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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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朝皇後蕭穆淑的死,其實並非偶然,而是遭了齊王的精密謀算。網值得您收藏

    泰熙七年春,齊王梁炅用府中謀主張冒計謀,令太子妃桓婉毒殺已廢太子,再派門客桓鬱毒殺桓婉,嫁禍蕭後,讓她背上謀殺太子的罪名。

    其後,齊王暗中勾結在京協領禁軍的高密王世子梁越,以及年前因失德被廢的東安公梁顒,許以高官厚祿,得兩人相助謀誅蕭後。

    然而,楚王在京坐鎮時,齊王不敢貿然行動,隻能秘密行軍穿越青、冀兩州,駐紮於洛陽城外十裏鳴鳳山。

    至二月三日,楚王已入許昌城,洛陽宮守備鬆懈,猶如四門大敞。

    夜幕方一降下,高密王世子收得齊王密信,下命禁軍全城戒嚴。齊王率領五千府兵,長驅直入洛陽城,旋踵即至宮門前。

    高密王世子久在京中,協助楚王統領禁軍,因其出手闊綽,比起治軍嚴苛的楚王更會籠絡人心,如今城中禁軍大都以他馬首是瞻。他先與禁軍小帥們通過氣,待得齊王在宮門外發出一番慷慨陳詞後,守城的禁軍即刻打開宮門放行。

    然而,齊王本人並不入城。他與高密王世子兩人匯合,以一萬兵力,將王宮圍得水泄不通,再下令,派東安公為前鋒,入宮捉拿蕭後。

    東安公因失德被廢,眼下立功心切,策馬抖著一身肥肉,二話不說便殺進後宮。

    張冒計策周全,齊王刀斬亂麻,未至天明,聯軍便已生擒蕭後。

    齊王下令收兵入宮,封鎖消息,等到天明後大臣入宮上朝,便將眾人扣留在大殿上。他又將惠帝軟禁起來,以皇後蕭穆淑殘害太子、假孕欺瞞為由,逼惠帝寫下了一封廢後詔書,火速將蕭後送入金鏞城,並派重兵把守。

    太保馮颯當庭質問齊王:“皇後謀害太子是為謀逆,罪大惡極,當被廢黜。但齊王本應在青州思過,卻擅自發兵闖入王宮,難道是要逼宮篡位?”

    朝臣們聞言,對馮颯投以疑惑的眼光。眾所周知,馮颯重新入仕後,私下同齊王多有來往,甚至讓自己的得意門生孟殊時,娶了齊王的義女。

    其實,馮颯心中亦是煎熬。他不是趨權附勢的人,但他是三朝元老,目光長遠非常人可比,他早就料想到,在惠帝治下,大周不久就將風雨飄搖,可惠帝優柔、楚王剛直,都不是能平定亂局的人。馮颯沒有辦法,隻能將賭注押在齊王身上,說到底,他隻是認為,先帝命自己守護的大周江山,遠比一個不成器的皇帝重要。他發出此問,目的是逼齊王作出承諾,說自己絕不會謀逆。隻要齊王有此一言,往後若他膽敢篡位,任他如何辯解,天下人討伐他時都是師出有名。

    齊王知道馮颯的用意,可他不能不說出這句話。他若不肯說,那自己連日來的種種舉動,都將淪為謀逆之行。梁炅心中窩火,麵上卻很沉得住氣,隻道:“日前,陛下查明皇後乃是假孕,知她意圖牝雞司晨,擾亂梁周社稷,故秘密傳書請本王入京襄助。本王接到書信後,曾與諸宗室王親合議,高密王世子、東安公俱可作證。行此兵諫,是不得已而為。”

    馮颯截斷了齊王的話:“王爺勿要顧左右而言他。”

    齊王大袖一摔,道:“遙想當年,天下三分。我梁宣帝英武睿智,南拒孫權,北抗劉備。至武帝,平蜀滅吳,天下歸心,而開萬事基業。今我朝不過三世,卻遭奸後禍亂,勇武如楚王者,與其幾度交鋒,亦險些喪命,出鎮許昌實乃懦夫之舉!本王起兵,欲盡誅蕭黨,馮太保不思為天子分憂,反以本王為害,是否其實是蕭後黨羽?”

    “非俯首跪地恭迎王爺者,皆為蕭後黨羽?如此黨同而伐異,豈非反類蕭後也歟?”馮颯失笑,知道自己把齊王逼急了,“王爺隻要以一句話表明忠心,滿朝文武知你誌存高遠,定當唯你馬首是瞻。”

    “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能以小侍大,周之德可謂至德。齊桓、晉文所以垂稱至今日,以其兵勢廣大,而猶能奉事周室。”齊王舉手至太陽穴邊,豎起三根手指,象征天、地、人三才共同見證,朗聲道:“梁炅不敢辱先人之教,從無不遜之誌、不臣之心。往後,當學我父,躬身侍君不逾矩,死而後已!”

