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恭賀新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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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餘競瑤早上還是起晚了,昨個沈彥欽也沒撂個準話到底回不回,害他忐忑到後半夜。入睡前她囑咐霽顏,若是殿下來了,一定要把她喚醒,看來多此一舉了,其實他也在躲著自己吧。

    食過早膳,餘競瑤在庭院中賞著新栽的月季,聽到人語聲從影壁後傳來,一抬頭就見到沈怡君一張嫌棄的臉。

    沈怡君無視庭中的人,目光在小院裏轉了一轉,不屑地挑了挑嘴角。

    “還以為這院子廢了呢,有人倒住的安逸,果真是什麽人住什麽樣的院子啊。”

    餘競瑤聽了她的話,臉冷下來,收回目光,撥弄著腳下的花枝。

    一大早就來滋事,找不痛快。

    沈怡君見她不語,使了個眼色,影壁牆後一眾小婢捧著托盤魚貫而入,將東西放在了庭中的石桌上。

    “這是母親給你的幾件新衣,還有燕窩。畢竟嫁到王府了,總不能怠慢了!”郡主眼角飛揚地睨著餘競瑤,聲線起伏帶著輕蔑。

    “謝了,我不需要。”餘競瑤繼續撥弄著,漫不經心應。

    瞧著她副冷漠的神情,沈怡君哼了一哼。

    “別不識抬舉,這可都是母親親手挑選的,若非她囑咐,我懶得理你。”說罷,剜了一眼餘競瑤,起步要走,忽地又想起什麽。

    “今兒清樂閣有戲,王公家的小姐都去,母親讓把你也帶著,到時候遣人來喚你!”

    郡主走了,霽顏望了一眼桌子上的東西,又看了看餘競瑤。

    “小姐,這東西怎麽辦?”

    餘競瑤瞟了一眼。“就撂那吧。”

    昨個還冷言諷語的呢,今兒就送東西上門,誰知道她們打的什麽主意。

    “小姐,琿王喚你和三皇子去正堂。睿王來了。”霽容從外麵匆忙地進了院子,疾聲道。

    原來如此,餘競瑤看著那些東西,冷笑一聲。

    “霽容去後院通報殿下,霽顏,隨我去更衣。”

    ……

    “彥欽和競瑤來了。”

    剛一入堂便聞琿王親熱地喚了一聲。餘競瑤隨著沈彥欽委身,對琿王拜了拜,一抬頭就瞥見了東側上座身穿緋色錦袍的睿王。

    “睿王殿下。”餘競瑤垂目揖了一揖。

    睿王沈彥佑長沈彥欽一歲,麵容俊秀,英氣勃發。他含笑抬手,示意她起身,舉手投足都帶著高傲。也是,睿王的母親是寵冠六宮的貴妃,舅舅是勢傾朝野的權臣;他自己,十四歲被封王,有了自己的王府,可見皇帝有多喜歡他。

    餘競瑤不禁想到沈彥欽,同樣是皇子,他二十一歲了卻還要寄人籬下,這差距,真真是子憑母貴。

    餘競瑤剛起身,餘光裏一風度翩翩,長身玉立的男子站了起來,對著沈彥欽和她拱手相拜。

    “見過三皇子,皇子妃。”

    男子含笑施禮,彬彬持重,儒雅蘊藉。細查之,生得是俊朗非凡,既有詩書漫卷的風采,也有英姿颯颯的氣宇。餘競瑤一時愣了住,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宣平侯家的長子,她曾經的未婚夫,陸勉!

    怔忡間,餘競瑤忘了回禮。沈彥欽拍了拍她的手臂,才反應過來,匆匆垂目頜首,跟著彥欽坐到了對麵。

    “三弟和表妹新婚,我今兒特地帶陸侍郎來恭賀道喜。”睿王笑言。

    陸勉一出現,餘競瑤就懂了,今兒睿王怕不是真心來道賀的吧,頭一句話就不忘把陸勉帶著,還真是不隱晦啊!

