黎白的心陡然沉下去。

    仿佛有一道無形的東西從足底蔓延而上, 最終漫過頭頂, 將周遭的空氣擠占一空，令人窒息。

    眼底尚未全然迸發出的喜悅逐一收斂, 直至所有波動盡數歸於沉寂。那原本伸出去打算觸碰楊迦的手重新落回身側, 握緊。

    ——她最害怕的情況, 到底還是出現了。

    楊迦最特殊的地方，就在於她根本不是玩家, 而是npc。在張子濤看來，楊迦沒有被係統“清理”掉, 是一種幸運。但對知道內情的黎白而言，這反倒是最危險的。

    之所以楊迦要提高自己的實力，為自己設計出一套防護係統，更多的是針對係統, 而非遊戲外那些正在尋找她的人。

    因為隻要不采取斷電一類的手段，現實世界的人很難幹涉到遊戲內。《真實》並不單隻是一個遊戲, 同時還有別的目的, 不到迫不得已，也不可能采取這種手段。所以短時間內, 楊迦還是安全的。

    但係統就不同了，它隨時隨地都能夠或許楊迦的信息，同時針對楊迦采取行動。

    所以楊迦目前是處在係統的保護之中的, 但同時她最大的威脅，恰恰也是來自係統。她之所以想要研究防護係統，也是不希望在係統麵前毫無還手之力, 同時還希望盡量把自己偽裝得好一點，避免被係統發現她的特殊。

    而現在，等於是她將自己送到了係統麵前。

    如果說平時楊迦淹沒在海量的數據之中，係統難以注意到她的特別之處，那麽現在就不可能有任何僥幸了。而在發現她的異常之後，係統會怎麽做？

    黎白不願意去想，但卻也不得不承認，最大的可能就是數據重置。

    雖然早有準備，但在事情發生之前，黎白心裏仍舊抱著幾分僥幸的期待，或許事情的走向並不是自己所設想的樣子。但在楊迦睜開眼，用陌生的眼神看向自己的瞬間，所有的期待就都破滅了。

    楊迦還是那個楊迦，但卻不是她的楊迦了。

    就在這時，楊迦再次開口問，“我是誰？”

    她之前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大概是因為昏睡到時間太久，發音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艱澀與僵硬，但這一句就自然多了。而且伴隨著這句話，她還轉頭看了看周圍的環境，然後眉頭微微皺起。

    這樣茫然懵懂的表現，更加深了黎白的判斷。

    黎白知道自己應該離開了。她實在不想留在這裏對楊迦解釋所發生的一切。

    她不像普通人那樣擁有眾多的情緒，但她的每一道情緒，都純粹又直接，而且幾乎都關聯著楊迦。是楊迦帶給了她屬於人類的情緒，現在要她將楊迦當成陌生人，假裝一切都未曾發生過，根本不可能。

    但她卻不舍得走。

    要她就放棄楊迦這樣離開，同樣不可能。

    因為黎白知道，一旦自己從這裏離開，下次再見麵的時候，或許兩人就真的是毫無關聯的陌生人了。楊迦不會再對她笑，不會再將視線停在她身上，不會再說“黎白我好喜歡你”……

    放不下。原來這就是愛一個人，想得卻不可得，該舍的舍不得。

    楊迦沒有注意到黎白的異常。她坐在原地仔細回想，終於理出了一個頭緒，“我叫楊迦……”在那個虛無的空間裏飄蕩的時候，她聽見有人這樣呼喚自己。

    這個名字就仿佛開啟回憶的指令一般，在她念出口的瞬間，大量的記憶湧入腦海。楊迦立刻感覺到眉心脹痛，頭疼得仿佛下一瞬就能炸開。她哼了一聲，用雙手抱住了頭。

    “楊迦！”還在猶豫走不走的黎白麵色一變，立刻抓住她的手，“你怎麽了？”

    楊迦順勢將頭抵在黎白胸口。這個懷抱很熟悉，很安心，似乎連頭疼也被安撫了許多。她閉上眼睛，開始整理這些忽然冒出來的、雜亂無章的記憶。

    她不動，黎白也就不敢隨便動。

    黎白蹲在地上，扶著楊迦的胳膊，而楊迦坐在椅子上，將頭靠在她懷裏。兩人保持著這個有些詭異的姿勢，直到黎白感覺兩條腿都麻木了，楊迦才輕輕一動，抬起頭來。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看上去十分疲倦。黎白本能的想伸手去摸一下，但又立刻收了回來，眼神一暗，便打算起身離開。

    楊迦有些莫名的看著黎白忽然站起來，又因為腿麻了重新跌坐在地上，不知所以的叫了一聲，“黎白？”