    大殿上,鴉雀無聲。滿朝文武怎會不知曉,齊王所言聽來動人,可字字句句都是出於曹孟德之《述誌令》,他是什麽意思?

    一日後,惠帝在齊王的逼迫下,再寫了一道聖旨。

    東安公領旨,持節前往金鏞城,以金屑酒賜死蕭後。金屑酒以白玉壺盛放,玉壺通透,可見其中酒水色呈金黃,壺低沉澱著一層卵石大小的金錠,華貴無匹,卻終非蕭後所求。

    “我之今日,即是爾等之明日!”

    此時此刻,蕭後仍在喊冤,但除了東安公,再沒人能聽見她的聲音。想蕭穆淑一代權後,背後沒有強大的世家支持,憑心機步步為營,而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她隻消稍有行差踏錯,便會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不亦悲哉?

    蕭穆淑又哭又笑,掙紮不脫,被一群宦官壓在桌上,將混著金錠的酒水灌入腹中。她先是狂吐鮮血、嘶聲厲叫,而後窒息失聲,身下漸漸滲出血水,最終鮮血流盡,死狀可怖至極。

    東安公讓人將蕭後的屍體抬走安葬,可當他們將蕭穆淑抬起時,卻發現她裙底模糊的鮮血中,躺著一個已經成形了的死胎,且是個男嬰。

    東安公心裏咯噔一跳,知道自己多半是被齊王當刀使了。

    兩日後,惠帝再下了一道聖旨,令齊王為使持節、大都督、督中外諸軍事、相國,爵位如故,置府兵二萬人;高密王世子梁越任驃騎將軍、侍中、中護軍,統領禁軍;東安公梁顒恢複爵位。

    齊王得了聖旨,並不滿意,自己提筆在上麵加了幾行字,分別加封自己的三個兒子。散騎常侍梁騰升任冗從仆射,前將軍梁信封濟陽王,散騎侍郎梁羽封汝陰王。他又將高密王世子的中護軍一職,以及恢複東安公爵位的兩行劃掉,改封高密王世子為高密王,命其交出兵權,出任太尉,明升實降。

    東安公聽得消息,憤然奔入齊王府中,質問其何故對自己趕盡殺絕。

    齊王二話不說,以殘害皇嗣的罪名,將東安公斬於府中,以其為平民故,無須上達天聽。

    齊王按照當年宣皇帝輔佐曹魏時的舊製,在洛陽大興土木,建立王府,又在府中設置左右長史、司馬、參軍、掾吏等五十餘人,儼然是一個小朝廷。

    無人敢發出諫言,齊王嚐到了甜頭,越發肆無忌憚,又上書請惠帝批準,將他的謀主張冒等人分封為公侯,掌諸重鎮、大郡,並統兵權。自漢代“七國之亂”而今,曆朝曆代實封的公侯伯爵中,從來沒有人能獲得統轄州府官兵的權力。齊王為了收買手下的忠心,鞏固自己的勢力,隨意地打破了禁忌。

    僅是泰熙七年二月間,經齊王所請而封侯者,近三千人。

    百官見大勢已去,均俯首聽命於齊王。

    短短幾年間,謝瑛、趙王、齊王,輪番排除異己、當權主政、大肆分封以收買人心,曆史仿佛車輪一般,滾滾向前,卻總是重複上演。大周朝因這幾人黨同伐異,而新分封的公侯爵位達三萬餘人,無辜獲罪以及死在誅逆當眾的人近五萬。

    洛陽城風雲變幻,唯有滿街長楸樹,年年仍依時節生發新葉,鬱鬱蔥蔥,仿若綠雲層疊。

    風穿林葉,簌簌聲響回蕩在巍峨王城。

    ※

    自聽聞朝中變故後,白馬和岑非魚不敢流連山水,快馬加鞭趕回封地整軍。

    燭火搖曳,兩人圍爐夜話。

    白馬雙手托著下巴,望著岑非魚,認真聽他讀完一堆洛陽傳來的密信,感慨道:“沒承想,梁炅竟能成功執掌權柄。武帝才去了沒幾年,原初盛世就變成了親王幹政,朝廷亂糟糟一片。沒準皇帝其實是你們曹家人,專門投胎去討債的。”

    岑非魚哈哈大笑,道:“此話有理!”

