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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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家二房小小姐生辰宴上的那場突發事件,鬧得還挺大。小丫鬟悲泣指控戲子圖謀不軌, 老太君驚怒命令將人押送官府, 周三爺喝斥家奴為戲子挺身而出, 一樁比一樁意外, 一樁比一樁精彩。

    鬧出這樣的事,宴席是肯定進行不下去了。百般賠禮道歉,彎腰作揖客客氣氣的將客人全部送出門,老太君歉疚難堪陪著笑的臉色立刻變得鐵青, 裹著貝母金玉的拐杖將地磚都敲碎了一塊,喝令家丁將周三爺和那花旦全綁起來。

    周樹康從站出來時就知道此事怕是不能善了, 原本是打算不掙紮不反抗,好言相勸輕聲安撫,等將老太君氣哄消一點再從長計議, 此時一見家丁拿著粗麻繩直接就要往花旦脖子上套, 哪裏還能忍得住,雙眼赤紅衝老太君喊:“娘有什麽不滿的隻管衝著兒子一個人來, 跟旁人沒有半點幹係!他要是有半點損傷,我也就不活了!”

    老太君一股寒怒之氣梗在心頭, 身子晃了晃差點倒下去:原先隻有兩份猜測,此時倒有九分把握了。扶著大兒子的手狠狠喘了幾下, 連喝斥的力氣都沒有了,隻對家丁道:“將這不肖孽子,給我押到祠堂裏去。”

    滿祠堂的祖宗牌位並沒有受到老太君預期的震懾效果。周三爺跪在地磚上,沒等娘親兄嫂發問, 脖子一梗很幹脆的承認了:“沒錯他是我相好。”

    老太君捶著胸口,本來還想在亡夫牌位跟前哭罵一番好讓這誤入歧途的小兒子潘然悔悟,見他這種形狀,也不費功夫了,指使小廝將他關回院子裏:“從今日開始不許踏出房門一步,半月之內,我給你安排一樁親事。”

    周樹康毫不在乎:“今天發生的事情往外一傳,您覺得還有誰家的姑娘願意嫁給我麽。”

    老太君聲音一沉:“什麽事情?誰敢傳?我堂堂周家的三爺,還怕找不到媳婦不成!”

    周樹康笑了笑:“娘能管得住周家上上下下的嘴,還能管得住今日來的所有賓客的嘴不成。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愛嚼舌根的人,估計不出兩天,我周樹康喜歡男人的事就會傳遍整個慶安城。”

    老太君恨的拿拐杖往他身上狠敲幾下:“孽畜!那你預備怎麽的?以後就跟個戲子不清不楚過一輩子?!你是要氣死我嗎!”

    “戲子怎麽了,”周樹康吐出一口血沫子——拐杖上的玉琅甩到了他臉上,“他品性純良靠著本事自力更生,不比你那隻知道賭錢敗家的寶貝孫子好的多!”

    “品性純良?”老太君冷笑一聲,“那被他輕薄的丫鬟可還哭著要上吊呢。待我將他送去官府,治他個行凶奸辱治罪,且看他能不能捱過縣衙裏的板子!”

    “娘!您一向睿智明鑒,怎麽連這都看不透!他跟我一樣隻喜歡男人,怎麽會特意到周家輕薄一個姿色都沒幾分的小丫鬟!此事分明是有人故意陷害!”周樹康的視線冷冷從站在一旁看戲的二夫人身上掃過:“若不是有這一出,兒子本來是打算找個機會私下跟您說清楚的,何必當著眾賓客的麵露出行跡來。您當兒子願意被別人恥笑給周家蒙羞嗎!”

    老太君神色一頓,心中思量幾回,立刻也將目光投向了二夫人。

    周家的這些具體內情,因為周老太君下了死令,沒有人敢透露分毫。因此柏彥的侍衛也隻查到了些皮毛。隻知道妙姐兒生辰宴過後的第八天,因為周樹康堅決不願意順了老太君的心意娶妻成家,誓死要和那花旦相守,周老太君一怒之下不僅將他趕出周家,甚至連族譜上都除了名,申明隻要他一天不走回正路,周家都當沒這個子孫。

    撇開別的不談,梧陽對周樹康的這份擔當還是有些佩服的,為了保護心愛之人甘心放棄周家的一切名利,並沒有多少人有這樣的果決。不過佩服歸佩服,他之前為了跟大房競爭而給原身下的那些絆子,梧陽可不會輕易忘記。

    無奈將昔日最寵愛的小兒子趕出家門,同時眼睜睜看著周家成為別人茶餘飯後談資,老太君心中的怒火可想而知。梧陽可不想現在回去觸黴頭。因此帶著玉桂又在莊子上住了一個多月,周建文將藥田裏的所有藥材都認了個滾瓜爛熟,柏彥已經不用人攙扶能行走自如時,這才寫了封信送回周家,說好三日之後啟辰回去。

    回程時梧陽依然是坐馬車,周建文卻不是來時頹廢無力癱軟在車廂中的模樣,騎著一匹駿馬飛奔疾馳,時不時就從梧陽坐著的車窗外來回遛幾趟。

    將近兩個月的勞動改造,讓周建文整個人都黑瘦了一大圈,但精神倒是出奇的好。身姿挺拔英氣,雙目炯炯有神,跟之前那副沉迷酒色的爛泥樣完全判若兩人。看得梧陽都有些懷疑她那些打著各種名目的磋磨報複行為裏,是不是真的隱藏了連自己都沒察覺的用心良苦。

    媽的,沒想到勞動還真能改造人啊。

    周建文的改變連每天見麵的梧陽都能察覺,在相隔兩個月沒見的周家人眼裏自然更是明顯。

    大太太見到他的第一眼差點沒認出來,緊接著便心疼的直掉眼淚:“我的兒,你怎麽瘦成這副樣子。”

