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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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場三人,僅有周望舒一人不覺氣氛有異,他見白馬欲言又止,卻不知其想說些什麽,隻得率先打破沉默,道:“雪……白馬,令你淪落至此,是我二哥的錯。”

    他的語氣仍舊淡淡的,仿佛開口嗬氣便能帶出一縷白霧。

    “喂!一個巴掌拍不響啊,他也有錯!”二爺打斷周望舒的話,挺起胸膛表示不服。

    白馬見周望舒在場,知二爺不敢胡來,抬眼望向他,質問:“我有什麽錯?”

    二爺嗬嗬一笑,道:“你的錯處有三:一,你生得太過合我心意,令我見了便心生歡喜。二,你慣常裝出一副虛偽姿態,與你好好說話,你卻陰陽怪氣。三,我滿心歡喜追求你,可你接近我卻是為了他,我一顆真心原本琉璃似的,眼下已經摔得雞零狗碎。我知你見上了周溪雲,必定會將我拋諸腦後,可你也不想想,他是個值得托付的人麽?”

    他說著,伸出食指戳了戳周望舒的發髻,問:“啊,你說你是麽?”

    瞧他那副委屈模樣,硬生生顛倒了黑白,不止顛倒,甚至還要倒打一耙。

    白馬無話可說,不過他回憶方才的情形,忽然發現一件事情。

    二爺應該早在出門時,就看見了周望舒的身影,故而半道返回,捉弄自己。他故意大聲說話,為的是讓周望舒聽見;他捉住了白馬,卻並沒有真的動手,不過是在周望舒麵前做戲,想要將他引過來——看周望舒會不會對白馬出手相救。

    可,這是為何?

    白馬眼神掃過麵前兩人,見二爺伸出不安分的手,賊兮兮地戳周望舒的發髻,周望舒微微動了一下,向二爺丟了一記眼刀,可他的眉目間並沒有怒意。無須推斷,白馬便知道他們感情甚篤。

    至於二爺偶爾會在背後說周望舒的不是,則是此人慣常胡說八道,嘴上沒個把門的,言語無心開玩笑罷了。先前白馬為此憤憤不平,現想來還是自己太嫩了,太過較真,試想像二爺這樣的急脾氣,定然是個快意恩仇的人,他若真不喜周望舒,一定不會認這個兄弟。

    白馬深刻地記得,周望舒曾說過一句話,他說“我的血,是冷的。”

    當時,白馬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可他不覺得周望舒是個冷血的人,若真冷血,他便不會忍住仇恨救自己於危難。二爺是否也跟自己一樣,認為周望舒並不是一個冷血的人?他總在言語上“占便宜”,是否隻是不喜歡周望舒身上的一些脾氣習性?

    譬如萬事皆不關己的冷淡、譬如不分青紅皂白地憎惡胡人。

    所以,方才他借著欺負白馬的機會,激周望舒伸出援手,去救一個倡優、一個胡人、一個與他並不相幹的平常人。

    白馬想著,忽然覺得二爺在自己心中的形象,莫名地高大起來,就連他嘴角掛著的那一抹傻笑,也很有些高深莫測的味道。

    可是如此良苦用心,周望舒是否能明白?或許二爺根本不在意被誤解罷。

    周望舒見白馬被二爺嗆得無話可說,飛快地瞥了二爺一眼,道:“閉嘴。”

    “哦。”二爺在嘴上劃了個叉,側臉對白馬咬牙切齒,“你笑什麽?小心爺打你屁股。”

    白馬見此情此景,忍不住笑了出來,周望舒在場,他可不怕,“笑你!”

    “樓裏人多口雜,說話不方便。”周望舒拿著一條幹棉布,攤開蓋在白馬頭上,不太熟練地以棉布包著他的頭發,擦兩下、停一下,如此反複,白馬的赤發仍貼在臉頰邊滴水。

    白馬不好說話,二爺卻看不下眼,撂下手中東西,搶過棉布,包住白馬的腦袋一頓搓。

    不一會兒,白馬抖抖腦袋,頭發已經半幹。

    周望舒的表情雖無變化,眼角眉梢卻帶著一絲尷尬,又從二爺手中接過薑湯,喂到白馬嘴邊,道:“喝藥。近來諸事纏身,不得空閑。但那時說過的話,我還記得。”

    二爺偷偷插嘴:“他沒錢、沒權,還怕喬姐,日日偷偷向我問起你,卻連麵也不敢露。你若嫁給他,定受不了婆婆的折磨。還是爺英俊多金父母雙亡還經驗……”

