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情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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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初一,暑氣漸濃,傍晚時分,紫霞布滿長空。

    夏日鳴蟬暫停聒噪,躲在樹葉間,吮吸甘甜的水露。蟲兒們心滿意足,偶爾發出一聲歡欣的短鳴,聲音打破傍晚的安寧,更顯得天地靜謐,夏日悠長。

    白馬雙手撐著欄杆,遙望北方。

    他的神思遊過洛水,飄向遙遠的宮城,望見那上頭風雲湧動,耳邊隱約回響起金鼓之聲。他伸出手,準備摸摸耳朵,卻覺得耳垂上忽然一熱,側過頭去,才發現二爺不知何時已經靠在一旁。

    二爺背靠欄杆,單手撐在雕欄上,一手揉著白馬的耳垂,笑問:“看我做什麽?”

    一道夕陽如同自西天滾落的綢緞,金紫顏色,滾過天、地、海,展開在人世間。

    夕陽落在二爺的身上,他的眉目染上一層淡金,仿佛身披一道紫金綬帶,昔日放蕩氣息煙消雲散,顯得貴氣粲然。

    白馬反問:“你看我做甚?”

    二爺想也不想,“我看你好看。”

    白馬整隻耳朵都燒紅了,一抖腦袋,甩開二爺的手,道:“您為何成日無所事事?”

    “你於我而言,便是大事一件。”

    “油嘴滑舌,也不知哪句是真。你若總是如此,我隻得將你所有話語,全都當成玩笑。”

    二爺嘿嘿一笑,拍了拍白馬的肩膀,道:“少年郎,你也未曾回答我的問題。”

    白馬歎了口氣,道:“我看見宮城上的天空中,有彤雲一片,天色並不好看。然而,宮城鎏金瓦頂重重疊疊,縱然是遠望,亦隻見光芒閃爍,不見其中情景。”

    二爺嘴裏叼著半截草根,嚼得津津有味,點點頭,道:“你與董老狗約在後天會麵,然而不知宮中情勢如何,怕他不能赴約。”

    白馬一愣,心道,我的心思既已被他猜出,與其遮遮掩掩、自欺欺人,不如痛快承認。

    他學著二爺的模樣,反身靠在欄杆上,道:“我自知人微言輕,董晗前來,隻是拿我解悶,他必不將我的話放在心上。然而,眼下我沒有別的辦法了,我的仇,是一定要報的。”

    白馬說話時盱衡厲色,眸中精光乍現,與平日很是不同。

    二爺一直盯著他看,直到白馬仰頭與他對視,他才一怔,撓撓後腦勺,吐出嘴裏的草根,邊走邊說:“他們處境艱難,定會狗急跳牆。你等著罷,後天天黑後,董老狗必然前來。”

    白馬追問:“為何是天黑後?”

    然而,二爺走出兩步後,回頭笑著看了白馬一眼,“你這時候,不叫他‘義父’了?”他不答話,說罷一個翻身,仗著自己輕功了得,從二樓的雕欄內直接躍出,瞬間沒了蹤影。

    “狗急跳牆!”

    四下無人,白馬罵了一句,毫無顧忌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順手從欄杆上的一盆小盆景中,揪下一顆小草含在嘴裏咀嚼,喃喃自語:“他說‘狗急跳牆’,定是知道宮中發生了變故。什麽變故?皇帝一再退讓,謝太傅盲目自大,隻怕姓謝的又做了什麽事,將帝後逼急了,董老……”

    白馬被二爺帶跑了,連忙“呸”了一下,“董晗病急亂投醫,即使起先不來找我,幾日過後也會焦頭爛額,來我這兒解解悶。”

    他回頭,再望向西方。

    ※

    沿著白馬的視線,一路向北,穿過人頭攢動的天津橋。中陽門外,一對丈高銅駝相對而立,走過熙熙攘攘的銅駝街,進入司馬門,便是巍巍洛陽宮。

    此時此刻,太極殿頂上一片紫紅雲霞,大殿肅穆莊嚴,西側廳堂中,惠帝與蕭後並排坐在書案前,閱覽奏章。

    惠帝梁衷形容清臒,臉龐瘦削。他穿著黑紅相間的龍袍,更顯得麵頰白得泛青,顯是常年處在宮中,不常外出走動。他身材高挑,微微佝僂著背脊,雖已年近不惑,然觀其神色,與弱冠少年無異,卻並不如傳言一般,有一副癡傻模樣。

