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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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夜過後,二爺又像往常一樣嘻嘻哈哈,或許是他太過自信,或許是根本沒有將白馬那三腳貓的功夫放在眼裏,縱使他知道白馬與自己接觸,目的並不單純,卻仍舊毫不設防。

    此人成日遊手好閑,那對琥珀色的眼珠子一轉悠,就會將青山樓鬧得雞飛狗跳。或許是錢多燒心的緣故,他不是在樓中吃喝玩樂,就是出門耍個一兩日,時常大半夜才回到後院。隻是無論多晚,隻要他一回到樓中,必然先去找白馬,給他送些莫名其妙的零碎小食和小玩意兒。

    白馬看著他那沒心沒肺的模樣,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麽可忙的,實在擔心周望舒的謀劃,會不會因為這個不靠譜的人而半路夭折。

    不過,二爺信誓旦旦地說要“罩著”白馬,或許也算是說到做到。

    白馬陪客人喝酒,二爺在門外唱歌;白馬被客人欺侮,二爺掄起拳頭就上。

    總之,自認識二爺,白馬日漸地消極怠工,成天懶洋洋躺在窗邊一張破舊的木躺椅上,看街市上人來人往。等到日光曬紅了半張臉,他翻個身再睡到日落西山,偷偷摸摸跑到溫泉池子裏,邊洗澡邊做糖水煮雞蛋。

    不想張嘴開吃時,忽聽嘩啦一聲水響,溫泉池子裏竟鑽出來一個人!

    “什麽人!”

    “莫再生氣了,小馬兒。”

    白馬嘩啦啦鑽出池子,便見二爺嘴裏插個小管兒,屍體般從池底浮出。他被嚇得再鑽進水裏,打翻破陶碗,甜甜的蛋花灑滿池子,變成水中月。

    兩人拳腳相加,從水裏打到岸上。

    二爺憑著一身好輕功,每每要被打中便躥上房頂。

    白馬隻能在下邊掄著拳頭幹瞪眼,大罵:“我不想與你說話!”

    二爺委屈極了,蹲在房頂上,雙手托腮,喃喃道:“昔日舉案齊眉,現成糟糠之妻。你如何能過河拆橋,見上周溪雲便將我棄如敝屣?”

    白馬:“……”

    到後來,白馬的客人都被二爺趕跑了,賺不到錢,又不願意拿二爺的錢去花用,隻得四處向兄弟姐妹們化緣。幸而他人緣好,總能討來些東西。

    這時候便顯出了二爺的矛盾處。

    他雖說他喜歡白馬,成日成日繞著白馬轉,可又半點看不出有要為他贖身的意思。按照白馬的心機,以二爺如此財力而言,白馬想哄得他為自己贖身,並非難事。誰想,白馬見了二爺,總忍不住從心底冒出一股無名火,說什麽都不願對他低頭、求他幫自己的忙。

    他當然也知道二爺對自己很好,可他更明白兩人短短數十日相識,再喜歡又能好到哪裏去?故而,白馬從一開始,就沒有想要過二爺的真心。

    他一直將臨江仙的話記在心裏:身在青山樓,最忌諱的就是自作多情。

    可是,自個心裏頭的計較是自己的打算,人世間的事卻並不都能遂人願。

    兩個人保持著這種若即若離的微妙關係,你來我往一段時間,白馬自己都不知為何,竟開始有些習慣了——若有哪,日二爺不來煩他,他還會莫名其妙地想起來,當真是奇也怪哉。

    幸而,二爺並不是時時刻刻都在樓中,這幾日他就一直未曾在白馬麵前出現,想必是出了遠門。

    馮掌事礙於二爺的身份,一直不好出麵斥責白馬,索性兩眼一閉,假裝什麽都不知道,白馬也就什麽都不做,坐吃山空,成日悶在自己房中。

    五月末,三更天,春夜豪雨不停。

    青山如是樓燈火搖曳,生意受天氣影響,娼妓們難得清閑,早早歇下。橘色風燈盞盞熄滅,唯餘看門跑堂的雜役,還耷拉著眼皮子苦熬。

    無人看管與打擾,白馬高興壞了,他沒有像別人那樣蒙頭大睡,而是趁機關門閉戶,躲在房裏練功。

    他從床底下取出兩根樹枝削成的木棍,棍身已經被磨得十分光滑。他凝神屏息,以棍為劍、為刀、為槍,腦海中的畫麵走馬燈似的交替浮現,全都是這些年月中,他所見過的武功招式。

    然而,記憶最深的,仍舊是黑暗洞穴中,乞奕伽用過的“守道奉誌”。長|槍如銀龍空中舞,白馬總是忍不住幻想,此招若是父親用來,會是何等的英武模樣?

    可惜,自己以前從未看過,以後也再看不到了。

    白馬抖抖腦袋,眼神定在手中的一把匕首上,道:“我不可再悲春傷秋,再過七日,便是與董晗約定再見的時間。”

    那是一支極普通的匕首,白馬抽刀出鞘,以一食指輕扣刀鞘內沿的機關。隻聽“哢噠”一聲,鞘中彈出一個嚴實的小暗格,格中裝著張泛黃的青紙。

    青紙折痕深重,其上更是布滿斑駁的暗色痕跡,隻歎縱使曾經有血有淚,在這冰冷黑暗的刀鞘中裝了近二十年,連赤紅血色都已經消退成了淡淡的青黑。

    匕首反映著燭光,打在白馬沒什麽血色的臉頰上,他自言自語道:“周大俠暫時不會讓我參與他的謀劃,那麽董晗這邊就更不可鬆懈。我知道,董晗看不起我,他不一定會將這約定放在心上,可我必須時刻準備好,我必須抓住這個機會,拿出個辦法給他。”