    白馬無奈道:“你曾在齊王枕邊插刀、設計燒他寢殿,麵聖時又將他手中符節騙去、栽贓他陷害趙王,你挑釁過他多少回?想必,他很快就會派人來對付我們。”

    岑非魚無所謂道:“老子怕他?就怕他不敢來。”

    夏蟬高聲長鳴,仿佛穿耳利劍。

    夜風刮過大地,搖曳樹影落在明黃窗紙上,成了一個又一個赫人的鬼影。

    白馬麵色凝重,道:“你別想得太簡單。齊王為人不擇手段,為今日籌謀了數十年,暗中布置甚多。他領五千府兵,從穿過青、冀兩州秘密入京,可曾有人聽到過什麽風吹草動?咱們的封地都在青州,不知道身邊埋伏著多少他的狗腿。”

    “但他既愚蠢又狠毒,將來必遭反噬。”岑非魚一封接一封地燒掉密信,紅色的火焰迅速蠶食青紙,光芒照亮了他的臉,將他的雙眸染紅,“漢高祖彌留之際,與群臣作‘白馬之盟’,約定‘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若無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誅。’你知高祖有何深意?”

    白馬想了想,道:“禹傳子,家天下,高祖要讓江山永遠姓劉。隻可惜如此一來,同姓諸王勢大,作亂者不勝數,不久就爆發了‘七國之亂’。”

    “聰明。”岑非魚鼓勵式地摸了摸白馬的腦袋,繼續說道,“於是,景帝頒了《推恩令》,令諸侯必須將封地分給所有子弟。法令名為推恩,實乃削權,令諸侯王無力作亂。”

    窗縫間穿出一股冷風,燭火受風,瘋狂地扭曲跳耀,發出滋滋啦啦的細響。

    片刻風停,燭火再度向上猛躥,床邊的銅鏡,映出白馬眉頭緊皺的臉。

    岑非魚眼神掃過鏡麵,隨手將白馬的眉頭推開,“別想太多。”

    白馬明白了岑非魚話中的深意,回過神來,鬆開眉頭,道:“以史為鏡,可知興衰。梁周國祚難以維係,乃是日月積累之弊病,而非朝夕間的事情。究其因由,有三。”

    岑非魚笑道:“願聞其詳。”

    白馬以指叩桌,細細數來,道:“梁周開國,名不正言不順,最怕有人質疑梁家的權威。因此,武帝數次大封同姓諸王,讓土地、糧田、百姓、兵士全都掌握在宗室手中。然而,這些宗室們勢均力敵,難免相互傾軋,或許會步漢朝的後塵。宗室之亂,禍根深藏,此其一。”

    岑非魚:“諸王中,趙王梁倫、齊王梁炅、楚王梁瑋、淮南王梁允、長沙王梁毅、河間王梁興、東海王梁閔、成都王梁勒,此八人封地富裕,府兵數量眾多,除了楚王和淮南王兄友弟恭外,其餘眾人一直以來都在暗中鬥得你死我活。趙王已死,齊王主朝政,楚王與淮南王在江南按兵不動;東海王親齊王,河間王本依附於趙王,現已轉投齊王;成都王、長沙王俱在江南,都與淮南王共進退。”

    白馬:“楚王若能與淮南王長短相補,當可與江北諸王抗衡。”

    岑非魚:“是這麽說。”

    白馬站起身來,推開窗戶,吹著冷風來回踱步,道:“這幾年,我親自管理封地,方知中原的田土看似肥沃,但因為缺乏勞力、良種,或遇天災**,其實產出並不樂觀。”

    岑非魚見白馬麵頰微紅,像是有些憋悶,問了聲:“屋裏悶?”

    白馬苦笑道:“這鬼天氣!開窗風冷,關窗悶熱,許是我自己心裏慌張吧。”

    “你心慌個什麽勁兒,難道是見我秀色可餐?”岑非魚調笑了一句,給白馬扣起敞開的衣襟,帶著他從窗口跳出,躍上房頂,拍開一層薄薄的積雪,抱著他坐在屋頂上。

    白馬:“這樣很好,我看不見你的臉,免得夜裏做惡夢。”

    岑非魚在白馬腰上撓了兩把,直將他逼得笑出淚來才肯收手,繼續說:“梁氏滅吳以後,百姓確能得以休養生息,如今人口比起鹹熙元年初建國時,至少多了千萬。然而,梁家人目光短淺,坐穩了江山就開始內鬥,甚少勸課農桑、發展生產。”

    白馬對著雙手哈熱氣,反手幫岑非魚搓了搓耳朵,道:“人越來越多,田地的產出卻隻少不多。王侯公爵人數日多,豪門強族勢力日盛,他們不事生產,自然有人供養;寒門士子十年苦讀,百姓勞碌半生,倒頭來俱是一場空。矛盾激烈,官逼民反,此其二。”

    岑非魚:“齊王為了籠絡人心,任由劉伯根在青州宣揚天師道,甚至推舉他任惤縣令。青州萊陽一帶均以教治郡,若逢亂世一定會有人起兵造反。再者,若西北匈奴大肆入侵,朝廷無暇派人抵禦,並州百姓過不下去,亦會大舉南下,說不得也要反。”

