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酒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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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伺候客人吃飯對於白馬而言,是一件極簡單的事情。他隻須打扮好、坐在那兒,察言觀色、投其所好,以他的細心與耐性,尋常人物都能輕鬆應付。

    然而,今天這小半個晚上,他與二爺共處一室,兩人相互挨著坐在桌邊,除了吃飯而外什麽事情都不用做,對方也未曾做過什麽輕薄舉動。他的心裏卻七上八下,憶起往昔時傷感,受到厚待時感激,時而氣悶,時而悸動,皆因此人不循常理,仿佛叫自己遇到了命裏的克星。

    他用吃食將受到調戲的氣悶壓進肚子裏,心道人不要臉天下無敵,二爺的臉皮隻怕有三層城牆厚,以後我當少與他作口舌之爭,不能被他帶著走。

    白馬將視線從二爺臉上移開,大口大口地吃了一會兒,見二爺不怎麽動筷子,意思意思與他客氣了兩句,確定對方似乎真的不餓,才放開手腳瘋狂地呼嚕起來。

    一個毛絨絨的腦袋幾乎埋在碗裏,把精細的江南小魚當羊腿似的啃得梆梆響。

    二爺摸也摸過、抱也抱過,覺得自己暫時占夠了便宜,便越發殷勤地為白馬布菜。他看著白馬痛快地吃飯,臉上笑意漸濃。然而片刻過後,他卻歎了口氣,道:“三年前那事,我一直記得。”

    白馬正吃著,聞言動作一僵,一塊快要到嘴的肥肉掉進碗裏。為了掩飾,他便抱起飯碗,埋頭刨了幾口,咕噥道:“三年前有什麽事?太久,記不清了。”

    二爺哆了一口酒,道:“三年前周溪雲出塞查案的事你全都知道,我曉得你是個不會多嘴的聰明人,也就不與你繞彎子了。那原本是個圈套,若是往常,按他的性子是決計不會前往,我也不知他犯了什麽病,偏偏不聽勸告單騎出關,一去就是數月。他娘按捺不住,催著我去尋他。”

    白馬“哦”了一聲,仍舊不看二爺,隨口道:“那你那時候還說自己一聽到消息、連衣服來不及穿就趕了過去,原來是信口胡謅,花言巧語。”

    “嘿!”二爺咧嘴大笑,一巴掌呼在白馬腦袋讓,胡亂揉了幾下,“那你方才還說什麽‘太久,記不清’呢,你也是花言巧語,想要哄我開心?”

    “我!”白馬哼了一聲,壓住怒氣,有了前幾個回合的纏鬥,他已經知道二爺這人是給點兒顏色就要開染坊,自己隻要不咬他的鉤、他便是一個巴掌拍不響,吵也吵不起來,故而說出一個字後,便繼續埋頭苦吃,不再辯白。

    果然,白馬不理會二爺,二爺也不與他鬥嘴,繼續說道:“我走得匆忙,身上分文沒有,一路行來不是劫富濟自己,便是化緣,幸而有真氣護體,沒被凍死。我走到雲山邊集,覺得有些累了,便隨意坐在人氣最旺的一處街頭,看對麵兵器鋪子的老板們口若懸河,騙那些初入江湖、隻會點兒三腳貓功夫的傻子。”

    白馬知道二爺是看見自己買了兩把七星刀,嘲笑他沒有眼光,差點一口飯卡在喉嚨裏被噎死過去,好容易咽下飯菜,他也沒力氣再爭辯,懶洋洋地說道:“好咯好咯,我就是個隻會點兒三腳貓功夫的傻子,二爺您天下第一咯。”

    二爺:“……”

    他沒想到白馬已經破罐子破摔、任由自己調笑,冷不防被這句話哽了一下,不是很服氣,於是便抬腿在桌下輕輕碰了碰白馬的小腿肚子,白馬忍不住一腳踢了回去。不想二爺的小腿全是肌肉,硬邦邦的,白馬踢他一下,乃是殺敵八十、自損一千,痛得飆淚而不能言。

