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匯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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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還記得我。”白馬怒視阿九,咬牙切齒地質問她,“那你是否還記得,三年前你在雲山中做過什麽?”

    “死在我手下的人不計其數,我難道全都要記在心上?”阿九眸光暗淡,仿佛對周遭的一切都不在意,自顧自地從懷中取出一張青色請帖,“在下天山聖教教主玉煉滄親傳弟子迦葉鷲·摩訶末,江湖人稱噬魂刀阿九,請問哪一位英雄肯來賜教?”

    白馬上前一步,道:“我來!”

    岑非魚按住白馬,低聲道:“她就是齊王義女,天山派同齊王勾結,派她作中間人。身份擺在那兒,眼下不好殺她。”

    白馬本想不管不顧,殺了阿九替族人報仇,可當他的手摸到冰冷的刀柄,不知為何,忽然想起了孟殊時,而後便猶疑了。

    阿九望著岑、白二人,目如冰雪,“若是無人敢應戰,那他就歸我了。”

    錚——!

    斜裏閃出一道劍氣,勢如閃電。

    迦葉鷲躲閃不及,被劍氣掃中胸前係帶,鬥篷倏然滑落,露出一張極漂亮精致的麵龐。她看起來格外年輕,左不過二十歲出頭,柳葉彎眉,小鹿似的杏核眼,雙目如海湛藍,但因煉邪功,長發盡成雪色。

    阿九望向劍氣飛來的方向,吼道:“什麽人?”

    但見白影一閃,周望舒已站上擂台,淡淡道:“三年前你沒能殺了他,今日你也帶不走他。比勝負,還是決生死?”

    阿九冷笑道:“不自量力!”

    周望舒不多廢話,提劍便打。

    “莫擔心,溪雲自有分寸。”岑非魚護著白馬退至一旁。

    白馬心道:“她叫迦葉鷲·摩訶末,名字像是火尋國人。火尋國遠在西麵河中,不僅同中原相距甚遠,而且早已臣服於伊蘭薩赫爾,何故要來中原生事?”

    他心中思慮不停,眉峰微蹙,灰綠的雙眸像兩滴圓潤通透的水珠,映著阿九和周望舒來回躍動的身影,一麵觀戰,一麵琢磨:“天山派自稱聖教,本是以拜火教立派。可當年追殺三叔的那幾個人,似乎都不大像拜火教教徒,譬如迦葉鷲這個女人,總以黑色布巾遮住頭臉,才會被人誤以為是男人。現今細細想來,天山派的行事做派,以及迦葉鷲的裝扮,都像極了葉色勒教徒。”

    然而,白馬曾聽母親說過,羯族人原本居住在天山上,那裏的人都信奉祆教,老麻葛托爾金娜更是光明祭司,她不忍見族人同天山“聖教”的狂信徒那樣,對阿胡拉進行狂熱的崇拜,才帶著他們走下天山,希望能過上尋常牧民的日子。天山中人如此篤信拜火教,怎會僅僅五十年不到便改信他教?

    “你這漂亮腦袋裏,總要裝下許多事情。”岑非魚看出了白馬心中的疑慮,趁他不防,賊溜溜地伸出手,忽然彈了他一個腦崩。

    岑非魚總算把白馬的注意力引回到自己身上,才假模假樣地皺起眉頭思索,一本正經道:“康、安、曹、米、何、火尋、戊地、史為,以及你們羯人的石|國,本皆為月氏人,舊居張掖昭武縣,後為匈奴擊破,有的西遷河中、有的東遷中原,枝庶分王,建了九個小國,史書上稱為‘昭武九國’。河中為大周、貴霜、波斯、匈奴等大國環伺,在其間生存不易。尤其是當貴霜帝國將大乘佛教定為國教,伊蘭薩赫爾則篤信拜火教,一部分隻信仰葉色勒教的火尋國人,不得不忍氣吞聲。[注]”

    白馬腦中靈光一閃,道:“你是說,火尋國人曾偽裝成祆教徒,借別國的力量逃出河中,等到他們在天山紮穩根基以後,便拋棄了祆教,複興葉色勒教?他們甚至逼迫一同出逃的人全都改信葉色勒教,這才引得老麻葛不滿。”