    皇後蕭穆淑坐得端正,與惠帝隔了一段距離。

    她的年紀比惠帝略大,皮膚黑且無光,隻有一對雁眼,眼角上挑,閃著精光不怒而威。這個曾揮舞大戟,挑破懷孕嬪妃肚子的毒婦,並沒有長著青麵獠牙,隻不過,她雖沒有傳言所說得那般醜陋,但與滿朝吃多了寒食散,致使麵色白裏透紅的士大夫們,自然無法比較。

    惠帝低著頭,全神貫注地閱覽奏章。

    他讀罷一卷,便偷瞟蕭後一眼,見她神情舒緩,方才提筆沾墨。

    然而,朱紅的筆尖離折子還有半寸,卻又懸停其上。他虛虛地劃了一個“準”字的起筆,再次偷看蕭後,見她兩道濃眉一擰,連忙寫下“再議”兩字。

    今日的奏章批完,蕭後回頭吩咐道:“行了,拿去給太後呈閱。”她的神色淡漠,雙眉雖舒展,仍舊隱隱透著一絲不耐煩。

    侍中吳允靜待其後,聽見吩咐,連忙走上前,朗聲答一聲:“諾。”

    吳允整理奏章,將書簡的數量仔細數過兩遍,把它們放在幾個漂亮的大木盒中,命人好生抬起,繼而一聲告退。

    他在眾人注視下緩緩走出太極殿,穿過朱牆林立的宮殿群,疾行至太後所在的永安宮。

    然而,奏折送到永安宮後,謝太後看也不看,讓人把東西放在身側,再著人烹茶、備糕點,讓吳允自個打發時間。

    謝太後對鏡畫眉,也不知能給何人欣賞。

    謝太後姓謝名芷,並非惠帝生母,而是其生母的親妹,太傅謝瑛的小女兒。

    原本,謝芷並沒有入宮的打算,奈何阿姊紅顏薄命,臨終時懇求先帝娶謝芷入宮,接替自己做皇後,好穩固謝家的勢力。

    謝芷入宮後,與先帝不算恩愛,亦沒有生育,眼下不過三十餘,比皇後蕭淑穆還要小上兩歲,看起來仍舊明豔動人。

    吳允自顧自地喝茶,眾人已是見怪不怪。

    然而,一個小小侍中何故有此殊榮?原來,這吳允並非外人,而是太傅謝瑛的外甥,今年四月被謝瑛任命為侍中,專門侍奉在帝後身側,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

    小半個時辰後,一架黃金鑲頂的馬車停在永安宮外。

    侍衛跪伏在地,謝瑛抬腿,踩在侍衛的後背上,慢慢走下馬車。

    看見謝太傅的黃金馬車,太後宮門口的侍衛紛紛跪地請安,沒有任何人前去通傳——不僅是在此處,洛陽宮中任何地方,謝太傅俱是來去隨心。

    謝太後也不看謝瑛,一麵勾勒眉尾,一麵說道:“父親終於來了?快入座,熱茶剛剛烹好,讓吳允伺候您喝茶。”

    吳允連忙起身,諂媚地端茶遞水,招呼著謝瑛,“舅父。”

    “都退下吧。”謝太後畫好眉毛,見謝瑛喝完一杯茶,立即揮退左右,讓大殿中隻留三人。

    謝瑛時時刻刻都想牢牢執掌權柄,他將外甥安插在帝後身旁,仍舊很不放心。因為他知道,自己這個外公遠,比不上皇帝的枕邊人,更莫說那蕭淑穆,絕不是個省油的燈。

    於是,五月上旬,謝瑛又想出了一個折中的法子——每日皇帝批好奏折,必須呈送太後過目,聖令方可下發施行。然而,謝太後雖知書識禮,卻從來恪守本分,哪裏懂得政務?

    過目奏折的,自然是謝瑛。

    吳允壓低聲音,道:“侯爺請看此折,是您的上奏,要將禁軍北軍中侯楊廣成外調。我看聖上本已允準,不料被那賤婦一眼給瞪了回去,改成再議。”

    謝瑛接過奏折,仔細查看,不予置評,點點頭,道:“明日再送。”

    吳允又拿了一本上前,道:“此折,乃是您上奏,將見安兄調任為中護軍的折子,也被那婦人給緩了下來。這、這不是牝雞司晨麽?”

    北軍中侯和中護軍,俱是禁軍的最高統帥,共同挾製禁軍。

    此時,謝瑛調走楊廣成,又將自己的另一個外甥吳見安調任中護軍,簡直是要將整個皇宮,變成自己的後花園。

    蕭後見到,怎能允準?