    二爺這才滿意,給白馬夾了一筷子菜,繼續說道:“那時集市上人來人往,我哪裏注意過誰?這事說起來還得怪你,若非你生得好看,我怎會穿過那樣擁擠的一條街,從數百人中一眼就望見你?若非我一眼就望見了你,我怎會看見你所用的銀錢上,刻著周溪雲的記號?我若沒有看到那記號,又怎麽會嫉妒他認識了你這樣好看的人?我若不嫉妒他,又怎會去吃你用他的錢買來的肉幹?所以,別的先不說,這事兒真的怪你,你可不能抵賴。”

    白馬:“……”

    二爺微微仰著臉,麵上帶笑,道:“那日正值元辰佳節,夜色漸濃,各個攤鋪都掛上了一盞橘色風燈。我在你身後拉了一把,你戰戰兢兢地回頭看我,一對眼睛跟小鹿似的。那一眼,就看進了我的心裏。”

    白馬:“……”

    他打了個激靈,背上雞皮疙瘩起了一片。

    二爺又哆了一口酒,道:“周溪雲的錢,就是我的錢,你拿他的錢買餛飩,我便吃了你的餛飩,本來並不是想為難你。誰料你為了掩藏他的行蹤,竟然敢與我動手。我見你所用的是天山雙刀,內力又如此深厚。阿九是天山派新一代的中堅力量,他做事狠絕、出名早,當時在關外風頭正盛,我一路行來聽得不少有關他的傳言,想當然地將你錯認為他。”

    白馬:“那時候你問我是不是阿九,我答你說是,其實就是想要借他的名頭,嚇唬嚇唬你。讓你誤會,是我自作自受,我不是不講道理的人,這事怪不得別人。”

    二爺搖頭道:“我又不是真糊塗,若換作平常,斷然不會如此草率。我當時,一是喝得有些醉了,沒有仔細思慮;二是關心則亂,知道梁炅那廝勾結天山派圍堵溪雲;三是因為自己武功高強,雖聽過天山雙刀客阿九的名頭,卻覺得他三兩招敗在我的手下,也是理所當然,故而將你認錯。”

    白馬聽了這話,隻輕輕瞟了二爺一眼,他對二爺那些驚人的不要臉的言論已經見怪不怪,而且此人武功確實高強,這話別人說來是自負,從他口中說出,其實還挺有點道理。

    白馬搖搖頭,覺得自己真是瘋魔了。

    二爺:“找到周溪雲以後,我的酒勁更大,腦子也不是很清楚。隻是覺得你小小年紀走上歪路,十分的要不得,就將你點了穴道扔在洞中麵壁思過。離開的時候,我嫌周溪雲聒噪,更怕他因你是胡人又曾為難他的緣故想要殺你,便將他點了穴道強行帶走。誰知陰差陽錯?這一走,差點將你害死。幾日後,我知道了實情,心中萬分懊悔,幸而再回到那洞穴前去尋你的時候,你已經離開。”

    往事曆曆在目,白馬腦中風雪漫天,他搖搖頭,將冰冷的苦楚拋諸腦後,道:“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人各有命,該發生的,任誰也改變不了。”

    二爺點點頭,看著杯中酒水印出自己的輪廓,道:“諸行無常,是生是滅。因緣與劫數,皆是命中注定。不過,自那次喝醉辦錯事害你受苦,並非天意,而是我錯。我心裏萬分悔恨,循著你的足跡卻找不到人,被周溪雲打了個半死。此後我便發誓喝酒不過三爵,你看著,此乃第二爵。”

    二爺舉起酒杯,對著白馬敬了一下,繼而一起飲盡,酒氣漸漸浮上臉來。

    白馬吃了個五成飽,整個人徹底冷靜下來,有了力氣,心中就開始算計:此人短短數日間,往返於洛京與江南,必定是日夜不停、狂奔數百裏,此刻好容易坐下來休息喝酒,心裏鬆快,也是嘴最鬆的時候,我可趁機多灌他幾杯,許能套出些話來。

    他可不信這個每次與自己相遇、身上必定帶著酒氣的男人能戒掉杯中物,趁二爺陷入回憶,偷偷為他再倒了些酒,隨口道:“二爺,你真的不必再說這個,我都忘了。”

    此話其實也不假。

    白馬心裏裝了太多東西,那些與自己有關的苦痛,除了深入骨髓的饑餓,其餘的大都在歲月光陰的作用下漸漸變淡了。

    二爺聞言一愣,繼而搖頭輕笑,道:“梁彥沒死的時候,有個狂士,此人最愛在家中赤身**。別人譏笑他,他便反駁到:我以天地為棟宇,屋室為褌衣,諸君為何入我褌中?”