    岑非魚點點頭,道:“中原有道教,漢初朝廷推行黃老之術,令民休養生息。身毒有佛教,釋迦摩尼舍身飼虎,無論信或不信,菩提皆願普度天下萬物。我聽師父說,在絲路的盡頭,更遙遠的西方,那裏很多人都同你們羯人一樣,膚白發淺、鼻高目深,他們信仰別的教派,認為世上隻有一個神祇、一部經典。而葉色勒教,便是在西方的浸染下,誕生的另一個教派,他們除了那一神一經典,從不承認別教的聖人,更莫說像佛、道一樣包容他教。”

    白馬明白了,道:“天山的葉色勒教,定是先偽裝成祆教,休養生息、伺機而動,想攪亂中原。若能讓齊王奪|權即位,便能借助他的勢力打回河中複興其教。難怪他們會如此不擇手段!”

    岑非魚歎息道:“俱是猜測,但我直覺他們定在暗中推波助瀾。”

    “這事一時間理不出頭緒。罷了,著眼當下就是。”白馬點頭,不再多想。

    隻是,他心中仍有種不好的預感,或許是想起了孟殊時罷。他不明白,孟殊時為何要娶阿九?為何要投靠齊王?為何不按照他先前所說,賺足了銀錢便回家安生日子?以他的聰明才智,難道就看不出這其中的陰謀詭秘?

    白馬覺得自己從未真正了解過孟殊時,他隻清楚地知道一件事,再見麵,自己同他便是敵非友。

    岑非魚酸酸地咕噥道:“又在想他。”

    白馬失笑搖頭,道:“他從前對我好,我不會忘記。但他做過的錯事,我也絕不能原諒。我心裏有些難過,幸好有你在,讓我覺得旁的人都不算什麽了。”

    岑非魚肅容,道:“重情義不是壞事,但多情寡斷卻會誤事。”

    白馬握了握岑非魚的手,道:“我懂。”

    岑非魚笑道:“你的手真軟,你的心很善。我喜歡你。”

    片刻間,周望舒已同阿九過了十餘招。

    阿九不再用刀,而是分指成爪,以《九幽陰功》的心法配合天山《神鷹獵魔爪》,招招淩厲狠絕,專向對手的致命穴位攻去。因常年浸染毒水,她的指爪像極了鷹爪,整個手掌俱已變成紫黑色,粗糙的皮膚打著褶子,堅硬鋒利更甚劍刃。

    周望舒自然注意到了阿九武功路數上的詭異,時時小心提防。

    但不知為何,阿九的內功竟在短短三年間,變得如此雄渾強悍,招式亦極陰毒。她隻是劈下一掌,帶著毒的真氣掃到周望舒的衣角,便令他的衣袍瞬間腐爛發黑。

    阿九招招狠厲,都是直取對手命門。周望舒卻留有一絲餘地,不到萬不得已,絕不狠下殺手。

    君子對上小人,總是要吃虧的。但見周望舒使出一招“碎冰成雪”,一劍揮出百十道虛影,激出銀芒千萬,點點灑落阿九身上,猛攻她的下盤,想要限製她的行動。

    阿九的武功招式不敵周望舒,知道久戰必敗,便收起攻勢,催動內勁,忽然從袖中灑出一包毒粉。

    周望舒迅速閃避,他本就防著阿九,時時都令自己處於上風向。此時,天地間更刮起了一陣烈風,將那藥粉吹響阿九。

    可阿九常年浸淫毒技邪功,早已令自身習慣了藥性,可說是另一種層麵上的百毒不侵。她不懼毒粉,且趁著這個空檔抬起雙手,準備出其不意地將早已運起的真氣連同毒粉一起噴出。

    白馬敏銳地捕捉到了阿九那細微的動作,心下暗道糟糕,想也不想,拔起身旁兵器架上的鋼槍,猛力擲向阿九,一槍紮穿了她的右肩胛。

    “啊——!”