    白馬:“並州百姓南下,若遇到軍資充足的部隊,倒能就地收編以充實兵力。但青州的天師道……”

    岑非魚笑道:“屆時,齊王的重心定已不在青州,但這地方是他的本營,輕易沒人敢管。劉伯根若膽敢起事,就是同齊王窩裏鬥,自能引其注目,讓青州變成能渾水摸魚的好地方。”

    白馬:“這我倒是從未想過。”

    夜月清暉如水,小城、曲水、遠山和山間的霧嵐都染上了一層銀邊。

    兩人放眼遠山,心中漸感平靜。

    岑非魚長歎一聲,道:“還有一點。原本魏武帝出身寒門,施行九品中正製,是想要提拔出身低微的賢才,以彌合寒門與世族間的矛盾。到梁周以後,那幫祿蠹大肆分封官員,世家豪族勢力膨脹,可與諸侯王比肩。結黨營私,世家坐大,此其三。”

    白馬:“清河崔家不將我放在眼中,亦是因其根基深厚、勢力龐大,不須事事謹奉皇命。最令人頭疼,隻怕就是世家豪族屯兵州郡內,隔山觀虎鬥。待到他們看清形勢開始動作後,不知會鬧出什麽亂子來。”

    岑非魚笑道:“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各個都隻會窩裏鬥,殊不知真正的威脅,其實是四鄰的胡族。”

    白馬想起先前劉玉來找自己,曾向他做過暗示,“劉彰臥薪嚐膽三十年,等的就是今天。他是冒頓單於的後人,身上有漢家宗室的血脈,倒不好說是胡是漢。可若他發兵中原,定會打著複興漢室的名義,想必勢不可擋。北邊的鮮卑,一旦有人繼承王位,或一統三部,許會侵攻幽州,蠶食我華夏疆土。東北麵的高句驪向來都不安分,一直對冀州虎視眈眈。至於西南,巴、氐人都不是善茬,他們久為漢人奴役,心中怨憤甚深。”

    白馬說得口幹舌燥,方才說得入神,到現在才反應過來,岑非魚將自己整個抱在懷裏。

    三年過去,白馬長高了不少,身長已近八尺,隻比岑非魚矮半個頭,兩人抱在一起,顯得有些局促。

    白馬玩笑道:“從前誰說的?等我長大,你也老了,就不再抱我了。如今怎還如此膩歪,成日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岑非魚故作驚怒,辯解道:“我才三十幾!不過是少年老成而已。縱使我過了四十,那也是龍精虎猛的一枝花。”

    白馬反手摸了摸岑非魚下巴上的青胡茬,笑道:“再過兩年,等我長得比你高了,就換我抱你。”見岑非魚雙眸發光,他登時來了個“大喘氣”,“把你夾在胳膊下,帶著到處跑,不高興了就按在地上揍一頓。”

    “你他娘的當自己是熊?”岑非魚哈哈大笑,故意用下巴來回猛蹭白馬的臉頰。

    兩人一通胡鬧,沉凝的氣氛漸漸散開。

    鬧過後累了,岑非魚就牽著白馬的手,讓他同自己一起躺在屋頂上,放眼看天宇間璀璨的星辰。

    白馬以手描摹天幕上那輪朦朧的新月,比劃出月亮的圓缺,輕歎道:“想來亦是古怪。當年始皇帝一統天下,結束戰國亂世,秦雖二世而亡,帶頭的是劉邦、項羽兩位英雄。如今梁周一統三國,不過延綿至三世,就亂成了一鍋粥,作亂的都是些什麽玩意兒?”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岑非魚伸出手指,假成一隻老鷹,張嘴去啄白馬的手,“傳國玉璽上,有八個大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自古天子受命於天,天下受命於天子。可自漢以降,多少人自立為王?梁氏原不過河間一小世家,時來運轉榮登九五。世家嫉妒,士人迷惘,老百姓們更不知,天子是否當真是受命於天?”

    白馬從未想過這些,聽得岑非魚的這番說辭,忽覺打開了一片新的天地,誠心讚道:“你懂得真多。”

    岑非魚搖搖頭,並不自得,隻道:“許多人看得破,卻看不開。”

    白馬:“你是學佛的,學佛能讓他們定下來麽?”

    岑非魚搖頭,道:“學佛隻能讓自己心安,但什麽都無法改變。你總不能讓天下人全都剃度出家,百年後看中原大地上不剩一個活人吧?”

    白馬覺得自己遇上了一個沒有答案的難題,喃喃道:“那要如何?”