    周望舒不多言,劍柄輕搖,點中二爺的啞穴。

    白馬一口熱湯下肚,感覺整個人又活過來了,笑道:“未曾想您還記得這話,我已經覺得心滿意足。三年前你我共同經曆身死,無奈世事無常、天意弄人,原本我以為此生再不能見到您。誰想前幾日展藝時,我聽見您為檀青喊了價,立即就認出那聲音是你,後來知道您並沒有對他做什麽,而是將他接到後院,另有安排。您的事,我在三年前也算知曉一些,眼下心中隱隱有些猜測,想著您或許是在謀劃大事,必定事務繁忙,故而不敢貿然前去找你。”

    周望舒盯著白馬,看了片刻,道:“我不是個食言而肥的人,三年前未能尋到你便離開,是因有要事在身,不可耽擱。前幾日見到你,我囑咐二哥代為照顧,隻不想所托非人,反倒讓你受了欺負。你不必再來找我,此間事了,我會帶你去江南。”

    白馬:“可我找你,並不是為了去江南的事情。”

    周望舒不解,看著白馬:“為何?”

    白馬:“我已經長大,是個男子漢,自然不必處處尋求別人的庇佑。隻不過,您知道我身負滅族大仇。柘析白馬是男子漢,一願為族人報仇,二願替叔叔贖罪。”

    周望舒:“與我何幹?”

    白馬:“我知道您自有一番謀劃,雖不敢妄自揣測、不會與任何人提起、不會再去深究,但我知道您是個仁義為懷的大俠,跟著您,我的兩個願望都能達成。周大俠,我想要為您效犬馬之勞,隻求您能借一股力,助我複仇。”

    周望舒:“我們不同路。”

    白馬:“周大俠,我知道我們的目的不同,然而此事若辦了,矛頭終將指向一人,咱們殊途同歸,我知道很多東西、我手……”他說著,想起二爺還在場,及時住嘴,道:“請讓我助您一臂之力,更請您幫幫我。”

    二爺衝穴跟玩兒似的,聽聞白馬的話,露出一副極誇張的吃驚神情,歎道:“喲,沒想到你是真聰明,他的事兒都讓你幾句話給猜完了。”他無事可做,嘴也閉不上,用靴尖去撩白馬露在被子外頭、光潔的小腿。

    白馬被火舌舔了一般,向後閃躲,“別碰我!”

    “別碰他。”二爺的腳掌被周望舒一劍拍開,當即哇哇大叫。

    白馬憋不住笑,感覺周望舒一來,自己便像小孩兒被欺負後找來大人幫出氣似的痛苦。

    他見周望舒滿臉無奈,卻又毫無嫌惡的神情,不由羨慕起二爺。心道,他們不是親兄弟,但感情甚篤,可如今我在世間唯一的親人、我的兩個姐姐,卻不知正漂泊在什麽地方,她們是否還在人世,是否會受他人欺淩?

    白馬心中片刻歡喜、片刻失落。

    周望舒思慮清楚,果斷地答道:“我不知你如何猜測,也不管你如何猜測,我行事問心無愧,隻是不便多言。你年紀尚幼,又是全族唯一血脈,我不會讓你牽扯進來。此間事了,我會兌現諾言,帶你回江南。其餘,不必掛心,謹記心中更不可裝著仇恨。”

    “我可以幫……”

    “無須多言,不可與人提起我,不可前來找我。”周望舒說罷,將藥碗放在二爺手中,轉身離開,臨走前了囑咐一句:“先前讓你辦的事,麻利點辦好了,喬姐生起氣來你自己去交代。”

    “交代個屁,她能管我?還有你,你那是跟哥哥說話的語氣?越來越不像樣了。”二爺將碗一撂,雙手扯著自己的耳朵,詭異地一麵點頭答應、一麵滿口抱怨。

    他見白馬掙紮著試圖起身,一手將白馬摁倒在床上,語氣不善,罵道:“睡你的睡你的!二爺發話,明日停工休息不接客,何苦如此拚來?”

    白馬從周望舒嘴裏撬不出東西,隻能硬著頭皮對二爺旁敲側擊,問:“你跟周大俠都住在後院,是他在教導檀青?檀青過得好不好?他都學了些什麽?”

    “你無須知道得太多。”二爺看著周望舒離去的方向,歎了口氣,罕見的沒有多言。

    白馬心道,二爺是不屑於說謊的人,若自己猜對,他定然一口就承認;若是猜錯,他也斷然會否定。如此遮遮掩掩,則必是另有隱情,隻不過他不願多說。

    他試探性地問:“不是周望舒在教檀青,但有人在教他,對不對?那是什麽人?你們有很多人,是一個幫派?”