    餘競瑤看了看淡然的沈彥欽,對著睿王微微一笑,嬌媚動人。

    “謝謝睿王。”

    “表妹新嫁,在這王府可習慣?”睿王切聲問。

    “還好。”餘競瑤溫婉而答。

    “要是哪裏不如意,可要和本王說。”睿王用餘光瞥了一眼沈彥欽。

    餘競瑤知道睿王打的什麽心思,她沒有附和,而是看了看堂上的琿王夫婦道:

    “都挺好的,王爺和王妃待我也很好。”

    琿王乍一聽到她提了自己,立即朝著睿王諂然堆笑。

    “應該的,一家人嘛。”說著,給王妃遞了個眼神。

    王妃會意,彎眉掛笑,溫柔親藹地對餘競瑤言道:

    “前幾日置辦了些料子,襄邑的織錦,撿了幾匹最佳的,照著你的身量做了幾件新衣,可都送去了?”

    “送來了,”餘競瑤對著王妃應道,“王妃費心了,隻是……”

    “隻是什麽?”王妃忙聲問。

    餘競瑤訕訕一笑,目光移向了坐在對麵的沈怡君,“隻是尺寸略微大了些,瞧著郡主穿倒更合身。”

    這一句,讓睿王忍不住笑了。他聽得出她是何意,這衣服怕不是做給皇子妃的吧。臨時抱佛腳,這意圖再明顯不過了。

    王妃的臉僵了住,抖動的嘴角勉強地維持著那個尷尬的笑。

    “讓下人留心你的身材,目測總有些差池。料子還有,明日再重新做上幾身。”

    “謝王妃,不麻煩了,我不太喜歡襄邑的織錦,雖是名錦,可還是覺著不夠精細。”

    不夠精細?郡主冷哼了一聲,襄邑的織錦都瞧不上,還想穿什麽!可打量著餘競瑤穿著的這身金絲如意祥雲織錦華服,質地精細不說,錦紋絢麗,色澤光鮮,一朵朵絢爛祥雲像是從天空扯下的一般,襯得人也越發的高貴雅致。

    看著略窘的琿王夫婦,睿王笑意更濃了。他點了點頭道:

    “嗯,表妹在國公府,穿的不是江寧的雲錦,就是川地的蜀錦。父皇每每給舅父的賞賜,都被你拿去做衣服了。”

    “表哥又笑我。”餘競瑤笑嗔道。

    “哪裏是笑你,你若喜歡,父皇賞賜我的,都給你送來。”睿王又一次瞥了眼餘競瑤身側的沈彥欽,挑唇蔑笑。

    餘競瑤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也隨著他的目光望去,隻見沈彥欽依舊淡定自若,清冷得好似不在這氛圍之中。她默默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見眾人沉默,琿王一本正經地看著王妃問道:“陛下不是賞了好些金絲燕盞,你可給皇子妃送去?”

    “自然送去了,擔心皇子妃初來,吃不好,特地給她補身子的。”王妃笑應。

    餘競瑤笑而不語,怕彥欽尷尬,不想再挑起這個話題了;琿王也覺得這回萬無一失,然睿王卻來了勁頭。

    “王叔有心了,這金絲燕盞的確稀少,不過我記得表妹在家食得可是南洋進貢的血燕盞吧。”睿王得意一笑,餘競瑤知道,這話表麵上落的是琿王的麵子,實則還是說給沈彥欽聽的。

    兩次被嘲弄,琿王心中憋了口氣,臉陰了下來,不開腔,隻低頭故作鎮定地呷著茶水。

    睿王見此,收了笑意,換了副殷殷之色,哀然歎道:

    “表妹,你此番太過任性了,舅父這般寵你,穿的食的哪一樣不是最好的?你卻要忤逆他,害他頭疾又犯,病得兩日未上朝了。”

    “父親病了?”餘競瑤猛然一驚,舉目盯著睿王。

    昨日回門不是還好好的麽?怎就病了?