    隻聽一聲淒厲的慘叫,阿九痛苦地捂住肩膀。由於白馬心急,擲槍時用來十成十的內勁,那一槍穿雲破風,不僅刺穿了阿九的肩胛骨,餘力更帶著她飛出數尺,令槍頭紮進地麵,把她活活釘在了擂台中央。

    阿九口吐鮮血,怒道:“柘析白馬!你暗箭傷人算什麽英雄?”

    白馬怒目圓睜,回道:“是你企圖用旁門左道歧途暗算周大俠在先,比武是技藝切磋,怎能以毒傷人?”

    阿九方才灑在空中的毒粉未散,此時俱以附著於她的傷口上,瞬間毒入骨髓,令她的傷口潰爛發黑。

    白馬看著阿九那雙碧藍的眼睛,不禁想起自己的姐姐,雖知不該同情,可難免心生惻隱,亦覺自己太過衝動。他心中矛盾無比,走到阿九身前,生硬地說:“你是多行不義必自斃,但我亦有錯,不該插手他人比武。你忍忍,我替你將槍拔下。”

    “貓哭耗子,滾開!”阿九既疼又氣,忍不住罵出一連串胡話,“中原人他娘的沒一個好東西,但凡遇上你,老子便要倒黴!”

    白馬被阿九推開的一刹那,意外地同她視線相交,看見對方的眼睛,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古怪感覺,脫口而出:“你到底是什麽人?”

    阿九根本不理白馬,手起刀落,割斷了自己的右臂,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將藥粉灑在傷口上。她咬著牙一聲不吭,額頭上冒出一粒粒豆大的汗珠,臉色白得如同死人一般,“今日你斷我一臂,他日我定要百倍討回。數典忘祖的中原狗,你給我等著!”

    白馬還想再說些什麽,忽聽得一陣鼓響。

    那並不是普通的報時鼓,鼓點密集如雨,伴著震天號角,意味著有敵來襲。可這中原腹地、建鄴古都,怎可能輕易受到敵襲?賓客們不知發生了何事,紛紛向入城大道上望去。

    “放行!”

    隨著岑非魚一聲令下,守城的衛兵撤下絆馬索、移開木蒺藜,城關處揚起一片通天塵土。

    黑甲官兵騎著高頭大馬,氣勢洶洶衝入青石城寨。一支隊伍整齊行進,長到一眼望不全頭尾,約略有三五百人,俱是裝備精良。

    岑非魚和白馬相視一眼,心下明了,這是朝廷來捉拿“反賊”了。

    白馬知道朝廷必會派兵前來,可他既沒想到對方會來得這樣毫無征兆,更沒有想到的是,朝廷派來的人竟是孟殊時。換句話說,他沒想到,孟殊時會親自帶兵前來捉拿自己。方才看見阿九,他已有些不好的預感,但此刻親眼看見孟殊時策馬行至擂台前,他隻覺此人既熟悉、又陌生,心頭滋味,實在難以言說。

    “洛京一別,倏忽已半載,孟大人別來無恙?”岑非魚是東道主,自應當先問候,“聽聞你誅逆有功,不僅加官進爵,更受到齊王青睞,將義女許配給你。平步青雲、抱得美人,實在羨煞旁人!”

    孟殊時的目光落在白馬身上,眼神漠然。他深吸一氣,道:“才不勝不可居其位,職不稱不可食其祿。孟某自知難堪大任,本亦不欲為官,隻因憂心家國萬民,方才不自量力。既已接下重任,便無一日敢懈怠,焚膏繼晷、刺促不休,自不比岑大俠隨性而為、逍遙快意。”

    岑非魚皮笑肉不笑,道:“孟大人既如此繁忙,卻不遠萬裏趕來為岑某捧場。難不成,你也想要那萬金賞錢?”他用餘光掃了眼阿九,明知故問,“都說孟大人的夫人是個不世出的美人兒高手,怎不同她攜手攻擂?流傳出去,必定是一段佳話。”

    孟殊時隻覺得岑非魚的話句句如刀,不願再同他多費口舌,視線越過白馬,警惕地掃視擂台,忽然麵色一變,跳下馬來,喊道:“阿九!”