    二爺酒醉後口幹舌燥,起身咕咚咚喝了半壺水,他不答白馬的問題,反問:“那小子是你哥們兒?你兩個相互牽掛,倒是很講情義。放心罷,他很有點用處,他們不會讓他出事。而且有我在,我會保他安全無虞。”

    白馬皺了皺眉,“他不愛想事,你們不要騙他。”

    二爺似乎是累了,不答、不動。

    白馬可不願再招惹他,把心一橫,蒙頭大睡。可他又不敢真睡了,一對綠眼睛骨碌碌地轉,不過一會兒就聽見二爺發出微微的鼾聲。

    白馬掀開被子,見那朱衣男人盤腿斜椅在窗框上,涼風穿堂入室,吹動他額前幾縷翹起的發絲。刀眉、漆黑的睫毛,眉間一道懸針紋即使在睡夢中也未消去。

    他能有什麽憂愁?

    白馬輕腳默手地起身,圍著二爺轉了半圈,對他比了個中指,又伸出一根食指,在他眉心處虛虛地劃了一下。

    第二日,午後陽光暴曬大地。

    二爺在一片金白中緩緩睜眼,見自己身上披了條薄被單,嗚嗚叫著跳到床上,差點把白馬嚇得魂飛魄散。

    “你瘋了?”白馬正酣眠中,突遭一龐然大物從天而降壓在身上,一個激靈醒了過來,雙眼瞪圓,活像隻被踩了尾巴的波斯貓。

    他尚沒有認清眼前的情形,隻覺得好夢被人打斷,一肚子氣無處撒,大吼:“滾!我不想與你說話!”說罷扯過被子,似乎又要蒙頭大睡。

    “你還是心疼我麽?昨夜是我的錯,是我的錯。”二爺拉著白馬的被角,把下巴擱在他的手上,微微側臉、仰著頭望向對方,笑道:“可我現在才想起來,昨夜那酒水莫名其妙,竟是越喝越多。你個小東西!”他伸手,在白馬鼻梁上輕輕一捏,被後者搖頭甩開,便繼續自說自話,“你不知我隻有三爵的酒量,多了,人就癡了。”

    白馬被人當麵戳破了小動作,表情僵硬,梗著脖子支支吾吾:“那我,還、還不是看你喜歡喝酒!你身上總帶著股酒氣。”

    “酒非好物。”二爺搖頭晃腦,裝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摸摸白馬的腦袋,道:“你今日歇著罷,日日喝酒看著怪可憐的,往後二爺罩著你。”

    白馬撇撇嘴,咕噥著:“誰要你罩?你不來禍害我,我便謝天謝地了。”

    二爺苦笑道:“我又不是故意欺負你,我原是想好好疼你,誰想你自己腦中成天裝著那些個,什麽,對,那些個‘齷齪東西’,自己晃晃悠悠走水裏去了。老子吃沙子長大的人,想也不想,方一能動彈便跟著你一起跳了下去,你都沒有一點兒動容。”

    白馬:“……”

    二爺忽然想起什麽,掰著白馬的下巴,仔仔細細打量他,問:“還來強行衝穴,你學過點穴麽你就衝?脾氣比你二爺還急,讓我看看可有內傷。”

    白馬使勁搖腦袋,甩開二爺的手,無奈道:“您離我遠些就成了,真的,二爺,我那是牙齒磕了嘴唇,碰的。”

    二爺湊到白馬麵前,迅速在他額前落下一個輕吻,不待白馬反應,一躍而起,興高采烈地推門而出,大喊:“老趙?老李!今兒爺請客,所有賬都記老子頭上——!”

    白馬目瞪口呆地望著前方,兩扇木門打開,日光爆裂,照得人睜不開眼。

    二爺幾乎與門框同高,站在門口,頗有種頂天立地的意思。他似乎對白馬的視線若有所覺,撓著後腦勺、轉過身來,高高扯起嘴角給了白馬一個露齒的微笑。

    “砰!”

    二爺笑得燦爛,冷不防撞在門框上,麵上立即由笑轉怒,罵罵咧咧地跑走了。

    白馬忍了好久,終於在大門闔上後,捶著枕頭哈哈大笑。

    作者有話要說:  我太蠢了,昨天入v申請還沒弄好,寫著寫著睡著了。

    明天一定萬無一失!(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