    謝瑛歎了口氣,道:“隻怪我那外孫仁厚木訥,偏娶了個悍婦為後。幸而,她父蕭太尉早亡,蕭家樹倒猢猻散,已不足為慮。明日,我便讓群臣聯名上書,請她莫再幹政。”

    他雖說著爭權的話,言談間卻頗有些痛心疾首,叮囑謝太後,道:“女兒,你賢良淑德,執掌後宮多年,未曾出過什麽岔子。但是,你不可僅僅待己嚴苛,得空要去勸勸蕭穆淑,教她謹守婦德。否則,來日朝堂上風言風語,都說宮中陰盛陽衰,鬧得人心惶惶。”

    太後笑道:“那是自然,深宮婦人曉得什麽?”

    謝瑛仔仔細細地翻閱奏折,雙眉緊鎖,似是十分頭疼。

    吳允很會察言觀色,立即上前為他揉按太陽穴,偷偷看了一眼奏章,見那是地方官員為楚王請功,言其平定了荊楚水匪,皇帝朱批一行大字:弟弟幹得好,重賞!

    吳允一對吊梢三角眼,眼珠子一轉,低聲道:“舅父,聽聞楚王在年輕一輩中的宗室藩王中,很是有些威名。當年先帝駕崩,他入京祭拜,也不過十四五的年紀,卻引得眾人夾道相迎。”

    謝瑛歎了口氣,“你所言屬實,此子雖僅是一匹夫,然頗有武力威名,很能呼朋引伴,確是我心頭一患。”

    謝太後可不願摻和,談完了正事,便又開始對鏡梳妝。

    她的目光清澈,穿過銅鏡上朦朧的人影,流至中宮的另一麵銅鏡中。如此柔和的眼波,穿過波詭雲譎的朱牆深宮中,從銅鏡中反射回蕭穆淑的眼中,已然變成了狠毒的厲色——蕭皇後亦在對鏡梳妝,餘光看著鏡中反映出的,在其背後不遠處的惠帝。

    惠帝坐在案幾前,雙手支頷,與大黃門董晗說話:“寡人自然知道,吳見安是謝太傅的外甥。可太傅是寡人的親外公,他的外甥不就是寡人的親人?由他執掌禁軍,寡人很是放心,不懂你們有何擔憂。”

    董晗給惠帝擦了把汗,道:“陛下,太傅是您的外公,吳見安則不然,還是皇後思慮周詳,此事應當先擱置片刻。”

    “此事,終究還是要應允的。”蕭穆淑幽幽道,聲音低沉沙啞,“謝太傅什麽心思,你何曾想明白過?本宮今日得罪他,想必明日,他又要鼓動群臣上書,逼本宮退回後宮,不再幹政。屆時陛下獨自處理政務,必定忙得焦頭爛額,更莫說在前朝與他單打獨鬥,根本就沒有玩的時間了。”

    惠帝聽罷,麵色一沉,苦惱地喃喃著:“皇後說得對,謝太傅總有一堆事務,拿來給寡人處置。”

    蕭皇後不理惠帝,問董晗:“事兒辦得如何了?”

    董晗答道:“回稟皇後,近日,臣與馮颯老將軍深談過,他心中激憤非常。其後,臣四處奔走,找到當年跟隨曹祭酒的一眾國子學士,被廢黜、貶謫的在京文臣。他們對陛下忠心耿耿,關鍵時刻,定會響應。”

    蕭皇後色變,將銅鏡砸向董晗。

    後者自然不能躲避,不料惠帝見狀,立即撲倒董晗,免得他被砸得頭破血流,“董卿,你要不要緊?”

    董晗不敢多言,跪地不起,道:“小人無能,請皇後贖罪。”

    蕭皇後見惠帝的行為,濃眉皺得更緊,怒道:“眼下已經到了危急關頭,拿你的狗腦子多想想!本宮要的不是什麽北軍中候、中護軍,這些人見風使舵,拿來亦沒多大用處。本宮要的隻是幾枚棋子,官職不必多高,但忠心與武力不可缺一,你去禁軍中找幾個軍官能有多難?隻要能隨意進出洛京,不引人注目,為陛下聯絡宗室藩王入京勤王。”