    “你的手……何人傷你?”孟殊時單膝跪地,兩個彈指為阿九封住肩頭大穴,把她半抱在懷裏,眼神滿含歉意,“我不該讓你隻身犯險,都是我的錯。到底是何人對你下此狠手?”

    “我不用你同情!不過是一隻手罷了,我技不如人,合該有此下場。再說了,你難道會為我報仇,去砍下你心上人的手?別在這惺惺作態。”阿九推開孟殊時,以單手支撐著身體,艱難地爬起來,低聲囑咐道,“孟殊時,記住你在王爺麵前說過的話。”

    阿九踉踉蹌蹌地走下擂台,翻身上馬,狠狠地瞪了白馬一眼,繼而策馬跑出青石城。孟殊時用眼神示意手下,讓他們跟在阿九身後以防不測。

    白馬見孟殊時轉身望向自己,像做壞事被人抓了現行,心中莫名咯噔一跳。可阿九畢竟是自己所傷,遮掩狡辯反倒讓人看低,他索性直言相告,道:“孟大人,方才情勢危急,那一槍是我所刺。我下手太重,傷了令夫人,實在抱歉。”

    “本官稍後自會查明,屆時再同你算這筆賬。”孟殊時雙目無波,隻看了白馬一眼,仿佛同他是個陌路人。

    岑非魚冷哼一聲,嗤笑道:“孟大人威風呐!真是今非昔比了。”

    孟殊時肅容道:“岑非魚,你身為一介布衣,不僅包庇反賊後人,更私自開設賭局,聚集三教九流於此青石城中擺擂械鬥,該當何罪?”

    岑非魚大笑,道:“我可不是私設賭局。此地屬淮南王治下,我怎會如此不懂規矩,在此舉辦英雄會,竟不去向王爺報備?王爺知道我行此舉,是為替朝廷選拔人才,不僅欣然應允,且對我讚賞有加。或者,孟大人覺得王爺是錯的?”

    孟殊時目不斜視,隻道:“孟某不敢揣測王爺的想法。但包庇反賊後人,你作何解釋?”

    岑非魚誇張地環顧左右,攤開雙手,滿臉無辜神情,問:“解釋什麽?什麽反賊?誰是反賊?官字兩張口,孟大人可不要血口噴人呀!”他戲謔地衝孟殊時眨了眨眼,“當年的事,孟大人難道不是最清楚明白的?”

    這句話仿佛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孟殊時被激怒,登時拔刀出鞘,將刀刃架在岑非魚脖上,慍怒道:“岑非魚!你向來我行我素、藐視朝廷,恣意妄為、目無法紀,仗著自己武功高強,攪弄是非鬧得朝野震動,以為沒人管得了你?”他說到此,亦知自己失態,便放緩了語氣,朗聲道,“本官今日奉命前來,一為收押反賊後人,二為捉拿其同黨。在座諸位若自認為清白,便請不要插手。否則,休怪我刀下無情。”

    岑非魚聽見“奉命”二字,不由一哂。

    他懶洋洋地並起食中二指,將指腹貼在孟殊時的刀背上,慢慢滑動,笑說:“要說起來,你是少室派的俗家弟子,跟我算是同門師兄弟。若無陳王,便無魚山,咱們都不會有這身本領。”

    錚亮的刀麵反映出岑非魚帶笑的雙眸,以及孟殊時那緊鎖的眉頭和緊抿的嘴唇。

    孟殊時:“你若不阻我辦事,我自當顧念同門情誼,放你一馬。”

    岑非魚兩指“當”地一彈,輕而易舉地把孟殊時的刀震開,笑道:“同門情誼?好!那師兄就誠心請教一番,你奉了誰的命?”

    孟殊時自知失言,額頭冒汗,眼睫被汗水浸濕,連忙補救道:“我是聖上欽點的積弩將軍,遇事緊急,可便宜行事。此行是要捉拿叛逆,為防打草驚蛇,並未向上奏報。再者,孟某是朝廷命官,除了奉皇命行事,還能奉誰的命?”