    岑非魚:“我若知道,豈不是能當皇帝了?活在亂世,你或我都不能選,但既然活著,不放手去拚,就隻能任人魚肉。無解之題,多思無益,唯有做好身前事、珍惜眼前人。”

    白馬:“我最願看到的,還是不要開戰。可你說得對,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世間事總是無常。思辨有益,但掙紮徒勞,隻有按規矩下好這盤棋,做些什麽總是好的。”

    岑非魚感覺到了白馬的失落,便輕輕拍著他的背,道:“或許,再過個一兩千年,等到人們都明白過來,從來就沒有甚麽受命於天,有的隻是受命於正道,人人都將自己和別人當人看,世風才會好起來罷。”

    “是這麽說。”白馬拍開岑非魚的手,笑道:“諸王要作亂,百姓要造反,宗室亦要從中分一杯羹,胡族在四周虎視眈眈。你我力雖微弱,但總是要做些什麽的,咱們要如何做?”

    岑非魚低聲問白馬:“你想要做什麽?本公唯你馬首是瞻。”

    白馬無力地躺倒在岑非魚懷裏,揪著他的頭發,道:“其實,無論誰做皇帝,和咱們都沒關係。可若中原大亂,胡族必然入侵,遭殃的還是老百姓。最好是能保住梁家的江山,先解決了匈奴。但眼下齊王與我們有怨,我們就隻能同楚王、淮南王一道。”

    岑非魚無所謂道:“那狗娘養的梁炅最是記仇,待他在京站穩腳跟,必會派人前來收地、收兵。但也不必怕他,他這人鼠目寸光,嚐到甜頭後必定得寸進尺,不怕沒機會找他麻煩。”說到這裏,岑非魚的眼神亮了起來,“我有個朋友叫澹台睿明,從前是楚王的部下,現在館陶做生意,帶兵打仗是把好手。我估摸著,楚王若想對齊王興師問罪,定會聯合他興兵,屆時我們可帶兵前去投奔他。”

    人間事,總是無常。

    此夜過後,中原大地的局勢,仿佛狂風下的烈火,一路奔著越來越壞的方向發展。

    巴蜀爆發氐人叛亂,遼西鮮卑滋擾邊關,玉門關外,匈奴五部推不出一個共主,為證明自己的實力而劍指中原,宣布同大周開戰。半月間,已屠了兩座邊城。

    南匈奴劉彰自稱替朝廷平亂,帶著舉族人馬出關去往匈奴。

    不過幾日,西邊傳出劉彰收攏匈奴五部,自稱“大將軍”的消息。

    楚王自請領兵前往邊關與匈奴作戰,惠帝準其所奏,折子卻被齊王壓下。

    齊王親自領兵,帶著惠帝一道前往玉門關,明著說是天子要禦駕親征匈奴,其實是想趁亂謀害惠帝,自己執掌權柄。

    然而,論行軍作戰,齊王根本不是楚王的對手。兩軍在長安交戰,楚王將惠帝從齊王手中救出,並把齊王打得潰不成軍。

    楚王再度掌權,卻被迫陷入了兩難的境地,隻因他府中謀主賀琿建言:廢惠帝,自掌權柄。

    原本,楚王生性剛直,處事果斷,是個不愛用謀士的人。但賀琿是四年前他初入京時,淮南王向他推薦的,說京中人事複雜,讓楚王凡事多與謀士商議,免得中了別人的計。楚王數次陷入險境,都是因為沒有聽從賀琿的建言,但自從上斷頭台走過一遭後,楚王到了許昌,未免再被人算計,就開始啟用賀琿了。

    但此時,賀琿的心已不在輔佐楚王上。他出身江東世族,隻因是旁支庶出,一直不得重視,見到任何機會,都想要牢牢抓住。此番,他向楚王建言,其實是存心要讓“楚王想反”的消息傳出去,將楚王逼上王位。故而,他建言時乃是在光天化日下,當著長安城的官員與百姓的麵,以“蒼生”“大義”為旗,請楚王考慮廢惠帝而自立。

    楚王大怒,當場拒絕賀琿的提議,但官吏們心思細,難免往深了想,消息一傳十、十傳百,楚王不得不背上謀逆的名聲。他忙於應對朝臣聲討時,齊王等人暗中鼓動世家,製造出不利於楚王的陣陣非議。楚王不像齊王那般會說沒用的漂亮話,一句“本王絕無二心”從早說到晚,卻沒能說服幾個人,直是焦頭爛額。

    可賀琿沒想到,楚王竟然真的從未覬覦過皇位。因此,他覺得再跟著楚王,已經沒有前途,索性賭上一把,趁亂下手劫持惠帝,自領一軍奔入長安城。他手中有惠帝,有恃無恐,發出消息,要與楚王、齊王三分天下而治。

    楚王百口莫辯,終於被以齊王為首的諸侯王,用鋪天蓋地的流言,徹底打成了亂臣賊子。

    賀琿怎能從楚王眼皮底下,命令他的府兵行動?