    董晗腦中靈光一閃,白馬的臉一閃而過,他並沒有及時捕捉,安撫惠帝就寢後,在殿門外守到第二日天明。

    ※

    六月初二,酷暑燥熱。

    董晗侍候好惠帝起居,等到別的黃門前來換班,他便匆匆策馬,奔入城外禁軍大營。

    一去便是一整天,直至傍晚方還。

    當天,宮中出了兩件大事。

    其一,在前朝:謝瑛上奏惠帝,請立廣陵王梁遹為太子。

    雖然,惠帝並未當堂應允,但是,廣陵王乃是先帝在時,欽定的皇位繼承者,更是惠帝能夠即位為帝,最重要的依仗。廣陵王的太子位,早晚都要拿到,隻是沒有人想到,謝瑛會如此按捺不住。

    其二,在後宮:謝太後給蕭皇後送了一卷《女戒》,蕭皇後看過後,幡然悔悟,從此不再入太極殿。

    此事,雖出乎眾人所料,卻也不算多麽新奇,畢竟蕭家樹倒猢猻散,早已沒有與謝家抗衡的資本,蕭穆淑再如何厲害,終究是一介婦人。

    六月初三,風清氣朗。

    董晗再次單騎入禁軍營,不知在做什麽,不知何時回還。

    隻有白馬記得,此日是自己與董晗約定相見的日子,然而他也不能確定,董晗到底會不會來。他起了個大早,將自己收拾幹淨,發間散發著淡淡的皂角清氣,穿一身雪青色長袍,襯得整個人愈發柔和明秀。

    隻可惜,他今日心裏忐忑,沒法在房裏獨自悶著,便抱著古琴,來到偏院,為練舞的少年少女們伴奏。

    白馬身後,白衣劍客懷抱玉柄望舒劍,背對著院子,坐在屋頂上,眺望遠方蒼山延綿,眉睫上似乎覆著一層雪白的冰霜。

    他聽著幽幽琴聲,手掌蓋在腰側一柄短笛上,久久沒有動作。

    人來人去,繁華起起落落,明媚的少年們相邀朝外走去。

    有人回頭看了一眼,見白馬獨自坐在原地,知道他是被二爺看上,不怎麽陪客了,感歎道:“點絳唇也是個有福氣的人。”

    白馬苦笑搖頭,正欲起身。

    周望舒忽然站了起來,轉身,朝著院子的方向,抬腿邁步,似是要從房頂躍下。

    然而,偏院門口,垂落如簾幕的柳枝一陣輕晃,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穿行而過,更先一步出現在白馬麵前。

    來人微微頷首,墨色錦袍鑲著細銀線,行禮如儀,頗有儒將之風,正是孟殊時。他英俊的臉龐,在飄搖垂柳間忽隱忽現,微微低頭,笑道:“白馬,想必我沒有來晚。”

    “孟大哥。”白馬起身,朝孟殊時遙遙行禮,招呼他先去廂房裏坐著,“你來得太早了,早飯都還沒有備好。”

    “每日五更起來,練功,揮刀,操練手下。”孟殊時則幾步走上前,幫他把古琴抱在懷裏,“我來!”

    兩人的手指不經意間輕輕相觸,孟殊時立即快步疾行而去,低聲道:“想必今日,董大人不會來得太早。”

    白馬覺得好笑,追在他身後問:“孟大哥知道廂房在哪,是因為常來青山樓的緣故?”

    孟殊時笑著搖頭,“你知道我的。”

    高遠處飄來淒淒笛聲,白馬回頭,落入眼中的,隻有一片春和景明。

    孟殊時來得早,白馬也無所事事,二爺更是不知跑到哪裏瘋野去了。兩人坐在廂房中,孟殊時點了一大堆茶點小食,看白馬吃,偶爾與他說話。

    “哈哈,你父母真是有趣。”白馬吃著茶點,聽孟殊時的家長裏短,羨慕他家庭美滿,於是便吃得更多,想著反正是姓孟的出錢,心中頗有些撿了小便宜的得意。

    孟殊時見白馬邊笑邊吃,就像自己在吃一樣開心,輕輕給他拍背,道:“家母是個大家閨秀,卻愛舞刀弄劍,父親疼愛她,慣常是讓她遠離庖廚。”

    白馬笑著笑著,忽然歎了口氣,孟殊時仿佛是生怕自己做錯什麽,連忙問他怎麽了。白馬道:“也不知董老……”他倒抽一口涼氣,立馬改口,道:“也不知義父今天會不會來。”

