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春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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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望舒經過鄄城,不曾停留,帶著棺材直奔館陶。

    五日後,白馬和岑非魚出清河縣城,策馬至西山小道,終於等到回程的周望舒,以及與他同行的那個女人。

    周望舒並未穿著他往常愛穿的白衣,隻著一身黛色素服,麵目沒甚變化,但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淡淡的煙火氣,更加成熟穩重了些。與他同行的女人亦著素服,渾身沒有半點妝飾,麵孔雖年輕漂亮,但眼神卻失了光彩,仿佛是在服喪。

    “那是臨江仙,難道是她家親人過世?”白馬認出了那個女人。

    岑非魚朝周望舒招手示意,不滿道:“隔那麽老遠,人的麵容都是模糊的,你怎一眼就能認出她來?”

    白馬白了岑非魚一眼,道:“我又沒同她吃過酒,誰吃過誰自己清楚。”繼而打馬上前,將周望舒一行人請入城中,讓他們在清河侯府歇息兩日。

    兩年不見,周望舒亦想同白馬敘舊,便不推辭。臨江仙跟著他走入清河城,進了侯府,直是滿心感慨,卻不發一言。

    傍晚,白馬為兩人準備了接風宴,四個人關起門來,小酌幾杯。

    白馬笑道:“仙兒姐姐,你平時能說會道,今日怎這般惜話如金了?”

    臨江仙敬了白馬一杯,道:“我現已不在青山樓,侯爺叫我本名寇婉嬋就好。”她輕撫鬢發,歎了口氣,“每次見你,都與先前天差地別,少年郎意氣風發,叫人羨慕。我可不就有些怯場了麽?這幾日,少主陪我來青州走了一遭,沿路都聽百姓們讚揚你,當年在樓裏,我竟沒發現你有這樣大的能量,多有怠慢,該自罰三杯。”

    寇婉嬋說罷,一氣喝下滿杯,又給自己的酒杯滿上。

    白馬知道,寇婉嬋是遇上了什麽傷心事,想要借酒消愁,忙攔住她,道:“寇姐姐說得這叫什麽話?從前都是你在照應我,有什麽好差事、好吃好喝的,都會叫上我一起。白馬心懷感激,哪還要你向我賠罪?你這樣想喝酒,隻怕是遇上了什麽傷心事。”

    寇婉嬋目中有淚,卻將眼淚忍住,強顏笑道:“我等的那個人去世了,不過是一夕間的事情。多虧少主從中轉圜,我才能求到她的屍骨,讓她魂歸故裏。”

    白馬隱約猜到那人是誰,卻不說破,想讓寇婉嬋自己將心中愁緒吐出,便問:“她是誰?”

    寇婉嬋搖搖頭,像是有些哽咽,不能答話。

    周望舒看了寇婉嬋一眼,見對方點頭,便喝了杯酒,道:“太子的妾氏,許韶華。你們或許不認識她,但想必都吃過她做的牡丹餅。韶華同婉嬋一樣,俱是青山舫培養出來的刺客。”

    寇婉嬋終於平複了心緒,道:“原本該是我被安插到梁遹身邊,激勵他好好讀書,幫他討得惠帝歡心,坐上太子的位置。可韶華知道,此行隻怕是有去無回,便爭搶著去了。”

    白馬早知韶華是青山樓安插在太子身邊的人,聞言並不驚訝,隻道:“當時朝中最支持梁遹作太子的,就是謝瑛。蕭穆淑要對付太子,必先除掉謝瑛。保住太子,逼迫蕭後對謝瑛動手,讓他們兩相牽製,算是個不是辦法的辦法。然而等到趙王也倒了,朝中除了楚王,蕭後的眼中釘就隻有太子一個。於蕭穆淑而言,楚王對帝位的威脅遠沒有太子來得大,她一定會先對太子下手。”

    岑非魚嗤笑,道:“但這事未免太荒謬,蕭穆淑難不成想自己當皇帝?”

    周望舒嘲道:“蕭穆淑有孕了。”

    白馬:“蕭穆淑有孕,想必無論最終她產下個什麽東西,都會被掉包成一個男嬰。可太子德行無虧,她怎能加害?”

    周望舒:“你們可知潘嶽?”

    岑非魚:“怎會不知?金穀園二十四友,俱是蕭家門客。這幫狗腿子裏,潘嶽最是趨權冒勢,每送蕭家人離開,必定望塵而拜。當年,梁武帝讓惠帝單獨做文章,蕭穆淑就是讓他捉刀代筆。”

    白馬玩笑道:“你記得那麽清楚,不過是因為潘嶽模樣俊俏,在洛陽城中駕車出行,甚至能引得少婦們擲果盈車。你鐵定沒少給他送吃的。”

    岑非魚哼了一聲,得意洋洋道:“以你二爺的眼光,如何會看上那等小人?潘嶽和左思同行,老子還曾對他吐過口水,沒想到被他給躲了過去,反倒吐在左思身上。”

    這事在洛陽坊間成了個典故,因此百姓們都以為左思相貌醜陋,不承想竟是岑非魚幹的糊塗事!

    白馬大笑,問:“所以左思長得不醜?”

