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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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涵禮雙手抱拳微微躬著身子,一動不動。

    楚國皇帝將目光從跳出來求娶的巫馬身上收回, 舀起一把稻穀在掌心裏搓了搓, 笑道:“古人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到孔愛卿這, 倒是端方君子,淑女好逑了。也罷,既然朕和巫馬公主都想為孔愛卿做一樁親事,這選擇權還是交回到愛卿本人手中, 不知愛卿想選哪一個呢?”

    沉默良久的孔涵禮忽然跪了下來,額頭緊貼地麵:“臣不敢。”

    “朕既允你選擇, 愛卿遵從心意便是,有何不敢?”

    孔涵禮保持跪伏的姿勢:“承蒙陛下恩賜以及巫馬公主錯愛,臣不敢娶親, 亦不能娶親。”

    楚國皇帝臉上的笑意緩緩收起:“為何。”

    “臣有疾。”

    三笙咽到一半的葡萄頓了頓, 差點沒把自己噎死。目光五味雜陳的看著跪在地上的孔涵禮,幾乎都要忍不住為他叫起好來。

    從原身的記憶裏, 她一直知道孔涵禮對於妨礙其雄心壯誌的人一直是心狠的,所以才能毒害皇帝爹, 所以才能將原身利用完之後活活困死在冷宮;卻沒想到,他對自己更狠。

    有疾而不能娶親。這有的是什麽疾, 在場的大多都是男性,眼珠子一轉,便相互交換了一個曖昧又心照不宣的眼神。此話一出,孔涵禮以後要麵對何種非議可想而知。甚至會成為眾人茶餘飯後以供嘲弄消遣的談資。

    但正是這樣一個損己不利人的理由, 可以讓孔涵禮拒親拒得光明正大,甚至不用擔心會引起楚國皇帝的不滿——人類總是有奇怪的同情弱者心理,尤其是男性,尤其是在這方麵。

    這個死局的唯一突破口,竟然還真的被孔涵禮找到了。三笙失笑。

    孔涵禮清亮儒雅、又恰到好處隱含一絲難堪的聲音繼續在大殿中響起:“臣身有隱疾,娶親不過是誤人終生罷了。是以早已立誓,隱疾不除,終身不娶。陛下既然要賞賜,臣鬥膽,請陛下賜一個接受太醫看診的機會。”

    皇帝的神情立刻溫和下來:這種事情對一名男子來說不異於奇恥大辱,藏都來不及,既然能當眾說出來,那還有假麽。不僅不覺得受到冒犯,甚至十分慶幸對方拒絕了自己的賜婚。滿口應允讓孔涵禮站起來。

    巫馬一臉嫌惡的往後退了一步,明顯對自己方才“傾心已久”的告白後悔不迭,目光半是同情半是幸災樂禍的往三笙身上掃了一遍,含義再明顯不過:你怎麽這麽眼瞎。

    三笙沒理她。精心設計的局,又豈會沒有後手。既然不能讓孔涵禮在皇帝身上栽個跟頭,那就讓他在自己身上栽個跟頭。

    她踉蹌著從座位上站起來,臉色發白,嘴唇輕顫,借著袖子遮掩狠狠在大腿上掐了一把,眼中立刻浮起一層水光盈盈垂淚:“夫子,不想娶三笙嗎。”

    傻子的好處在此時就充分體現了出來。孔涵禮所說的有疾隱晦不明,雖然在場的人都明白是什麽意思,可三笙不用懂啊,她傻啊。她隻要知道,自己鼓足勇氣當眾示愛的心上人無情的拒絕了她,這就足夠了。

    纖細的身子輕輕顫了顫,愈發顯得痛心已極:“三笙喜歡夫子,好喜歡好喜歡。想和夫子每天都在一處,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一起畫畫捉迷藏,一起養花喂魚,一起臨窗聽雨,夫子,不願意嗎?”