    黎白微微一震，立刻抬起頭看向楊迦，眼中帶著莫名的光彩，“你記得我？”

    “當然。”楊迦自然的伸手去拉她。雖然她腦子裏忽然多了很多記憶，變得很亂，但也不至於連黎白都記不得了吧？不過的確，這份自己最初的記憶已經被擠到了角落裏，翻了好久才找到的。

    回想起自己醒來時問的那兩個問題，楊迦不由尷尬的摸了摸鼻子。估計因為這樣，黎白才誤會她什麽都不記得了。

    然而黎白在最初的驚訝過後，卻沒有多問，隻定定的看了她片刻，然後就起身飛快的離開。

    楊迦愣了一下，要伸手去拉人的時候，黎白已經走遠了。她下意識的想坐起來，但這具身體陷入沉眠，已經整整十天沒有吃東西，雖然中間黎白和張子濤想過一些辦法，總算沒讓她體力耗盡或者生命值掉光而死，但身體虛弱是免不了的了。

    察覺到這一點，楊迦不由暗叫糟糕。她之前並不知道自己進入數據世界多久了，所以沒有多想，隻以為跟平常一樣。但現在注意到身體上的不對勁，立刻意識到，這段時間可能遠比她所想的更長。

    然後她就立刻知道黎白為什麽會生氣了。

    她陷入數據世界之中，生死不知，而黎白卻隻能留在外麵束手無策，必定十分擔心。自己醒來時又因為記憶錯亂而不記得她，黎白當時的那些擔心本來就是楊迦自己的擔心，她自然也能夠想到。

    雖說是虛驚一場，但這一次恐怕真的把黎白嚇住了，也不怪她會生氣。

    楊迦雖然很著急，但現在這個狀態，就算想去找黎白也沒有辦法，而且黎白開門出去也驚動了其他人，張子濤已經帶著人過來了，楊迦隻能按捺住心頭的焦急，先弄清楚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

    得知自己居然昏睡了整整十天，楊迦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怎麽會那麽久？”

    “這應該問你。你在那個數據世界裏，到底經曆了什麽？”張子濤反問。

    楊迦沉默。

    她的經曆實在是太多，而且既雜且亂，要整理清楚，估計需要花費一段不短的時間，一時半會兒根本無法總結，更不用說提煉出其中有用的部分。

    張子濤也沒想要這個問題的答案，簡單的將楊迦昏迷之後的事情說了一遍，又道，“黎白很擔心你，要不是還要處理公會的事情，估計會一直待在這裏。即使再忙，每天早晚都會過來看看。——對了，她怎麽走了？”

    他並不知道楊迦醒來時的那個小插曲，不明白楊迦蘇醒是好事，黎白為什麽匆匆離開，而且表情還非常嚇人。

    “沒事，”楊迦勉強笑了笑，“回頭我去找她。現在先借個房間給我休息一下，吃點東西，恢複體力。”

    在其他人的眼中，楊迦失蹤的這段時間，是在跟張子濤一起研究秘密項目，所以她當然不能這個樣子出去。再說，離開這裏之後事情肯定會很多，在那之前，楊迦需要將自己腦子裏多出來的記憶整理好，弄清楚。

    至於黎白……

    腦子裏那些信息，楊迦雖然還沒全部弄明白，但大致的概念總是有的。這一趟的收獲大大出乎她的預料，修正了許多楊迦之前的判斷，也讓她知道了很多之前不知道的東西。

    這些東西她自然不會隱瞞黎白，但在那之前，楊迦需要一個人安靜的思考。否則一旦跟黎白見麵，勢必會提到這些內容，最終越說越亂。

    可她又不可能放著黎白不管，尤其現在黎白正因為她身涉險境而生氣，是最需要安撫的時候。

    猶豫再三，楊迦在進入張子濤為自己安排的房間之後，才終於拿起終端，給黎白發了一條消息，“我被係統灌輸了很多信息，剛醒來的時候腦子很亂，你別生氣。”

    頓了頓，她又發了另一條，“在那些信息裏，我看到你了。”

    她以為黎白會對第二條消息感興趣，畢竟事關她自己。然而黎白的敏銳永遠超出楊迦的預料，“這些信息是係統主動給你的？”

    楊迦無奈。她不過說了一個“被”字，黎白就立刻意識到了關鍵。就是這樣，所以她必須要整理清楚之後才能跟黎白開口，否則說到一半自己就亂了。

    “一兩句話說不清楚，等我理清這些雜亂的信息，見麵再說。”楊迦一個字一個字的將這句話打上去，最後在末尾加上了四個字，“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