    岑非魚想了想,道:“醜倒是不算醜,隻是與你相比,差了百八十個潘嶽而已。不信?你問小雲。”

    周望舒麵無表情,接著說:“半月前,惠帝傳太子入宮,考察他的功課。然而,惠帝下朝時,適逢有官員向他傳來密報,便耽擱了。太子等不到惠帝,就去找蕭後詢問,到了蕭後殿中,隻見到潘嶽和一名嬪妃在吃酒。”

    岑非魚忽然插嘴,卻是對白馬說:“潘嶽與蕭穆淑有曖昧,常出入禁中。正所謂‘什麽馬配什麽鞍’,憑他那長相,就隻能配上蕭穆淑那毒婦,你卻非我不行。”

    白馬哭笑不得,道:“你少說兩句!我騎馬可不用鞍。”

    “二哥,你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周望舒咳了一聲,“潘嶽假意讓太子同自己小酌,半道忽然離去,隻讓那嬪妃陪著。那嬪妃得蕭後授意,將太子灌醉,掌著他的手,寫了篇逼皇帝退位的文章。惠帝看到文章後氣憤不已,殺了那嬪妃,又廢了太子,當日就將他送入金鏞城。”

    岑非魚聽罷很是氣憤,一拍桌子,道:“一夕之間廢太子,那蕭穆淑心中還有沒有半點人性?她眼中還有沒有綱常王法?”

    “善惡到頭終有報,二爺,你且看她。”寇婉嬋勸了一句,“朝中並非沒有是非分明的人。楚王曾複查此案,可當他走進金鏞城時,太子的屍體已經涼了。太子妃桓婉說,是蕭後派人賜死了太子。但韶華告訴我,毒死太子的湯藥,是桓婉親手拿來的。”

    白馬亦知桓家與齊王間的勾當,道:“桓家是牆頭草,一麵將女兒嫁給太子,另一麵又派桓鬱跟隨齊王。想必,他們眼看太子保不住了,便聽從齊王的吩咐,讓太子妃毒死太子。如此看來,齊王是有大野心的。”但他心中仍有疑惑,“你們怎知道得這樣清楚?”

    周望舒:“我接到婉嬋的消息,快馬加鞭趕回洛陽,安排人手去金鏞城救韶華出來。可當我們見到韶華,聽她說完真相,她體內的毒業已發作。桓家沒放過任何人,甚至狠毒到連桓婉也一並殺了。”

    寇婉嬋麵色灰白,喃喃道:“縱使楚王知道實情,又能如何?所有人都已死無對證。惠帝大概是知道的,蕭穆淑在推波助瀾,可拿她沒辦法,隻說不願再見到她。蕭穆淑大著肚子,卻是有恃無恐。”

    白馬隻覺此事荒唐,不知該說些什麽,唯能歎一句:“現在令人擔憂的事有兩件。其一,朝中再沒有任何權臣,楚王這把刀若不入鞘藏鋒,亦有可能折在蕭後手中。其二,齊王害死太子,隻怕會反。”

    寇婉嬋終於笑了笑,道:“奴家去求楚王將韶華的屍體給我,他聽過我的話,當即就將屍體給了我。他是個好人,我亦曾出言提醒他。”她長長地歎了口氣,“但他說,寧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隻要他在朝中一日,就不會放過任何亂臣賊子。唉,想必他的處境,他自己最是清楚的,旁人如何勸都沒用。”

    此番夜談過後,白馬已經明白,臨江仙和一寸金之間有許多故事。但那些故事,隨著許韶華的離世,永不會再有人知。

    都說韶華易逝,許韶華為何會起這樣一個名字?白馬想不明白的事還有很多。但他隻是更加深刻地認識到,當下世道不好,非僅是胡人過的不好,女人們的處境亦然艱難。她們不是像許韶華一樣,為父母遺棄或變賣,此生都不得不做別人的棋子;便是像蕭穆淑一樣,為了爭權奪利而機關算盡。

    人活著,不容易;女人活著,更不容易。

    白馬心思縝密,見一葉而知秋將至,預感天下大勢即將突變。他不禁開始擔憂,怕寇婉嬋以後會受人欺淩。

    於是,白馬找岑非魚商量了一番,聽了岑非魚的餿主意,請寇婉嬋留在清河侯府中,給她封了個官,讓她做掌管侯府的田賦、賬目、日常用度等的大農,要她為自己管家。

    寇婉嬋推開白馬,笑道:“不行!自古至今,何曾有女子為官?雖說侯府的大農不算什麽官,可這事若傳出去,別人是要笑話你的。”

    白馬拉住寇婉嬋,偏不讓她走,勸道:“姐姐,你何時害怕旁人笑話了?法無禁止,即是可為,況且你難道真覺得,自己天生就比男人們差?我要你留下來,是這府中真缺個管事的。陸簡花錢大手大腳,害得我總是入不敷出,再這樣下去,日子可沒法過了。”

    寇婉嬋失笑,道:“那你告訴我,你為何要幫我?若不是你身邊已經有個岑二爺,我隻怕是要想歪了。”