    白馬聽著故事,心想,此人竟敢直呼先帝名諱,怕是對朝廷不滿,他們的秘密那麽多,我且多給他灌些酒,總能旁敲側擊問出一些。

    於是,他挖苦二爺一句,反問:“你倆挺像的,他是你爹?”

    趁機,又偷偷添了些酒。

    “你爹!”二爺給了白馬一個爆栗,又在他腦袋上胡亂揉了一把,道:“爺的意思,這大千世界自然萬物,本都是無主的。有人欲將其占為己有,才想出禮法、規矩來約束人。我自認不是個徹頭徹尾的大俗人,你在我麵前,不必謹小慎微,想什麽便說什麽,要什麽便拿什麽,失去不必傷懷,得到也不必惴惴不安。我若是你,遇到我這樣的人,被害成如今模樣,心中怎能不氣?”

    白馬這個年紀,畢竟未讀書識字,對二爺所說的那些文縐縐的大道理似懂非懂,也並不在意,反倒好奇他的身份,“我說不氣就是不氣,我氣了難道還能撒在你身上麽?既然不能,我又何苦與自己過不去。反倒是你,原是做過和尚,有人供養沒有憂慮,才能說出這種天真的話來。”

    天真?二爺搖頭,知道眼下與白馬說不通,也就不執著了。

    他看著白馬餓死鬼投胎似的吃相,不禁想起當年雲山邊集的餛飩,想到這孩子幼年遭逢巨變、三年為人奴役,好容易吃了碗餛飩,還被自己搶了,心裏更加過意不去。

    他是個胸懷坦蕩的人,心有愧疚毫不掩藏,當即說道:“我那時不僅吃了你的餛飩,還搶了你快到嘴邊的餛飩,哎,再給你賠個不是。”

    說罷,又舉起一杯,朝白馬敬了一下,喝掉半杯,“此乃第二爵,又小半爵。”

    白馬:“……”

    他真是越來越看不懂這人,擺擺手,道:“我不是那樣小肚雞腸的人,昨日不可追,今日能過得好,我便心滿意足了。真的,你不要以己度人,你自個小心眼,便覺得我也跟你似的小心眼兒。哼。”

    “人,當真能心滿意足?”二爺摸了摸白馬的腦袋,動作中頗有些寵溺的味道,“別看你不識字,說話一套套的,我很喜歡。”

    白馬吞下滑溜溜的熱豆腐,燙得直哈氣,道:“檀青教我,他,呼呼,好燙!他生在富貴人家,讀過很多書,也時常讀書給我聽。我小時候不聰明,讀書認字根本就學不會,這幾年哪裏有時間精力?如此也就……你就瞧不起我吧。”

    白馬別的都不太在意,卻因為總也學不會寫字認字,在這一點上很怕被人看不起。

    “爺三歲能識千字,每學古詩、隨口成誦,可這又有何用?”

    二爺與周望舒不同,後者是聽十句、說半句,當年他帶白馬走出白頭鎮時,見白馬不認字,什麽也沒說,隻是將城門上的“白頭鎮”三個字念給他聽。可二爺卻是聽半句、說十句,他全不在意白馬是否識字,不僅不在意,反倒長篇大論地勸慰他,道:“你沒聽過嗎?都說人生識字憂患始,知道得越多、日子越是不好過,要不然怎麽總說窮書生、酸文人?依我看,人隻要懂得為人處世的道理,自己做事問心無愧,不識字原就沒什麽。”

    白馬突然鬆了一口氣,覺得在極少數的時候,二爺也是個不錯的人,自己與他相處時異常輕鬆,甚至時常忘了偽裝。

    二爺拈著個酒爵,輕輕碰了碰白馬的筷子頭,借他的筷子尖兒彈起顆醋溜花生米,迅速張嘴接住,道:“檀青那個繡花枕頭,讀書認字馬馬虎虎,功夫幾乎沒有。你人機靈,武功也不錯,那時候連我也能騙過,總不能是那小子教的。他個三腳貓的功夫,半夜起來偷偷練那佛門心法,估摸著也是哪個野和尚傳授的。”

    你才是野和尚!