    兩人的對話雲山霧罩,圍觀眾人都不大聽得明白。白馬倒是全都聽懂了,可他不大願意承認。

    白馬用手指撚著衣角,在心裏犯嘀咕:“積弩將軍可領營兵,有相機調兵的權力,但諸如領兵出京千裏奔襲,或討逆平叛這樣的大事,卻不能不報備。孟殊時說,他此番前來未曾上奏,可見,一來,趙王隻手遮天,已將我的事壓了下來;二來,我這事情真假難辨,辦起來費力不討好,朝中沒人願意沾染,都在等著看別人的笑話。可他卻來了,這是什麽意思?”

    岑非魚笑道:“奉命行事的是你又不是我,你問我,我問誰去?孟大人官兒做得大了,越發油嘴滑舌起來。”

    孟殊時挽了個刀花,同岑非魚對視,目光不再猶疑,道:“若無陳王便無魚山,可陳王歿了,曹魏禪讓於周。江山易主,當今天下是梁周的天下。我知道你們都過得辛苦,可普天下誰人能輕鬆活著?沒人欠你們什麽。岑非魚,你向來不是個安分守己的人,平日裏胡鬧就罷了,可你若想蚍蜉撼樹,孟某說什麽都不能讓你得逞。”

    “蚍蜉撼樹?我一直以為,孟大人是個知書達理的老實人,卻不知你的想法竟這般新奇。我想蚍蜉撼樹?”岑非魚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止不住發出一連串爆笑,心道:“這姓孟的知道我的身世,竟認為我做這些事是想要攪亂天下、謀朝篡位,實在可笑!”

    岑非魚幾乎笑出了眼淚,好容易喘勻了氣,一抹眼睛,提槍攻向孟殊時,“你既看不起陳王,便將這一身武功盡數還來如何?”

    白馬不覺得孟殊時會是岑非魚的對手,故未分神觀戰,仍舊在琢磨著孟殊時的話。

    他心道:“方才孟殊時說了漏嘴,他會是故意的麽?我覺得他和從前不一樣了,為什麽?總不可能是因為我。”白馬越想越亂,使勁在自己後腦勺上呼了一巴掌才清醒過來,“他沒有上奏朝廷,卻說自己是奉命前來,奉誰的命?除了他的嶽丈齊王梁攸,隻怕沒有別人了。”

    白馬攤開五指,掰著指頭細數朝堂風雲。

    他把拇指壓至掌心,小聲道:“岑非魚五六月間去了趟江南,跟施水瑤帶人救下周瑾,讓他發現齊王劫掠漕糧的秘密。周勤回京後,全力搜羅證據,到刑部告發齊王。可惜,案子被齊王壓了數月。”

    他再壓下食指,道:“三伏天裏,岑非魚去挑釁齊王,鬧得梁攸險些氣瘋。齊王知道岑非魚就是曹三爵,知道他最在乎我爹,更知道我爹留有帶著玉符的後人,他想要拿到玉符,隻不過聽了李雪玲的謊話,在江南苦尋多年無果,幹脆將計就計,打著刺激岑非魚的幌子,派人到青山舫發出懸賞,要天下江湖人都來抓我。”

    “他是朝廷命官,下手別太狠!”白馬猛一抬頭,便見岑非魚把孟殊時摁在地上,高高掄起拳頭猛砸,嚇得連忙出聲阻止。

    “跟個孩子似的,不懂事。”見岑非魚收手,他無奈地搖搖頭,按下中指,“說到哪兒了?對,最怕聽到我的消息、最想殺我滅口的,自然就是趙王。先前,孟殊時為蕭後聯絡趙王時,遇上了齊王派去的桓鬱,當時趙王就起了疑心,有了尋我的心思,亦知道自己有把柄留在齊王手上。等到齊王挑起事端,他立馬就坐不住了,趕忙追加了大量賞金尋我,又發動安插在喬姐手下的奸細窺探內情,陰差陽錯地把我認成了原應由檀青扮演的趙楨遺孤。”他頓了片刻,“此間有個疑點:還有一個人也在暗中加價,他是誰?我須小心提防。”