    白馬笑道:“一飯之恩,當湧泉相報。我吃過你那麽多飯,如今發達了,怎能不拉你一把?”其實,他是怕寇婉嬋失了心上人,會去自尋短見。

    寇婉嬋知道白馬是好心,不再推辭,隻道:“這樣對你的名聲不好,往後若覺得為難,讓我離開就是。”

    清河侯府中沒有一個女人,忽然來了個京城花魁,所有人都仿佛打了雞血,作訓時打扮得“花枝招展”,有些人更在大冬天裏故意露出漂亮的腱子肉。那場麵,白馬和陸簡兩個“短袖”看了,都覺得辣眼睛。

    寇婉嬋並不隱瞞自己的出身,遇到有人來問,便告訴他們自己曾是洛陽城裏的倡優,此生都不會嫁人。

    按理來說,白馬府中的人,多是出身低微的山野莽夫,平素最不喜循規蹈矩,本應對同樣出身低微的寇婉嬋不帶成見才是。可不想,正是因為他們因常常受人冷眼,心中總攢著一股怨氣,那怨氣憋久了無處釋放,就轉為戾氣,以欺壓身邊弱者來排泄。

    侯府的兵士看不起寇婉嬋,甚至敢對她動手動腳。白馬發現後,曾想要教訓他們,卻被寇婉嬋攔住,說悠悠眾口堵不住,自己能處理好,讓他不必偏心自己,反令手下人寒心。

    寇婉嬋並不是說大話。她曾在青山舫裏學過拳腳功夫,極擅使軟劍,被人輕薄了,二話不說就動起手來。因為心思細,機靈聰敏,幾番交鋒過後,吃虧的人總不是她。

    白馬同手下人推心置腹,問他們何謂“仁義”,何謂“平等”,讓他們想想自己受人冷眼的時候,再將心比心,想想寇婉嬋的處境。如此而後,侯府中再沒有人敢輕薄寇婉嬋。

    都說上行下效,府中這幫江湖草莽,算是被白馬馴服了。他們一個個的,都學起清河侯的行事做派,海納百川,仁而愛民,侯府的名聲一日比一日更盛。

    到了泰熙七年春日,黃河水開始化凍,白馬拉著手下兵士走到田間,幫佃戶們打陽春。

    岑非魚仿佛一個甩手掌櫃,農忙時節也能帶著幾百個手下過來幫白馬的忙。白馬說了他許多次,讓他多回封地上勸課農桑,卻都被他陽奉陰違,隨意幾句插科打諢給糊弄過去。

    兩口子過日子,免不了摩擦。白馬說不動岑非魚,舍不得跟他動手,連著好幾日都在同他冷戰,不肯與他說話。

    午後雲開日現,白馬穿著件單衣,將衣袖、褲腿挽起來,埋頭犁田,後心都被汗水給浸濕了。

    岑非魚就拿著兩把打蒲扇,緊緊追在白馬身後,左右開弓地幫他扇風,一麵刺撓他,道:“人生在世,能逍遙快活的日子,滿打滿算不過五十載,何必苦了自己,去博那些虛名?”

    白馬忽然掉頭,手中鐵鋤在空中劃了半圈,將岑非魚摔得滿臉泥,“你自己逍遙快活去,我又沒讓你來。”

    岑非魚抹了把臉,並不在意,不過一會兒又拿著碗水遞到白馬嘴邊,道:“是我失言了!我其實也沒有不管封地啊,就是鄄城那幫官員們都熱心,我還沒動起來,他們就開始替我忙前忙後,我沒必要親自下場去做這表麵文章。不不,不是表麵文章,你看我年紀大了,就容易說糊塗話。”

    白馬把水碗搶過來,一氣喝下,用力塞回岑非魚手中,不理會他,繼續忙活自己手頭上的工夫,“聽說你手下兵,還有私自搶掠百姓的,你也不管。你這人怎麽這樣?高興了,就帶人出去打劫山寨,其實根本不是為了征兵,就是逞一時之快。等到人都歸順你了,你便再也不管不問。你這樣下去不行,會養出一幫烏合之眾。”

    岑非魚知道,自己若再不正經應答,白馬鐵定是要翻臉的,便肅容道:“我那地方與你這裏不同。我當了多少年兵,手下有多少訓練有素的將士?他們自然曉得如何治軍,出了事,我隻要拿他們問責就是。你現在是手上兵少,還能親自管束,但都說‘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你又不是青山樓的掌事,非要牧羊似地盯著手下人,該放手時就要學會放手。否則,將來遇到需要分兵合圍的情況,你敢把兵交給誰帶?”