    哐的一聲,白馬闔上匕首,單膝跪在床邊,從床底拖出一個破舊的木箱子。

    他小心翼翼地將匕首放進木箱中的另一個小盒子裏,再以油布裹了兩層,關上箱子時,不禁伸手在小盒子上輕輕拍了兩下,喃喃道:“姓孟的近日也不見人影,若再不來,我便不得不托人給他傳訊了。”

    董晗剛剛提出煩惱時,白馬就想到了禁軍。大周自先帝時便有鐵律,在京藩王一概不許養兵,少數幾個功臣獲許培養自己的護衛隊,也僅僅隻是作為儀仗。故而,禁軍乃是京城唯一的戍衛軍,是京城唯一的武力,誰若想要控製洛陽,則必先控製禁軍。

    這一點白馬知道,不光他知道,所有人都知道。

    然而,董晗沒有提起禁軍。

    為何?因為他沒法拿下禁軍。

    都說君權神授,天下人本就是皇帝的臣民,本就應當效忠於皇帝,此外,朝廷又給了他們該有的官職、俸祿,隻此一點,每個官員都該感恩戴德。然而,數十年前京中兩位巨富爭豪,並窮綺麗以飾輿服,就連先帝也對其中一人暗中相助,開啟了一個窮奢極靡的時代,極少有人能在此時以忠心戰勝欲念。

    皇帝已經不能再為他們加官進爵,否則長此以往,終有一日,他們會與天子僅有一片紗的距離。況且,天子所賜官爵都無法填平心中**的人,你怎能期望他們的忠心?今日天子賞賜財帛,他們便為天子所用,明日他人給予他們更多的錢財和律法所不能容的權力,那麽他們是否也能改口將他人當作天子?

    想必,禁軍的高層將領已經被別人招攬,而董晗所代表的帝後,既拿不出更好的東西,也不相信他們的忠心。故而,他們對於禁軍束手無策。

    白馬先在那時想到禁軍,自然就想到了孟殊時等一眾禁軍中的小軍官。

    再到上回半夜與二爺吃飯,因一招“飛鴻踏雪針”,說起孟殊時的幽州軍出身,他便更加留了個心眼,一是想:這姓孟的會否曾參與過十八年前的那場血戰?二是想:這些幽州軍的舊部,若跟著趙王幹過“大事”,自然是前途無可限量,緣何跑到京中做個芝麻綠豆大的官,出來單門獨戶地幹?趙王梁倫勢力很大,即使要用人,也根本輪不到孟殊時這樣無權無勢的小角色。

    故而白馬推測,以孟殊時為首的一眾脫離幽州前來進城的禁軍小頭目,已經不算趙王的勢力。並且,他們的官職太過低微,京城中的人,謝瑛、廣陵王、桓家,他們身處高位,俯視其下,都看不起這些武夫。

    可是,白馬卻一直混跡市井,身處塵埃泥土中,仰視其上,恰恰看到了他們可以利用的地方。

    反複思慮後,他覺得把孟殊時介紹給董晗驅使十分可行。白馬閉眼回想,粗略一算,已近半月不見那姓孟的,既有些無奈,也在心中嘲笑:這些人滿口情情愛愛,隻不過是玩玩而已,自己半句都不可信。

    片刻後雨勢稍減,青山如是樓門口的迎客鈴叮咚作響。

    一名雜役正打著瞌睡,冷不防腦袋忽然磕在桌上,一個激靈清醒過來,一抬頭,便見到一名戴著鬥笠的黑衣客疾行入內,他忙不迭跑上前去,笑道:“風雨迎貴人,孟爺來得……”

    “廢話少說。”孟爺兩指捏著塊碎銀,輕輕一彈,正打進雜役外衣內袋中,“你知道我來做什麽。”

    雜役見怪不怪,連連道謝,將孟爺送到二樓,見房間裏還點著燈,便道:“點絳唇等著您呢。”

    孟爺站在門前,餘光瞟見雜役退下,而後才摘下鬥笠、振衣抖水。

    他伸手曲指,輕扣三下門扉,輕輕地問了一句:“白馬,能進來麽?”

    哐當一聲,門開了道縫。

    這人可算是來了!白馬一開門,心裏樂壞了。可他知道自己不能表現得太過諂媚,便隻穿月白裏衣,先將腦袋探出仰頭望向來人,假裝是從床上爬起、睡得迷迷瞪瞪,打了個嗬欠,懶洋洋地說道:“進來唄,我又不是女子。”

    孟爺推門而入,將鬥笠放在桌上,是個眉眼英氣、氣度儒雅的武人。

    他道了一聲“冒昧叨擾”後,就那麽站在原地,不動了。

    逛窯子倒還講起禮了,孟殊時也算是個人物。

    白馬苦笑,將椅子拖出來,隨口道:“坐吧,渾身酒氣,孟大人的飯局剛散?”他看著孟殊時,心道這人忒奇怪,大大小小也是個當官的,在自己麵前卻總有那麽點兒愣頭愣腦的味道。

    “同僚都是失意人,沒錢來青山樓吃喝,請他們下館子聚聚。”孟殊時坐下,從腰間截下短刀,立在桌邊,“房裏點著燈,以為你沒睡,這才進來的。”

    白馬點點頭,道:“前半夜悶熱睡不著,你淋濕了,我去後廚拿碗薑湯吧。”

    孟殊時攥住白馬的手腕,將他拉回來,貼著少年白玉般的耳朵,低聲道:“恍惚中以為走到家門口,實在是想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並沒有萬無一失。

    今天同樣沒有入v,因為我弄錯申請格式了。

    算了,我決定不入v了。

    ※插播廣告,明天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