    白馬咬碎一根魚骨,心裏唾罵,麵上卻乖乖答道:“我的招式都是從客人身上看來的,春樓中來的人物形形色|色,不是達官顯貴,便是江湖客,他們喝多了就愛顯擺,看不起我們這些人,自然從不設防。”

    他隻說招法,對自己的內功避而不談。

    “看?用……眼睛,”二爺伸出食中二指,微微彎曲,作了個挖眼睛的動作,“你就這麽用眼睛看來得?你可莫要誆我,若真有人如此,那各門各派早就倒台——沒人繳錢繳糧作學費,餓死祖師爺了!”或許是白馬所言太過驚人,或許是二爺知道他不想談及內功,他也就沒有多問,而是順著白馬的話,發出一聲驚歎。

    不用眼睛難道用屁股麽?

    呸!真是近墨者黑,被這人帶得粗俗了。

    白馬不反駁他,隻吐出三根拇指長短的魚刺。

    他將魚刺夾在指尖,攤開手掌,猛然甩出。

    三根魚骨破風而出,不發出絲毫聲響,卻半點不差地釘住了牆麵掛飾上的同一顆珍珠。

    “飛鴻踏雪!”二爺拊掌讚歎,一眼就認出了白馬的暗器手法,說道:“此招手法獨特、針勢淩厲,且悄無聲息。行軍作戰時,往往為伏兵所用,尤其在暴雪天氣,埋伏在雪地中的伏兵以鋼針施展此招,鋼針借力而行,瞬間紮穿馬兒的……哈哈哈!讓它們目不能視,劇痛發狂,失去作戰之力。乃是幽州軍隊裏的武功。”

    “紮穿什麽?目不能視,紮穿是馬兒的眼……你!”白馬麵色微紅,別過頭去,低聲罵道:“你連馬都要調戲!我,算!此招乃是我陪禁軍裏的大爺們喝酒時,遇到有人滋事,見其中有人使過一回。”

    二爺隨口問:“幽州軍跟定梁倫,單獨出來幹得不多,李峯、孟殊時、唐未……總不過十來個,還有何人?”

    他竟連這事都知道?白馬打了個激靈,提起防備,含糊其辭道:“我就是見過罷了,不曉得什麽幽州並州的。”

    此招飛鴻踏雪針,乃是禁軍殿中中郎將孟殊時授與白馬的。

    兩人相識於兩年前。

    當時,孟殊時剛剛升任殿中中郎,被同僚請來喝酒。禁軍們路過偏院,見庭院中風吹落木蕭蕭,正在練舞的少年人赤發如楓、膚白勝雪,不顧大周律法與樓裏規矩,強行將他帶去陪酒。

    禁軍是洛陽唯一的戍衛軍隊,向來在坊間橫行,且人多勢眾,故而無人敢為白馬發聲。他用盡花言巧語曲意逢迎,暗中灌酒、摻寒食散,把幾個鬧得厲害的色鬼灌倒。

    抬頭一看,孟殊時正看著他搖頭輕笑,招手便讓他退下了。

    後來,孟殊時單獨來找過白馬幾回,隻不過此人謙和有禮,每次前來酒也不喝,幾乎就是與白馬說說話,也曾數次為他解圍。

    白馬發間插著的鋼針,便是孟殊時教他一招飛鴻踏雪的暗器手法後,親手為他係上,再三囑咐他時刻防備客人,出了任何事情,孟殊時都會為他擔著。

    雖然白馬不相信區區一個殿中中郎能有多大能耐,可他不得不承認,此人算得上是這幾年裏,唯一對自己真心相待,甚至有些癡情的……客人。

    當董晗說出煩憂後,白馬立即就想到了孟殊時,還準備過幾天就托人給他傳話,讓他前來與自己相見,到時候再探探口風,將他騙去給董晗差遣。

    此時,白馬聽了二爺的話,很有些心不在焉,滿心都在琢磨著,原來孟殊時竟是幽州軍出身?那麽,他是否曾參與過玉門關一役,他的刀刃,是否曾經沾上父親的鮮血?