    “歪理邪說!”白馬咕噥了一句,不再同岑非魚分辨,其實是因為他覺得岑非魚說得很在理,自己從前沒有考慮到得如此深入,但一時間拉不下臉來,就不肯再多說了。

    岑非魚知道白馬是聽進去了,就笑嘻嘻地摟著他猛蹭,將他弄得滿臉泥,丟了鋤頭撲向自己。

    兩個人抱在一團,滾到泥地裏打鬧,將彼此弄成一隻泥猴似的,之間的緊張氣氛亦冰消瓦解了。

    正在此時,不遠處傳來一陣喧嘩。

    白馬跑去查看,隻見眾人圍著一頭棗紅大馬,正議論紛紛。

    “別看它渾身灰不溜秋的,似乎還是匹汗血寶馬?”陸簡見到寶貝就開始打歪主意,上前拍了拍馬屁股,想將這不知何處跑來的神駿拐帶回家。

    那汗血寶馬很有靈性,打了個響鼻,屁股一撅,把陸簡拱倒在泥地裏,看也不看一眼,抬起蹄子就朝白馬奔去。

    白馬看清那汗血白馬屁股上的疤痕,驚道:“是你!你怎麽自己跑出來了?”繼而將看熱鬧的人驅散,“看什麽看,都回去幹活!它是來找我的。”

    岑非魚湊上前來細看,被汗血寶馬甩了一臉口水,怒道:“你平時招蜂引蝶就算了,怎麽連馬也不放過!”

    白馬麵色沉凝,道:“它曾是烏朱流的坐騎,我當年出逃時將它偷了出來。它屁股上有一個疤,就是我留下的。當時,我還是靠它布下疑陣,才能甩開追擊的烏達。後來它被楚王買下,我在洛陽城裏見過一次。”

    岑非魚更委屈了,“烏達又是誰?”

    “此馬很有靈性,絕不會無緣無故地離開楚王,不遠千裏來到清河找我。多半是楚王出事了。”白馬不理岑非魚,拍著汗血寶馬的脖子,問它,“你主人出事了,處境堪憂,甚至有性命之憂?”

    汗血寶馬噅噅嘶叫,表示白馬所猜不錯。它已經上了年紀,雙目都有些渾濁,眼眶通紅,仿佛是想哭。

    白馬瞬間下了決定,“走,待我回府簡單收拾一番,你歇歇腳,咱們就去洛陽救楚王。”

    岑非魚將嘴裏叼著的草根吐掉,攔下白馬,道:“我為何要去救梁家人?”

    白馬掙開岑非魚,頭也不回,“我叫它,又不是叫你,鄄城公是魏武帝的子孫,哪輪得到我來管?”

    岑非魚半天沒見到白馬一個好臉色,心中憋悶,站在原地不動,涼涼地說了句:“清河侯自己去送死吧!曹某留著這條命,免得沒人幫你收屍。”

    汗血寶馬緊追白馬而去,四蹄動得飛快。岑非魚話還沒說完,便被它甩了滿嘴泥,鬱悶地一屁股坐在泥地裏,“都他娘的欺負老子,愛找誰找誰去吧!狼心狗肺的東西。”

    ※

    巍巍洛陽王城,一日氣象萬變。

    惠帝誅謝瑛、殺趙王,遣返齊王,才安生了兩年,忽然間莫名其妙地害死了自己的太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此事是蕭後從中推波助瀾,但惠帝優柔寡斷,念在皇後腹中懷了龍嗣,隻將她軟禁在後宮,此後再沒有過問,隻想等風波平息,讓年月撫平自己的心傷。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當朝中再無人興風作浪的時候,曆來忠心耿耿、屢建奇功的楚王,竟被積弩將軍李峯告發謀逆。

    此事說來簡單。三年前的正月末,即趙王謀反的那夜,為防走漏風聲,惠帝命楚王平叛時,隻讓蕭後代筆寫了一封手詔,未曾正式頒發聖旨。

    沒有聖旨,楚王無法調動禁軍,但皇帝命他平叛,他不得不集結全軍作出排布。故而,楚王確實曾假傳聖旨調動禁軍,但他很容易就將事情原委解釋清楚,得到惠帝諒解。

    可行動時充當前鋒的李峯,突然站出來指責楚王,說是他因與趙王有舊怨,為泄私憤假傳聖旨,出重金懸賞趙王的項上人頭,致使趙王被殘忍殺害。

    楚王在朝堂上同李峯對質,要他將當時替自己傳令的那名禁軍傳來。可李峯卻說,那人早在亂戰中被楚王滅口了。

    楚王百口莫辯,李峯得寸進尺,要他將惠帝的手詔取出示人。

    楚王跪在地上,仰頭定定地望向坐在龍椅上的九五之尊,眼神複雜,並不答話。

    惠帝忽然想到什麽,側目看向董晗,卻見董晗不敢看自己。他瞬間明了,那封手詔隻怕有詐,而董晗勸自己留下可委以重任的孟殊時,獨獨將一心爭功的李峯派給楚王,亦是因為早知此事,甚至是早就和蕭皇後通過氣,兩人聯手陷害楚王。可現在要怎麽辦呢?蕭皇後即將臨盆,為自己誕下皇嗣。

    惠帝的遲疑,令楚王生出誤會,以為親哥哥要致自己於死地,心灰意冷,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不用看了,你們都知道手詔上寫的是什麽。”

    不承想,楚王竟當庭認罪。

    陸續有官員站出來指責楚王,並請求惠帝將他處死。

    惠帝心痛至無法言語,不知如何為楚王脫罪,半晌不發一言。

    楚王見惠帝仍不答話,便扭頭向外,大喊:“禁軍何在?”

    李峯抽刀朝向楚王,怒道:“你待如何?”