    原來,楚王向來遵章守製,從未豢養不在冊的私兵,是故手下府兵數目不多,又因為他治軍嚴苛,不少人撈不到油水,心中早有怨言,便輕易受了賀琿蠱惑,拋下楚王奔入長安城。

    如今,楚王手中缺兵少糧,有受賀琿與齊王兩麵夾擊之險,不得辦法,隻能帶兵渡河過江,去往淮南王梁允的封地,請自己足智多謀的弟弟幫助解開困局。

    宗室中人聯合起來,三請齊王入朝主政。

    齊王假意推辭,最終難卻盛意,再度入主洛陽,加封了三個子,梁騰、梁信、梁羽,派遣他們各令萬軍,分據幽州、青州、許昌。

    四月,宗室諸王、幽州刺史伊濤多次上書,推舉齊王為盟主,不論匈奴戰況,隻請他先行討伐賀琿及楚王。

    齊王再三推辭,最終“不得不”接受了眾人的推舉,為自己九錫,增兵至三萬,又暗中養兵一萬,手中府兵遠超過天子私兵,勢力空前。

    但齊王似乎並沒有救援天子的意思,自他入朝主政以來,大肆分封自己的黨羽,更改了朝廷選官用人的舊製,儼然已將朝廷當作自己的王府,而且十分樂在其中。

    自此,一道長江劃破中原大地,北方賀琿挾持惠帝拒守長安,宗室諸王擁護齊王執掌朝政,南方楚王與淮南王得江南世族擁護,並不承認齊王的統治。

    萬裏河山,胡人尚未侵攻,便已不攻自破了。

    五月,楚王舊部澹台睿明,以迎接楚王討伐國賊為名,在館陶起兵。此人久經沙場,用兵如神,不過半日就占領了縣城,自稱“大將軍”,收編各路兵馬共萬餘人。

    青州即將有兵戎之禍,白馬和岑非魚是齊王的眼中釘,斷不能關起門來與世無爭。兩人早已商議過,等到此時,便決定帶兵投奔澹台睿明。

    ※

    五月仲夏,乍暖還寒。

    昨日還是豔陽高照,蟬蜩從泥地裏爬上樹梢,胞飲晨露後放聲高歌,吵得人心浮躁。今日卻忽然變了天,暴雨瓢潑似地落著,仿佛是天垮了下來。

    待到午後大雨停歇,紅日複出,日光灑落朦朦**中,濾出一道橫貫長空的赤練。

    清河城白溝兩岸,十裏榴花明豔如火,斑駁綠苔上落英繽紛。可惜廣袤農田要人耕種,少有佃戶留心看花,榴花殘瓣在岸上積了一層又一層。

    忽而風起,揚花漫天,仿佛仙人采來晚霞一片,正在河岸便舀水浣紗。

    白馬將岑非魚插在自己頭發上的一支榴花摘下,收入衣襟中,理了理衣袍,拍掉在河邊打鬧時沾在衣擺上的花葉,一挽銀槍,大步流星走上校場中央的點兵台。

    日頭毒辣,將校場變成了一個蒸籠。

    熏風揚起未消的積水,在炎陽炙烤下,化成熱騰騰的蒸汽籠罩在數百名士兵身上,模糊了他們的麵目,讓一切看起來都有些不真實。

    白馬甩掉鼻尖的汗珠,抹了把臉,慷慨激昂道:“諸位是我府中兵士,更是大周百姓,如今國君被擄、奸臣當道,若我等不守大道,而作那趨炎附勢之輩,隻怕國將不國。若亂世一開,中原大地必會生靈塗炭。”

    以前,白馬總覺得成日將“大周”“國君”掛在嘴邊的人,多少都有些虛偽做作。但當他擺脫了奴隸的身份,站在高台上,眼中看到的自與從前不同。

    白馬將手中銀槍舉起,朗聲道:“從來天無二日,國無二君,齊王篡逆,當受天下共誅!爾等可願與我起兵,投奔於館陶起兵的澹台睿明,恭迎楚王,勤王平亂?”他作此番陳詞,俱是發自內心,沒有半點虛偽,聽得人熱血沸騰。

    “濟北六騎”以敕勒穹廬為首,跟隨他跨步出列,答道:“我等唯清河侯馬首是瞻,願隨侯爺出生入死,為國效力!”

    校場上,五百軍士以六騎為首,亮出手中兵器,發出一片震天動地的銳響,山呼:“恭迎楚王,勤王平亂!”