    瘦是瘦了,黑是黑了,但最顯著的還是整個人精神麵貌的提升。幾句話問答下來,不光老太君大太太滿意得不得了,連一向嚴苛要求的大老爺也是摸著胡子頻頻點頭。

    大太太緊緊握住梧陽的手,滿心感激得說不出話,隻是一個勁兒的強調:“好孩子,這段時間真是辛苦你了。”

    梧陽扶著大太太往宅子裏走:“娘跟我還這麽客氣,建文是我的夫君,我幫助關心他,那不是應當的麽。”

    長孫長媳久別剛歸,一大家子的人此時全都聚集到了老太君的福壽院。相較於大房的歡喜,二夫人的臉上卻似抹了水泥般又僵又硬,心中暗恨:本以為將那小子發配邊疆去了,沒想到他竟然還有回來的一天。看老太君這幅見著寶貝的歡喜樣子,分明就是打算對他之前的所作所為既往不咎!好不容易將老三趕出去,這周家隻剩下二房獨大,不成想大房還能死灰複燃重新立起來。這下子不僅白白損失了個盟友,她還因為老三那件事被老太君記了個大過,唉,那時實在不該那般急躁魯莽的。

    “咦,”周建文被老太君摟在懷裏心肝寶貝叫了一通,環顧四周,忽然問道:“怎麽不見三叔?我可還給他從莊子裏帶了件好東西呢。”

    房間內一下子安靜下來。眾人神色各異,卻都沒有說話。梧陽也隻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借著喝茶的動作擋住臉。

    半晌之後還是老太君開口了:“你三叔有事外出,現今不在家。怎麽,隻給你三叔帶了禮物,奶奶就沒份?”

    周建文的關注點果然被迅速轉移:“當然有,不光奶奶有,爹娘,二叔二嬸,武弟弟妹妙姐兒,所有人都有份,全是陽陽準備的,足足裝了兩大車呢。”

    這聲“陽陽”讓梧陽渾身一個激靈差點把手裏的杯子扔出去。僵直著抬起頭,便看見周建文正滿臉溫柔帶笑的望著她。心裏立刻像是活吞了隻蒼蠅:老子跟你很熟麽嗯?

    兩人之間的“親近”立刻讓老太君樂得合不攏嘴,一伸手也將梧陽拉到身邊坐下,拍著她的手讚道:“我當然知道你這媳婦兒是個好的,若不然也不會想方設法給你求來了。這要你們夫妻倆和和氣氣好好過日子,奶奶比收到什麽禮物都高興!”

    梧陽隻能幹笑。

    又陪著眾人聊了會兒天,老太君體恤他們坐了幾個時辰的馬車,讓兩人趕緊回去歇歇。梧陽便告辭回了牡丹院。

    周建文跟在她後頭走了出來。站在福壽院門口想了一會兒,抬腳準備往另一個方向走。被大太太一把拉住:“你想去哪?”

    周建文吞吞吐吐道:“兩個月沒回來了,我想去看看柔柔。”

    大太太一巴掌拍在他頭上:“有什麽好看的!你跟梧丫頭的關係好不容易親近起來,這個時候往梨花院那邊跑,不是寒她的心嘛!”

    周建文有些猶豫:“可柔柔肯定在等著我,我若是不去看她,她肯定會傷心的。”

    大太太恨鐵不成鋼的又是一巴掌,尋死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便拉著他回了自己住著的植桑院,將他按在椅子上坐下:“娘以為你受這一趟苦總該有些長勁,明白些這府裏的局勢人心,哪知你還是懵懵懂懂看不清不成?”

    “娘,我知道有人想故意引我走上歪路,好讓咱們大房被老太君厭棄,可這些跟柔柔沒有關係啊,她是我從青.樓裏救出來的,絕不會害我。”

    “怎麽沒關係!”大太太眉毛一豎:“我且問你,你跟她是如何遇見的?青.樓女子哪怕是清倌那也是見客無數,憑她的而樣貌身段勾個恩客贖身也不是難事,怎麽好端端的就賴上你了?更不用說特意選在你跟梧丫頭大婚之日將她抬進門一事,你覺得這麽大的事要是沒人背後籌劃使力,你能把我跟你爹還有老太君全都瞞得死死地?

    自古醫藥不分家,你有沒有想過這件事要是傳到顧家人耳朵裏,你會有什麽下場?我們周家的生意有什麽下場?若你以後繼承周家家業,還想著能跟顧家有往來不成?便是顧家過來直接將女兒接回去從此和周家老死不相往來,那都是便宜了我們。

    得虧得你媳婦兒識大體。你可知爹娘還有老太君費了多大力氣才勸得梧丫頭幫著將這事瞞下來。人家就盼著你跟梧丫頭不合一拍兩散呢,你不哄著媳婦兒不說,還處處讓她受委屈。你是嫌爹娘在這家裏受到的明槍暗箭不夠多?”

    周建文不說話了。臉上的表情從對自己認定的真愛的疑慮否定,到對被冷落妻子的感動歉疚。

    響鼓不用重錘。即使自家兒子是個悶鼓,這番話也已經足夠了。大太太在他手上拍了拍:“明槍暗箭有爹娘擋著。趕緊回去找你媳婦兒吧。眼下啊,隻有你們兩早日生出個大胖小子,我們大房的地位才算真正不可動搖。”

    於是梧陽回到牡丹院剛洗完澡換上衣裳,還沒來得及擦頭發呢,就見周建文抱著鋪蓋敲門進來,臉上頗有些羞赧:

    “今晚,咱們一塊兒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