    楚王虎目圓睜,朗聲大笑,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有太子作前車之鑒,本王又能如何?自然是傳禁軍來,將本王綁入大理寺,依法辦理。”

    惠帝木木然地應和道:“如此,便依照楚王所請,交由大理寺法辦。朕累了,退朝。”他推開準備攙扶自己的董晗,低聲說了一句,“滾遠些!朕不想看到你。”

    最終,大理寺的官兵還是從楚王府上將惠帝的手詔搜了出來。

    手詔緩緩展開,當先露出“王宜宣召”四個大字,可當卷軸完全展平,上麵除了這四個字,竟是空空如也。

    不過三日,大理寺便已查明此案,認定楚王矯詔殺了趙王。

    惠帝看著奏折上“宜斬立決”四個字,慪得幾乎吐血,把奏折一把拍在董晗臉上,怒道:“你為何要背著我勾結皇後,構陷忠良?楚王赤膽忠心,從未逾矩,你們為何非要至他於死地?”

    董晗跪在地上,不敢抬頭,隻道:“臣所作所為,俱是為陛下著想。楚王既誅二公,天下威權盡歸之矣,要讓您何以自安?”

    惠帝吼道:“可他是我的親弟弟!血濃於水,豈是你們這些閹人、外人所能明白的?”

    董晗淡淡地說:“謝瑛、趙王、老齊王,哪一個不是您的至親?他們都曾為大周立下赫赫功勞,但當他們手中的權力越來越多,野心就會膨脹。楚王幼時,在宗室中就已一呼百應,此事人所共見。他自入京以來,多次立下大功,聲勢如日中天。陛下以兄弟待他,可他是否以兄弟待陛下?”

    惠帝不是不明白董晗所說的道理,但他不願做這樣齷齪的事情,反駁道:“楚王是個好人,他跟別的王室宗親不同。”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顯然是將董晗所言聽了進去,心中遊移不定,拿著奏折,在含章殿中來回踱步。

    直至夜幕落下,惠帝才將折子放回禦案上,道:“朕是不會批的。”而後走出含章殿,隻留下跪在地上的董晗。

    夜風穿堂而入,吹得滿桌奏折嘩嘩響。

    董晗盯著朱筆看了許久,無聲歎息,站起身來,執禦筆在折子上批了一個“準奏”,心想著,若往後有人為楚王翻案,一切罪責當由自己替惠帝背負。

    翌日清晨,楚王被五花大綁地押上刑場。

    顯然是有人在背後鼓動,當日,半數老百姓們竟似約好了一般,紛紛提著菜籃子,追著運送楚王的囚車,大喊他作“國賊”,對他投擲爛菜葉和臭雞蛋,將他弄得狼狽不堪。

    三人成虎,大喊“國賊”的人多了,不明所以的人便跟著信起來,義憤填膺地催促刀斧手快快行刑。

    此日,陰雲密布,暴雪如刀,太陽隻在厚厚的雲層上現出隱約的輪廓。不多時,灰白長空上,竟現出白虹貫日的奇觀。

    楚王走上行刑台,不願跪下,仰頭望著被浮雲遮蔽的紅日,長嘯一聲,涕淚俱下,沾濕衣襟,大吼:“梁瑋此生,不負國、不負家、不負天下百姓,忠心可鑒日月!義無反顧,死何足懼?惟願,天日昭昭!惟恨,天日昭昭!”

    “一路上啞巴似的,隻會說一句‘我就是要去救他!’救他、救他,你怎麽救他?難道要衝上去劫法場?”岑非魚戴著個鬥笠,八尺高個,畏畏縮縮地藏在人堆裏,嘴中念個不停。

    白馬哼了一聲,道:“你既來了,就快想辦法,說什麽風涼話?”

    岑非魚:“本公前來,可不是為了他梁家人,隻是為你罷了。老子是怕你一根筋,做出什麽荒唐事來,反被人欺負,我可不得心疼死?再說一遍,老子不為救他而來。”

    “若想不出辦法,你就閉嘴。”白馬摸著腰後彎刀,仿佛下一刻就能飛身上台,“或許,我隻能劫法場了。”

    “你莫衝動!天下是梁周的天下,你縱使能劫下楚王,帶他逃出京城,亦躲不過朝廷的天羅地網。”岑非魚連忙將白馬抱在懷裏,一把攥住他的雙手,無可奈何道,“那梁瑋也算是條漢子,寧可血薦軒轅,亦不退縮求饒,當真好生硬氣。可他到底給你喂了什麽**湯,竟能讓你這樣死心塌地地維護他?”

    白馬忽然反身,抬起頭親了岑非魚一口,恨恨道:“知道你一肚子壞水,定已相除了什麽餿主意。人命關天,別他娘的賣關子!”

    岑非魚的麵色瞬間由陰轉晴,笑道:“我以前教過你一招,沒甚用處,隻是拿來彈滅蠟燭、關門關窗的,你可還記得?”