    大風起,**散,校長上揚沙滿天。

    白馬命陸簡整軍,讓寇婉嬋打點府中事務,並叫敕勒穹廬前往封地召集佃戶,告知他們自己的決定,讓老百姓自行決定去留,又收得兩百壯丁參軍。

    白馬回到房中,已是傍晚。他腦中還在琢磨事情,低著頭慢騰騰地走,隱約嗅到一陣清香,抬起頭來一看,隻覺眼前一亮——侯府後院裏,忽然多出了數顆高大的石榴樹。不須想,一定是岑非魚閑來無事,跑到白溝邊上挖過來的。

    白馬行過影壁,見一群人鬧哄哄地,正在自己廂房兩邊挖土栽樹。

    “過去,再過去些,多了!退回來!”岑非魚打著個赤膊,在一旁揮著鍋鏟發號施令。

    白馬走上前去,問:“都要走了,你閑得沒事做,栽樹做甚?”

    岑非魚莫名其妙,道:“走了,難道就不會來了?待到來年天下太平,我兩回到府裏,就能看見微雨過、小荷翻,榴花開欲然。”

    “昂。”白馬走入房中,放下銀槍。

    岑非魚招來自己手下的十八名將領,以及白馬的心腹親信,共同商議行軍作戰的事宜。

    陸簡消息靈通,做了一個推演行軍的沙盤。

    白馬看不懂字,但陸簡為他詳細分說過,他便將地圖都記在了腦中。他和岑非魚先前已經分析過時局,此時並不多言,指著一座座城池,道:“鄴城、官渡、許昌連成一線,自此而西,各路諸侯以重兵占據城池,若無大的變故,至少三年以內,我們都不能過去。長江以南,是淮南王、楚王、長沙王、成都王的地盤,是我們可以撤退的方向。”

    岑非魚點頭,道:“若想起兵對抗齊王,應當先在青、冀、幽三個北方大州活動,將鄴城、許昌攻下,自然進可攻、退可守。而後,慢慢蠶食齊王的老巢,積攢軍需,收編散兵遊勇。”

    白馬:“但是,青州天師道眾甚多。”

    岑非魚笑道:“咱們才多少兵?自不能強行攻城拔寨。先前已說過,齊王的重心已移至洛陽,你看他派兒子們駐守鄴城、許昌等重鎮,即可知其意。青州最是沒人敢管,且天師道樹大招風,朝廷要先發兵平亂,有他們擋著正好。”

    白馬:“澹台睿明在館陶起兵,就是鄴城東麵數百裏,他一定會先攻鄴城。鄴城守將是齊王的小兒子梁羽,他沒帶兵打過仗,但齊王疼愛他,定會給他派大量兵力。此戰勝敗倒不好說。”

    岑非魚:“勝敗乃兵家常事。若此戰敗北,則南渡黃河,迂回至濟北,沿路攻城、招安,增兵增糧。若是輸了,就向東跑;若是輸了個底兒掉,就隻能跨河渡江了。”

    眾人各抒己見,一直說到天幕落下,才開始吃飯。

    岑非魚朝坐在自己對麵的幾名武士揚了揚下巴,告訴白馬:“祁元亮、孫英傑、李建元、封慶、馮明,原本他們都是你父手下的將領。如今將要起兵,你沒上過戰場,我將三百白馬軍舊部都交給你,讓他們幫你整軍帶兵。”

    “不行。”白馬攔住想要向自己敬酒表忠心的人,一本正經道,“諸位將士都是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他們跟了你數十年,是覺得你值得他們追隨。你怎能一句話就把他們送到我的手下?岑非魚,他們信賴你,你就要多為他們考慮,平日打打鬧鬧無傷大雅,但在這般大事上,決不可兒戲。”

    幾個人聽了這話,湊作一堆咬耳朵,不時發出一陣哄笑。

    岑非魚怒道:“封慶!嫂子說話沒聽見麽?小聲嘀咕什麽?”

    封慶瞪大眼睛,忍著笑,答道:“沒什麽,噗!沒什麽!”

    岑非魚扯下一隻靴子,照麵扔向封慶,道:“有屁就放!別等老子過來打你。”

    封慶憋不住了,終於笑出聲來,道:“他們說,白馬英銳勇武,卻不像你那樣瞎胡鬧;權智英略,又不像少主那樣成天板著個臉。看來看去,倒像是你跟少帥生的兒子。馮明還、哈哈哈還說,你、你怕不是個女人吧?哈哈哈哈!”

    眾人發出一陣爆笑,胡亂拍打著桌子板凳。

    “什麽亂七八糟的,說正事!”岑非魚老臉發紅,一拍桌子,讓眾人安靜下來,“是我考慮不周。但你雖聰明,可畢竟沒上過戰場,若我兩個分兵,你免不了是要吃虧的。”

    白馬明白岑非魚的用意,道:“那就請封大哥和馮大哥帶一百人過來,老兵帶新兵,也教教我如何行軍作戰。”

    “沒問題!”封慶麵龐黝黑,一笑起來便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模樣十分憨厚,人也很開朗,他摟著馮明,拍著胸脯道,“白馬能看上我倆,那可是覺得咱比他們強!”