    孔涵禮怔怔地看著她,明明有魄力當著所有人的麵用出來的借口,此時對著三笙純稚明亮的眼睛,竟半個字都吐不出來。他不想騙她。他甚至騙不了自己。心底有一股強烈的衝動激蕩不休,讓他張了張嘴差點將一聲“我願意”脫口而出。

    然而終究沒有。成為駙馬會帶來的阻礙和束縛讓那股衝動迅速被壓製了下去。隻是垂下眸子輕聲道:“承蒙公主錯愛。臣,不配。”

    目光在迅速上漲到87的藍色能量條上掃了一眼,三笙心中冷哼一聲:你自然是不配的。手指一個用力,晶瑩的淚珠滾落下來,神色哀傷而絕望:“是因為三笙太笨了嗎,所以夫子才不喜歡三笙對不對。可是我會努力學,努力學練字,努力學做文章,努力學畫畫彈琴,我保證我會努力學,夫子,你不要不喜歡三笙好不好,求求你,不要不喜歡三笙好不好……”

    孔涵禮垂在身旁的雙手緊緊攥起,心口像是被重拳連擊般窒痛,抬眸往三笙滿是淚水的臉上看了看,又像是被燙著了似的飛速移開,神色沉靜一言不發。

    楚國皇帝不忍心,也怕繼續鬧下去不像樣子失了體統,走到三笙邊上將她抱在懷裏哄了哄,然後揚聲道:“公主身體不適,,朕便先帶著她回去安歇了,眾愛卿不必拘束,繼續飲酒作樂便是。隻是明日早朝可是不許遲到的啊。”

    百官們立刻站起來接住話茬哄笑幾聲,連道不敢,隨即一起恭送二人離開。

    等二人即將走出殿門時,孔涵禮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正好和三笙的目光相接,那目光中似是心如死灰的冷意和漠然讓他瞬間如墜冰窟,一股極為重要的東西,再也失不可得的巨大恐慌感,瞬間襲遍全身,將他籠罩的密不透風。

    皇家宴會總是容易生出一些熱點八卦。前陣子“刺客襲擊”的話題熱度還未完全降下來,皇帝的萬壽宴上又爆出好幾件不得了的大事。

    “兩位公主共爭一夫”、“孔大學士身患隱疾”、“三笙公主示愛被拒”,一件比一件來得勁爆,極大地刺激了京城百姓們火熱的八卦之心,興奮得都不知道該討論哪一件事才好。

    且不說孔涵禮如今出門再不複當初擲果盈車的盛況,承接的是無數竊竊私語和各種滿含深意的異樣目光,也不說民間自發舉行了一場“若你是孔涵禮,選巫馬公主還是三笙公主”的不記名投票,在各色版本的八卦流言中,漸漸傳出了這樣一種消息:

    孔大學士所說的身有隱疾隻不過是個借口,他之所以拒絕三笙公主,隻因為公主心智不開,是個不懂情趣的傻子。

    這一消息甫一出現便迅速傳開,幾日下來信服者越來越多,竟有愈演愈烈之勢。

    孔涵禮自然是心急如焚。他放棄作為一個男人最重要的名聲才化解的難題,可不是要讓區區一則流言給破壞的。

    “務必要盡快找到流言的源頭,從根本上杜絕流言的進一步擴散傳播!”他對張軼道。即使他自己也分不清,這則流言他到底是更怕傳進皇帝耳中,還是更怕傳進三笙耳中。

    流言的創造者,三笙公主,此時正躺在長生殿二樓的亭子裏,賞星光月色,喝著果茶嗑瓜子。此處束以薄紗帷幔,四周通透無阻,清涼涼的秋風吹著,甚是暢快。

    夏荷一路小跑上來:“殿下,孔夫子又派人送信過來了。”

    三笙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人呢?”

    “攔在門外了。”

    “信呢?”