    白馬聞言會意,在岑非魚的掩護下,暗暗抬起手,並起食中二指,掐了一個指訣,同時運起內功,將真氣聚於指尖,對準刀斧手高高舉起的砍頭刀,瞬間彈出一指,繼而迅速補上一掌。

    原本,以指訣振斷刀刃,會引起清脆的“叮當”聲,讓人知道是有人暗中發功。但白馬迅速追上一掌,掌風如水波紋般,將聲音包住並化去,繼而把兩截斷刀衝至地麵,令原本平齊光滑的斷口被摔得扭曲變形。

    岑非魚壓著嗓子大喊:“老天爺發怒了!天降異象,白虹貫日,人間必有大冤屈!好好的砍頭刀竟然憑空斷開,咱平頭百姓還是快快離開此地,免得五雷轟頂!”他說罷伸手捂住口鼻,使出內勁,用腹語發出一種類似於悶雷的奇特聲音。

    膽小些的老百姓,幾乎立馬提著菜籃子跑走了。台上的主刑官和刀斧手雖紋絲不動,但麵色都不好看。

    主刑官從地上撿起行刑令,拿在手中掂量,走到楚王麵前,對他深鞠一躬,道:“王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不死。下官隻是聽令辦事,雖知您心有冤屈,但人證物證俱在,抵賴不得,您隻怕是被小人陷害了。我讓刀斧手換把鋒利些的刀,讓您走得快些。”

    刀斧手換刀的空檔裏,主刑官給楚王倒了三杯酒,讓他喝完再上路。

    白馬心急火燎,轉頭對岑非魚大喊:“然後呢?”

    岑非魚莫名其妙,反問:“什麽然後?”

    白馬指著台上,一本正經道:“你讓我彈斷刀斧手的刀,難道不是為了威嚇眾人,讓他們認為楚王手握正道,老天爺為他折了屠刀?他們該敬畏天象,停止行刑,然後請皇帝給楚王洗冤啊!”

    岑非魚聞言,兩個眼睛瞪得滾圓,使勁憋著一口氣,弄得整張臉扭曲到幾乎變形,最後實在忍不住,爆發出一陣大笑:“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麽!”

    白馬滿臉尷尬。

    岑非魚笑得腹痛,捂著肚子蹲在地上,笑得停不下來,道:“來時路上你一聲不吭,我還道你一直都在想辦法救他,令我好生嫉妒。沒承想,你……”他見白馬麵色越來越黑,趕緊拿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口鼻,可仍舊抑製不住地發出一連串低沉詭異的笑聲,“你其實一直都隻是在想——朝飯吃什麽、午飯吃什麽、晚飯吃什麽吧!哈哈哈哈!”

    “要笑就笑,憋著做甚!”白馬幾欲抓狂,受不了岑非魚那古怪的笑聲,怕自己被他逗笑了,輕輕踢了他一腳,“我勢單力孤,在洛陽又沒安插手下,怎比得上你消息靈通?我不知京中情勢,自然無法做出營救安排,不想每日吃什麽……呸!”他被岑非魚繞了進去,腦袋裏各色菜式走馬燈似的轉動,“你管我想吃什麽,呸!我想什麽與你何幹?我一趕到洛陽城,見到的就是拉他至此的囚車,我能有什麽辦法?”

    岑非魚終於笑得沒了力氣,一屁股坐在地上,伸手指向行刑台,喘著氣,笑道:“你看。”

    白馬將視線移回到台上,發現楚王已經喝完第三碗酒。

    楚王將酒碗摔到地上,砸得粉碎,一抹嘴,決絕的眼神中隱藏著深切的不甘,道:“動手罷!”

    “王爺,你的時辰已到。”刀斧手舉起長刀,刀身遮住日光,在楚王頭頂落下一道深黑的陰影。

    天地間凜風呼嘯來去,卷起漫天積雪,仿佛巨浪驚空。

    風雪中,楚王屹立刑台上,縱一身赭衣亦遮不住他傲然的身姿。他的背挺得筆直,下巴高傲地揚起,英挺的鼻尖和的硬朗的唇峰連成一線,仿佛一把緊繃將發的勁弓。

    楚王梁瑋,自幼聰慧過人,天性開濟好施,為梁氏宗親年輕一輩諸王侯中翹楚。

    梁瑋初封始平王,年八歲領屯騎校尉,十六歲改封為楚王,持節出京入蜀,任督荊州諸軍事、平南將軍,累建軍功,年十八轉任鎮南將軍。

    梁瑋二十歲,不顧淮南王勸阻,自請入京勤王,統禁軍、斬謝瑛、誅趙王。少年果銳,正道直行,如寶劍之鋒。

    梁瑋今年不過二十有五,麵目仍舊稚嫩,一對虎目圓而清亮,從來容不得半點沙。

    一片雪花穿過鬥笠的縫隙,飄落在岑非魚眉心上。刺骨的冰涼,瞬間驅散他眉間縈繞著的恩怨哀愁。

    岑非魚琥珀般的雙眸中,那一點算計、一點憎惡、一點疲敝,霎時消散。此時此刻,他的靈台分外清明,恩怨情仇都不見了,心中唯有一絲感慨,便藏在人群中,朗聲唱到:“浩浩沅湘,分流汩兮。脩路幽蔽,道遠忽兮。”