    於是,一幫人就“白馬是可憐你們沒人要”還是“白馬是怕挑到模樣太英俊的,二爺會不放心”吵開了。

    白馬累了一天,沒什麽力氣玩笑。匈奴鐵騎屠他部族的畫麵,常常在他腦海中浮現,他打心底裏不喜歡打仗,麵對難以預料的將來,心中不免踟躕。但看著眾人打成一片,他忽然覺得很快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自己這一路不都是這樣過來的?

    酒足飯飽後,岑非魚叫人抬來一口箱子。

    箱子上布滿了灰塵,銅鎖仿佛都已經化成一塊,像是已有許多年沒打開過了。

    岑非魚一掌劈開銅鎖,被揚塵嗆得咳了幾聲,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副亮銀盔甲,對著白馬比了比,道:“剛剛好。”

    白馬好奇,問:“這是什麽?”

    岑非魚:“趙老將軍親手所製,我和你父親各有一副。當時我們年紀太小,尺寸不合適穿不上。老將軍說,這是為我們以後準備的,等到我兩長大當上將軍,並肩作戰時穿上,隻是威風就足可以殺敵。”

    白馬先伸出一根食指,蜻蜓點水一般,用指尖在紮盔的毛羽上輕輕碰了一下,便像是摸著火舌似的,往後一蹦退出好遠,喊道:“真的是盔甲!”

    “就隻是盔甲!”岑非魚拿著手中的盔甲,隨手晃了兩下,麵上笑意洋洋,“精鋼輕甲,重二十五斤。我多希望你永遠用不上它,可如今情勢如此,我卻留它不住。小子,過來瞧瞧你爺爺的手藝!”繼而伸出一手,屈起食指,把紮盔敲得當當響。

    白馬做賊似地走近前來,摸了摸紮盔上的白色羽毛,興奮到雙眼仿佛能放出光來,問:“我看過別人頭盔,上麵插的都是鶡雞毛。這副盔甲既漂亮又輕巧,連紮盔上的毛都與別人不同,這是什麽毛?”

    “老將軍說他鑄甲時,曾有一隻白孔雀從西天飛來,停在他的房頂上,落下兩根毛羽。”岑非魚看白馬那興奮又小心的模樣,覺得可愛極了,忍不住要逗他,忽然把手一鬆,“不過,他常常胡亂編故事給我和大哥聽,我覺得他是騙我們好玩。”

    “你幹什麽!”白馬措手不及,將盔甲一把抱在懷裏。

    岑非魚捧腹大笑,指著白馬喊道:“我的小侯爺!鋼片細密,尋常刀劍都砍不破,還怕被你給摸穿了、碰壞了?瞧你那點兒出息。”

    “我也有自己的戰甲了!”白馬開心得很,懶得理會岑非魚,兀自抱著盔甲跑回房裏,站在鏡前戰戰兢兢地試穿,經過艱難地嚐試,終於將整副戰甲穿戴好。

    白馬穿著戰甲,在銅鏡前大步走動,忽然抬頭望向鏡中,喊道:“眾將聽命!”等了片刻,自然沒有回應,他便屈指將紮盔敲得當當響,笑道:“原來真就隻是一副盔甲。”

    岑非魚躲在窗外,拍著窗欞哈哈大笑。

    白馬發現有人偷看,臊得惱羞成怒,一把扯下鋼盔朝那混賬玩意兒砸去。

    岑非魚接住鋼盔抱在胸前,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喊:“大將軍謀殺親夫了!”

    第二日,岑非魚和白馬帶領著兩千餘兵士,從清河出發,半日後行至館陶。

    澹台睿明親自出城相迎,為二人擺下了一場接風宴,言及兩人來得實在及時,自己明日就要動身前去攻打鄴城,正好讓他們作開路先鋒。

    岑非魚一口答應下來,對白馬說:“明日就讓你見識見識二爺的厲害!”

    作者有話要說:  “南拒孫權,北抗劉備”一句,引用自明代楊爾增的《東西晉演義》;金箔酒,瞎編的,死法沒有參考價值;“微雨過,小荷翻。榴花開欲然。”是蘇軾寫的,架空了;孔雀吃過如來,但沒有附魔效果,盔甲隻是盔甲而已。

    地理方麵,因為古代與現代不同,我大致是按照衛星地圖和公元304年的曆史地理地圖來作安排的,簡單示意圖在這裏:https://g./mw690/96f34300gy1fj25pydd3ej20yg0liq48.jpg(一半虛構,不要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