    “奴婢沒收。”

    三笙讚賞地看了她一眼:“幹得漂亮。就這麽做沒錯。喊侍衛將送信的人趕出去,他要是不願意走想要纏賴,就問一句私自替外男傳送物件的該有什麽刑法,要不要往清心殿走一趟讓父皇親自告訴他。”

    夏荷笑道:“殿下放心,奴婢知道怎麽嚇唬人呢。”

    三笙給她抓了一把瓜子:“乖,知道你機靈,回頭有賞。以後再有人送信都這麽做。唔,若信是白天送來的我又想收,你們也一定要攔住,聽見沒。”目前自己對孔涵禮的好感度還是高達81,晚上不要緊,白天她怕自己心一軟控製不住。

    夏荷應聲退下了。三笙繼續嗑瓜子。

    嗑了一會兒她察覺出不對勁來,伸手招招正在將瓜從冰水裏撈出來的秋月:“阿行去哪了?”

    秋月搖頭:“楚侍衛一向來無影去無蹤的,奴婢實在不知。”

    三笙皺眉:楚行最近變得有些奇怪。準確來說,是從皇帝爹的萬壽宴之後就開始變得奇怪起來。話少了——雖然他本來話就不多,也不主動要親親要抱抱了,經常站在角落裏盯著她一盯就是老半天,還動不動就玩失蹤。

    難不成是因為她在宴會上的那番舉動吃醋了?可明明提前跟他解釋過自己需要演一場戲啊,而且這種生悶氣卻不裝可憐以獲取親親蹭蹭摸摸機會的行為,實在不像是他的風格。

    正想著呢,耳邊傳來一陣破空聲,一身玄衣的楚行從夜色中穩穩落在她身旁。除了臉色有點紅,看不出有什麽異常。

    “你幹嘛去了?”三笙用銀叉子叉起一塊瓜遞給他。

    “……有些私事。”楚行頓了片刻後才回答。

    私事?三笙眉毛一挑,將遞出去的甜瓜又收了回來:“有什麽私事我不能知道嗎。”

    楚行眼神有些躲閃的垂下了眸子:“也沒什麽……太重要的事。”

    三笙心中疑慮更深,正準備使些招數“逼問”,樓下傳來宮人的通傳:“皇上駕到!”

    皇帝爹顯得很高興,一入殿便大步上前拉住三笙的手:“寶寶的病能治了!”

    三笙困惑的看著他。

    皇帝爹稍稍平複了下情緒,將她摟進懷中坐在榻上,解釋道:“寶寶小的時候,因為奸人所害,身體裏有一些不好的東西,生了場病,所以學東西才會比別人慢一些。這些年父王暗中派人遍訪名醫,終於在北邊的青寧城找到一位神醫,有把握能將那些不好的東西全部取出來。等病好以後,寶寶就能和正常人一樣了!”

    三笙明白過來,抬頭問:“我會變聰明嗎?”

    皇帝爹興奮得雙眼發光:“當然。”

    三笙適時補充一句:“會跟孔夫子一樣聰明嗎?”

    楚國皇帝愣了愣,思及近日聽到的某些傳聞,眼中一抹寒光轉瞬即逝,伸手在三笙頭上又是慈愛又是心疼地拍了拍:“嗯,寶寶將會成為全楚國最聰明的人。”

    “因為神醫年歲已長不方便長途跋涉,同時這件事也不宜聲勢過大,”皇帝爹補充道,“所以寶寶會在影衛的護送下秘密前往青寧城接受診治。”

    不宜聲張的理由三笙是明白的。一個傻乎乎隻能依靠大臣的女皇,和一個智力健全可獨立決斷的女皇,性質完全不一樣。一旦三笙智力能夠恢複的消息傳出去,還不知會在朝堂上掀起何種風浪。

    三笙點頭:“什麽時候啟程?”

    皇帝爹摸著她的臉,眼中極為不舍,歎了口氣道:

    “明日一早。”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更晚了。這幾天三次元事太多。今天還有一更。謝謝大家支持!

    感謝“黎曉”小可愛的營養液,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