    他按住無名指,道:“最後,三叔從中運作,讓楚王得知漕糧的案子。楚王性子耿直,風風火火地帶著周勤一道查案去了。趙王早就想除掉齊王,自然是樂見其成,而且少不了從中推波助瀾。是故,如今齊王本人分|身乏術,隻能派遣孟殊時出京,趕在朝廷動手前將我擒住,至少要先把玉符奪去。”

    白馬收掌成拳,再將手攤開,歎了口氣,望著同岑非魚纏鬥在一團的孟殊時,道:“我若是你,指不定也會第一個衝上來。若無意外,定能立下頭功;若枝節太多,最差也能讓我處於掌控中,以免他人加害。你到底是如何想的?你本是個好人,可這世道最是容不下的就是好人。我亦不可婦人之仁。咱們隻能各走各道,你也將為自己曾犯下的錯付出代價,孟大哥。”

    白馬一番思慮,再看擂台上,岑非魚已繳了孟殊時的械,將刀架在孟殊時脖子上,嘲他:“本事不大,野心不小。孟大人以為自己能走到哪一步?”

    “我不像你這般鼠目寸光,定會比你走得更遠。”孟殊時啐了口唾沫,反手奪刀,後撤幾步回到自己的陣營前,“兒郎們聽令——!趙靈身為趙楨後人,等同反賊,岑非魚阻撓本官討逆,亦為反賊。爾等速速將城寨圍住,生擒此二人者重賞!”

    岑非魚回到白馬身邊,什麽話都不說,低頭在他額前落下一吻,笑道:“他要擒住咱們,趙大俠認為,我兩個該如何自處?”

    白馬氣不打一處來,罵道:“鬧什麽鬧!還不是你又氣他又揍他,不給別人留半分麵子,讓他下不來台。”繼而壓低聲音問,“你定還留有後招,現該如何?”

    岑非魚聳聳肩,道:“真沒辦法,我們都沒想到他會來得這樣快,要麽就跟他打一場?我的兵身經百戰,把他帶來的那幫歪瓜裂棗打得跪下來叫爺爺都成。眼下沒別的辦法,楚王一時半會兒到不了。”

    “那你還激他?腦袋裏裝得都是漿糊不成!”白馬雙眼圓睜,不可置信地瞪著岑非魚,被他給氣笑了。他見黑甲官兵們已經分開隊列,拔刀出鞘,知道拖下去不是辦法,便推開岑非魚,“先讓他把我抓了,我想辦法拖上一陣。”

    岑非魚一把將白馬撈入懷中,怒道:“我可不能讓你跟他單獨相處!那姓孟的喜歡你,誰知道他心裏都裝著些什麽齷齪心思?你跟他去,那就是羊入虎口。”

    白馬瞬間炸毛,“你這人怎麽如此蠻不講理!”

    岑非魚把臉湊到白馬麵前,蜻蜓點水般連親了他好幾下,柔聲哄道:“莫氣莫氣,我自有辦法。”繼而仰頭向後,吹了個響亮的口哨。

    霎時間,城垛上的弓箭手們紛紛移步換位,搭箭上弦,對準孟殊時。

    孟殊時:“岑非魚,你敢作亂?”

    岑非魚賠笑道:“岑某一介布衣,怎擔得起謀反作亂這樣大的罪名?孟大人可不要亂扣帽子。”

    白馬已懶得言語,往岑非魚懷裏一靠,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就這樣破罐破摔了,看岑非魚還想耍什麽花招,心道:“我有什麽辦法?誰讓我眼瞎看上這樣一個玩意兒,不認命又能怎樣?”

    岑非魚又吹了個口哨。城牆上的鼓手們揚起鼓槌,轟隆隆地猛力擊鼓,將數十麵戰鼓敲得震天響。

    白馬一聽便知,這並不是什麽唬人的花架子。鼓聲中帶著浩如汪洋的內力,鼓手們排列的位置亦與前幾日不同,他們的隊列暗合九宮八卦,排成了一個極精妙的陣法。人借地勢,鼓仗風聲,擊鼓手們灌入鼓槌中的真氣,在此情勢下被增強了數十倍,死死地鎮住了這座石頭城。