    屈原作《懷沙》之賦,投汨羅以死,這首歌是絕命詞。岑非魚的歌聲中,帶著哀慘的陰雲與鬱勃的風雨,依稀勾勒出楚王的心跡——天地昏暗,小人蔽賢,思古人而不見,仗節義而死。

    這首歌,白馬聽岑非魚和周望舒唱過很多次,心感戚戚,不禁和聲:“曾唫恒悲兮,永慨歎兮。世既莫吾知兮,人心不可謂兮。”他的聲音清冷凜冽,如初春時剛剛化凍的雪水,少時已歌舞為生,技巧嫻熟,僅僅唱了兩句詞,就已冷透了眾人的心。

    “懷質抱青,獨無匹兮。”

    “伯樂既沒,驥焉程兮。”

    老百姓們未必都讀過書,知道屈原含憤而死是何等可歌可泣,卻都聽過屈子自投汨羅的故事,會唱這首流傳千古哀歌,跟著白馬與岑非魚哼唱起來。

    “民生稟命,各有所錯兮。”

    “定心廣誌,餘何畏懼兮!”

    從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老百姓們隻能以歌聲為楚王送葬。

    歌聲浩蕩,飄颻天地間如冰似雪,振人耳膜時如雷鳴閃電。昏君當朝,小人當道,惠帝你有何顏麵安坐龍椅上?

    楚王聽見白馬的聲音,一眼就認出了混在人群中的他,見他摘下鬥笠,遙遙對自己鞠了個躬,雙目濡濕再度,朝白馬回了個禮,繼而仰頭長嘯,放聲作歌:“曾傷爰哀,永歎喟兮。世溷濁莫吾知,人心不可謂兮!知死不可讓,願勿愛兮。明告君子,吾將以為類兮!”

    白馬戴上鬥笠,單膝跪地,大喊:“求聖上饒楚王不死!”

    岑非魚跪在白馬身側,伸手拍在他肩膀上,捏了捏他仍舊略顯單薄的肩頭,跟著他喊:“楚王蒙冤,白虹貫日,天雷銷刃,王爺忠心日月可鑒,求聖上饒楚王不死!”

    老百姓最是善良,雖不能再朝堂中翻雲覆雨,但誰忠、誰奸,誰賢、誰愚,他們看得最是清楚。

    刹那間,雪地上已跪滿了人,紛紛喊著:“求聖上饒楚王不死!”

    主刑官進退兩難,不願對楚王動刀,更害怕做了千古罪人。

    忽在此時,遠處傳來一陣馬蹄悶響,騎手隔著老遠就開始大喊:“聖旨到!刀下留人——!”

    董晗傳來一道聖旨,旨意模糊,竟說惠帝忽然想起來,誅逆當夜自己曾給楚王下了口諭,“令出楚王如出於朕”,本不應治他的罪。

    現更已查明,積弩將軍李峯曾與楚王有隙,為泄私憤而假傳聖旨陷害王爺,已被五馬分屍。

    白馬牽著岑非魚,迅速離開刑場,走到兩人歇腳的青山樓後院,似乎仍未反應過來,心道:“如此,楚王就得救了?惠帝為免太過兒戲。”

    白馬喃喃道:“你是如何做到的?竟讓惠帝打了自己的臉!”

    岑非魚聳聳肩,故作無辜狀,自問自答起來:“我做了什麽?我可什麽都沒做。侯爺不要學那李峯,栽贓陷害我這忠良。”

    白馬赧顏,低垂著腦袋,伸手在自己後腦上抓了兩把,將幾條辮子扯得亂蓬蓬的。許是因為低頭認錯這事,對他來說太過陌生,他還沒說話,便先不好意思地自己笑了笑,“我,唉!我……”

    為掩飾自己的羞臊,白馬雙手環過岑非魚的後頸,腦袋往他懷裏蹭,低聲道:“我錯了!我太衝動,不管不顧地往前衝,根本沒考慮清楚。我還以己度人,以為你不願出手相助,罵你小肚雞腸。我給你道歉,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氣。”

    “哎!一路上半句話都不同我說,害得我一顆心懸在半空,就怕你頭腦發熱,忽然不要我了。”岑非魚翹起尾巴,捧住白馬的臉,將他按在牆上,狠狠地親了好幾口。

    “你想什麽呢?還敢說我成天隻著想吃的。”白馬將岑非魚推開,穿過後門,扒開雜草,走到院牆邊的那顆大桃樹下。

    三年未至,青山如是樓依舊賓客如雲,但此地由春樓變成茶樓,自然比從前要清冷許多。

    昔日氳氤著脂粉香氣的朱樓翠閣,如今隻回環著的靡靡之音。

    後院久無人居,雖常年有人打掃,仍止不住雜草瘋長。院牆外的那棵大桃樹長得越來越大,冬日裏光禿禿的不見一片綠葉,唯有積雪覆在枝頭,堆堆疊疊,仿佛一樹蓬勃的花雲。

    雪後初霽,日光灑下,從滿樹積雪的縫隙間穿過,被濾出一圈又一圈晶瑩閃亮的碎光,如夢似幻。

    白馬見岑非魚跟了過來,忽然揮手淩空一拍,將滿樹桃枝震得亂顫,積雪落下,灑了岑非魚滿頭滿臉。

    白雪樂不可支,笑道:“你這腦袋不想吃的,成天又在想些什麽?”