    白馬暫時不願多想,他也不敢再多說,隻怕多說多錯,反問二爺:“您是幽州軍?”

    二爺總有很多歪理邪說:“我最是怕冷,不喜過冬,如何會去幽州參軍?爺這輩子最為不恥的便是幽州軍,穿得那身袍子比別人鎧甲還厚,心眼子忒多。”

    他搖頭晃腦,道:“不過,爺打小跟隨大哥從軍,立下軍功無數。”

    白馬見怪不怪,吃得幾乎頂到了喉嚨,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嗝兒——!哦,爺您厲害,要我為您鼓鼓掌麽?”

    二爺“切”了一聲,提起白馬的筷子開始比劃,問:“那你看我此招,如何?”

    白馬能看出來,他所使用的乃是劍招,招式靈動多變,非常眼熟。

    二爺出招迅速,幾乎是一晃而過,收招後朝著白馬一揚下巴,道:“武功都是用眼睛看來的,這話是你自己所說,那便學學方才我出的這招。若是學不會,嘿嘿。”

    “這樣麽?”

    白馬翻了個白眼,提起另一根筷子,依樣畫葫蘆,把二爺比劃的劍招原樣重現,最後還挽了個漂亮的劍花,道:“這是周大俠的劍法,但他隻教過我一招鋒霜影雪,其餘的我雖見過,然而未得他的許可,我是不會偷學的。”

    二爺不高興了,忘了驚訝於白馬的武學天賦,隻是嚷嚷道:“別人的就可學,偏他的不行?”他見白馬一臉不屑,似乎很是氣惱,開始咋咋呼呼地說道:“我跟你說,他那人不行!你看他來了這樓中也大半個月,雖然日日念叨著你……”

    白馬禁不住喊了一句:“偷他的就是不行!”

    周望舒乃是白馬的救命恩人,這幾年中,每當白馬遇到令自己厭惡的中原人,都會把周望舒從記憶深處挖出來想上一想。每每想到此人忍著“第二恨的就是胡人”的心思,向自己伸出援手,他便更加堅定地相信中原也有好人,自己不可仇視他們,要不然就會淪為與他們一般令人厭惡的人。

    因此,白馬漸漸遺忘了周望舒的冷淡,記憶力保留下來的,都是周望舒的好,他不容別人褻瀆自己心目中的英雄。

    白馬不是很高興,起身開始收拾桌子,用胳膊肘拱了二爺一下,是趕人的意思,低聲道:“夜深了,小的來收拾打掃,還請您回去歇息,我會記得二爺的好。”

    “我再教你幾招麽?你也好多記得記得我。”二爺捧著個大臉,捉住白馬的手,拉他過來與自己對視,“**苦短,少年人刻苦學習才是正途。”

    白馬不答,甩開二爺的手,開門揖手送客,道:“夜黑風寒,二爺慢走。”

    二爺深深地看了白馬一眼,點點頭,雙手抱胸,懶洋洋地走到門邊。

    白馬以為他鬧了大半個晚上,也應該累了,就等二爺快點離開,自己好上床歇息。

    然而二爺一隻腳踏出房門,卻突然轉身回來,“啪”地一掌拍在門框上,把白馬鎖在自己與門板中間,低頭,將嘴唇貼在他耳邊,問——

    “小馬兒,你不是,想接近我麽?怎的,總把我往外趕?”

    “二爺何出此言?”

    白馬抬頭望向二爺,雙眼濕漉漉的,活像隻被豹子狩獵的麋鹿。

    “起先你打聽我,這本身很合常理,我如此英俊風流的人物,你不打聽才是奇怪。令我生疑的是,我這麽個生生的美男子與你近在咫尺,你竟半點也不動心——自然,我也特地看過了,你並非不舉。能撇開人之大欲,奇也怪哉……”

    灼熱的氣息帶著酒氣,撲打在白馬臉上。

    白馬聞到酒氣,暗道糟糕,他怎知道二爺如此沒有酒量,自己隻偷偷為他添了幾杯而已,這就喝醉了?

    二爺眼眶微微發紅,眼神有些迷離,直勾勾地盯著白馬,仿佛又變回了初遇時,那個瘋癲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