    內力稍弱的人聽了這鼓聲,隻覺體內真氣滯漲。

    孟殊時帶來的官兵,多半是從禁軍中選拔出的,真刀真槍打過仗的人極少,見了如此場麵,縱使未被內力壓製,亦不禁亂了方寸,不知該如何進退。

    岑非魚得意洋洋,道:“這石頭城,可是你三叔他爺爺主持修建的。奇門陣法,誰能比得過他?我不打那姓孟的,他卻也占不到我的便宜,暫且將他們困在此地就是。”

    白馬一腳跺在岑非魚腳背上,罵道:“原來你老早就算好了,方才分明是在耍我好玩!”他不經意間瞟到麵色凝重的孟殊時,眼珠子骨碌一轉,作勢走向對方,“反正都走不了,我找孟殊時玩去,至少他不會拿我當猴耍。”

    “奴家知錯,知錯!相公莫氣!”這回,被氣哭的人換成了岑非魚。

    鼓聲如雷,千鈞一發,唯獨白馬和岑非魚旁若無人。他們兩先是推推搡搡,慢慢變成了打情罵俏,最後都玩累了,便抱在一起卿卿我我起來。

    孟殊時正要喝問岑非魚,卻見鼓聲驟停。

    岑非魚狡黠一笑,道:“仗勢欺人,姓孟的會,我就不會麽?”

    白馬推開岑非魚,理了理自己的衣袍,麵頰緋紅,附和道:“說起仗勢欺人,天底下你排第二,我看也沒人敢排第一了。”

    “那可不是嘛,你二爺樣樣都比那姓孟的強!”岑非魚沒臉沒皮慣了,隻當這是誇獎,得意地朝孟殊時使眼色。

    守城的衛兵未及通報,便有一隊人馬衝進城來,將孟殊時的人團團圍住。他們各個都是官兵打扮,胳膊上係著靛藍綁帶讓眾人一看便知,這是淮南王的府兵。

    孟殊時見狀,自然不敢造次,揮手示意自己的人收起兵器,快步走下擂台,躬身迎來淮南王的車駕。

    馬車慢悠悠地駛入城寨,用了半盞茶的功夫才停在擂台前。侍衛掀開車簾,小心翼翼地將車中人攙扶下來。

    江湖客們今日算是看足了戲,都不曉得害怕了,紛紛引頸探看。

    隻見那淮南王梁允先慢悠悠地遞出一隻白嫩的手,而後緩步下車。他年紀小,裹著一條厚厚的靛藍披風,領口墜著一圈蓬鬆的白貂裘,襯得整個人粉雕玉琢似的。他不像尋常王爺那般或英武或富態,亦沒有官家人的盛氣淩人,長得倒有幾分柔弱書生氣,令人不禁懷疑:他當真能鎮得住場?

    孟殊時向淮南王行過大禮,恭聲道:“下官從三品積弩將軍、上穀郡公孟殊時,見過王爺!因事關反賊,情形緊急,行軍千裏,未能事先前往建鄴向王爺問安,請王爺恕罪。”

    淮南王根本不用正眼看孟殊時,他越過孟殊時,徑直走向白馬,道:“我聽檀青說,你在比武中大展身手,便放下手中事務,連忙跑來觀戰,可惜還是沒能趕上。”他沒有指名道姓,看在旁人眼中,都以為他是在和岑非魚說話。

    白馬笑著點頭,心中萬分感激。

    梁允同白馬視線相交,相互點頭問好,便轉向岑非魚,明知故問道:“岑大俠,你先前說這英雄宴共有七日,這才第四日就結束了?謊報軍情,害我趕不上熱鬧。不知戰果如何?”

    岑非魚逮住梁允,開口就是一通抱怨。憑他的口才和不要臉的做派,直將孟殊時說得十惡不赦、人神共憤。

    梁允聽罷點頭,卻麵露疑惑,問:“那孟殊時現在何處,本王怎麽沒看到他?”

    李笑風在看台上發出一陣爆笑,帶得其餘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孟殊時麵色鐵青,上前兩步,道:“回王爺的話,下官孟殊時在此。”

    作者有話要說:  [注]都是編的,更曆史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