    “我想什麽?”岑非魚一甩腦袋,用嘴叼起一根斷桃枝,湊到白馬麵前,用嘴將枝條送到對方嘴裏,運起內勁一振,另枝頭積雪“砰”地炸開,“我隻想你。”

    當年岑非魚在眾目睽睽下送出楸花的那幕,在兩人腦海再度中浮現,依稀如昨。

    岑非魚拍開白馬肩頭的積雪,站在他身後,撫摸他的赤發,將他辮子上的綁帶輕輕摘下,以指為梳,替他一綹一綹地則起辮子,溫言道:“你是我最愛的人,我怎會同你計較?夫妻一起過日子,久了,什麽壞脾氣都會露出來,免不了相看兩相厭,不會半點摩擦都沒有,須得相互指正、互相包容。”

    “都是你包容我,對不住了。”白馬覺得後頸癢嗦嗦的,挪了兩下,帶得岑非魚也挪了兩步。

    “是你不嫌棄我呢!我脾氣壞、嘴巴毒,人還那麽不要臉,你不嫌棄我,我就已經謝天謝地了,哪敢生你的氣?”他給白馬理好了頭發,順勢在他額前落下一吻,“你想要的東西,你想做的事,我拚盡全力都會給你。你心善良,誌存高遠,要做出實績,要建功立業,這些我都明白,我也放開手讓你自己去闖。隻求你時不時地回頭看我一眼,別忘了,我總是在你身後的。”

    白馬吃軟不吃硬,被岑非魚說得淚目,不禁說出心裏話,道:“我不幹了,回家過日子去吧,往後再不同你分開。”

    夜幕落下,岑非魚和白馬在落滿積雪的庭院中燃起篝火。

    白馬拿木盆打了水,坐在火堆邊擇菜。岑非魚從他手中接過東西倒入鍋裏,幾番攪拌、添料,不過多時便燉出一鍋噴香的佳肴。

    岑非魚用大勺子舀了小半勺湯汁,自己先吹涼了,才遞到白馬嘴邊,“你試試,行不行?”

    白馬用舌頭舔了舔,繼而一口把湯喝完,大笑道:“好酒好肉快快呈上來!”

    夜空湛藍,篝火煌煌,火光給兩人鑲上了一層金邊,依稀成了一副畫卷。

    後院傳來馬蹄陣陣,白馬聽出汗血寶馬的噅噅叫聲,放下碗筷出門迎客,邀楚王一道吃菜。

    楚王穿一身便裝,沒了白日的肅殺,像個和藹可親的鄰家大哥,捧著碗一通呼嚕,咂咂嘴,歎道:“人間至味!”

    白馬給楚王盛燙,勸他多吃些。

    楚王也不客氣,一連喝了兩大碗,挺著個圓滾滾的肚子打起飽嗝,微微抱赧,搖頭笑道:“餓了好幾日,實在是吃不下了!”繼而又打了個飽嗝,“哎!失態了,失態了!我是來做什麽的?對了,多謝你們今日出手相救,梁瑋欠二位一條命。”

    白馬搖頭道:“非是我們的功勞,是王爺自己深受百姓愛戴。最多,就是非魚派人到宮中活動了一番。”

    楚王笑道:“岑大俠都救過我兩次了,沒什麽拿得出手的謝禮,隻能給你鞠一躬,往後我當更加勤政愛民。”

    岑非魚並不居功,攔住楚王,道:“白馬說得是,王爺不要折煞我。天子太重感情,容易受小人蠱惑,但他畢竟是你的親兄弟,說到底,是不忍心痛下殺手的。我讓人帶著你母妃,去天子麵前說情,這一說,他可不就心軟了。”

    楚王苦笑搖頭,道:“我這個皇帝哥哥,雖然年紀不小,但一直跟個孩子似的天真、重感情。我原本就是怕他被人欺負,才不放心離去。但如今,京城是容不下我了。我已自請出鎮許昌,明日聖旨下來,我便動身,故而冒昧星夜來訪,向你們道一聲謝。”

    白馬看出楚王的滿腹辛酸,但男人間沒有那麽多柔情話,隻勸慰道:“這麽多年過去,謝瑛倒了、趙王倒了、齊王被趕回封地,甚至太子都已被人害死,而您仍如進京那日一般,少年意氣,是非分明。白馬由衷欽佩。”

    “不想當日城門前匆匆一麵,竟能同你結下這樣的緣分。白馬,你很好!二位,青山不改,後會有期!”楚王哈哈大笑,心中陰霾散去,起身告辭。

    第二日,白馬和岑非魚遠遠地目送楚王出城,便打馬東行,動身往封地行去。

    兩人來時匆忙,返程時一身輕鬆,一路遊山玩水,有彼此作伴,無論天氣如何變幻,心中總是快樂的。

    此間至樂,一直延續到他們在茶肆歇腳,聽到一個驚天消息——齊王帶軍隊秘密入京,闖進洛陽宮,將蕭後殺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七夕快樂~麽麽~太困啦,明天起來再回留言-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