    “莫要憂心,他一定會來。”孟殊時麵無異色,像是沒有聽到白馬的話,反而給他剝了個蜜桔,桔子皮撕成大小相同的四瓣,放在白馬麵前,道:“昨日,董晗……”孟殊時看了白馬一眼,可能是因為一時不注意,說出了直呼董晗名諱,立即改口道:“昨日董大人清晨便親至禁軍大營,說是看望兄弟們。今日,聽說也過去了,故而不會來得太早,我們可以吃了午飯,再吃晚飯。”

    白馬哭笑不得,他哪裏看不出來,孟殊時是怕自己因說了句真心話、怕露馬腳而緊張,故意直呼董晗名諱,讓兩人“同上一艘船”,他是想讓自己安心。白馬不知該說什麽,隻是點點頭,吃了一瓣酸得倒牙的桔子。

    他又喂孟殊時吃了一瓣,道:“你嚐嚐,很甜。”

    孟殊時吃下,麵不改色,問:“你可知昨日,朝堂上發生了兩件大事?”

    白馬:“知道一些,謝太傅請立廣陵王為太子,皇帝並沒有回應。謝太後勸誡蕭皇後,皇後倒像是決定要悔改了。不過,我覺得她多半是要韜光養晦,否則,義父也不會往外跑得那麽勤快。”

    孟殊時終於吃完了酸橘子,點頭答道:“這個太子,皇帝一定會立。”

    白馬:“我隻聽說過,先帝很喜歡廣陵王,其他的倒是不知。”

    孟殊時:“向時,齊王賢名遠播,得到朝中重臣一片倒的支持,而今上……仁訥,人所共知,先帝動過要易儲的心思。然而,有日夜間,宮中糧庫發生火災,先帝正帶著廣陵王玩耍。先帝剛剛爬上高樓,想要遠觀火勢,卻被廣陵王扯著衣角,拉到暗處。廣陵王說:夜間混亂,不可令火光照到陛下,以防有人趁夜作亂。先帝因此認為廣陵王聰穎過人,決定將他培養成自己的後繼者,為此才保住今上的太子位,命今上一定要傳位於梁遹。”

    白馬明白了,道:“廣陵王既年輕又聰明,雖為庶出,卻是長子,還被先帝看重,被立為太子是遲早的事情。可顯然,蕭皇後還沒有做好準備,畢竟她毒殺了廣陵王的生母。蕭皇後退出太極殿,說是不再幹政,其實隻是知道朝堂中的大勢,已不在她手上,即使她仍在其中,也做不了什麽,不如退居幕後韜光養晦,立即動手對付謝太傅,而後再去解決廣陵王,如此,說不得還能博得一個好名聲。她們被逼急了,就會……就會……”

    白馬看了孟殊時一眼,欲言又止。

    孟殊時會意,笑道:“就會狗急跳牆。白馬,你在我麵前,不必有所忌諱。你有所不知,謝瑛奏請立廣陵王為太子,不成,再奏請將北軍中侯楊廣成外放為官,把自家親戚吳見安調任中護軍,北軍中侯空出來,暫時不定人選,那就是他謝瑛一家把控了禁軍。我從軍,想要護衛百姓,我入朝,想要保一方平安。可現在朝中,任人唯親,**奢靡,我不想再混日子,隻想賺些錢,帶你回鄉。”

    “哦。”白馬有些尷尬,東拉西扯地,將這話題扯開了。

    兩人相談甚歡,不一會兒,就到了晚飯時間。

    白馬肚子咕咕叫,趴在桌上,半死不活地,問:“你家裏都是你爹做飯,那你的廚藝一定也很好吧?”

    孟殊時點頭,道:“大哥像父親,日日讀書講大道理,肚餓時,總是對著我念書。我隻能丟盔棄甲,當上一回小人,去廚房裏悶頭做飯,遠離他的‘仙音’。故而,我的廚藝倒還可以。”

    白馬一對鹿眼笑得彎成月牙形狀,想也不想,歎道:“誰做你老婆誰有福氣啊。”

    孟殊時陪他笑,道:“我想……”

    “點絳唇?又在吃!”馮掌事叫了一聲,氣衝衝地跑進房,見到彬彬有禮的孟殊時眉峰微蹙,才想起這也是一位客人,立即壓低聲音,“孟大人,您看這……董大人點了他過去伺候,小的給您叫兩個乖巧聽話的?”

    戌時二刻,董晗終於來了!

    白馬覺得終於辦了件有用的事,心裏高興,笑容中多了份少年人的朝氣。他拍幹淨手上的酥糖碎粉,用話逗弄孟殊時,“多叫幾個乖巧聽話的。”

    孟殊時舉起古琴,雙手遞給白馬,道:“用不了多久,我等著,時刻聽你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