    “父親病得嚴重嗎?”餘競瑤迫聲問。

    “不輕。不過你也不必太擔心,母妃派了禦醫去了。”

    聽禦醫去了,餘競瑤顰眉傷感起來,看來是真的病了。雖和國公相處不過兩月,他畢竟是這個世界上她真真切切的親人,她的父親。想到回門時,他盛怒的樣子,莫不是那日氣的?餘競瑤神情淒然地望了望身邊的沈彥欽,而沈彥欽也在看她。

    “哪日我陪你回去看看吧。”沈彥欽柔聲道,眼底蘊著一抹少見的溫和,餘競瑤的心一暖,淡淡地牽出一個笑。

    “三弟就不要去了吧,去了隻怕讓舅父生氣。”

    睿王冷言一句,眾人愕然,這鄙夷的味道未免太濃了些。

    “嶽丈生病,做女婿的哪有不去的,不去才會更氣吧。”餘競瑤寒聲回了睿王,旋即望著沈彥欽恬然而笑,眉梢眼角掛著嬌怯。“就煩殿下陪我同去了。”

    沈彥欽含笑點了點頭。

    二人這含情一望,被對麵的陸勉看得是清清楚楚,心裏不免多了幾分滋味。

    睿王被駁得麵色怫然,可神思一轉,笑了。

    “聽說三弟和表妹住的是個兩進的小院子?”。

    這一問針對的還是沈彥欽吧,然此刻琿王卻緊張起來了。

    “那是彥欽以前住的,如今成婚了,是該給他們尋個大些的院子了。”

    “再大又如何。”睿王冷笑一聲。“還不是琿王府的偏院,畢竟不是自己的王府。”

    “封王不過是早晚的事。”餘競瑤接過話來,“能力又不是靠府邸大小衡量的,無能無才,守著多大的王府也不過是個空殼。外強中幹,虛有其表。”

    雖這話聽起來更像是說琿王,可兩個王都不禁尷尬頓生。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小院子也有小院子的好,不管我和三皇子在哪,總能一眼望到彼此,這樣才更親近。”

    說罷,餘競瑤再次望向沈彥欽,明豔無比的一張麵龐蓄著滿滿的濃情蜜意,看得讓這個淡定的三皇子也不淡定了。平日裏前院一個,後院一個,何曾見麵,這姑娘還真會圓啊。

    沈彥欽無奈地看著餘競瑤笑了,可在他人眼中,那舒展的眉宇,彎起的唇角,含著的分明是寵溺無限。

    二人的繾綣意濃,讓對麵的陸勉怔了住,一時失神,手中的茶杯一偏,茶水濺到了衣衫上。

    “陸侍郎。”沈怡君疾呼了一聲。陸勉隨著眾人投來的目光回過神。

    沈怡君慌忙地迎上來,欲為陸勉擦拭衣衫上的水跡,可又覺得不妥,於是伸手遞上了自己的絹帕。

    然陸勉沒有接,隻是言了一句“謝謝郡主”,看都沒看她一眼,做了一個製止的動作,將沈怡君的絹帕,連同她的好意都推開了。

    沈怡君一怔,窘迫地紅著臉退了回來。

    這時餘競瑤才發現,沈怡君今日特意裝扮過。橘色蝶舞華服映著發髻的璀璨珠釵,奪目豔耀,竟比她這新婦還要豔麗惹眼。瞧她緊張地朝陸勉奔去,又神情悵悵而歸。餘競瑤心底暗笑,她猜到了什麽。

    陸勉把眾人的目光都引了去,倒給睿王提了個醒。

    “對了,陸侍郎不是有東西要送表妹嗎?”

    睿王一語讓陸勉怔了片刻,隨即深吸一口氣,帶著他特有的溫潤的笑從坐榻上起身,舉止謙謙,落落大方地走到了餘競瑤的麵前。這從容淡定的神情,不禁讓餘競瑤憶起了退婚那日……

    那日她站在陸勉的麵前,將手中的鏤雕並蒂同心玉佩遞給了他。這玉本是一對,絕好的陽綠翡翠,是宣平侯封侯時皇帝賞賜的,兩家訂婚,這玉便成了信物,二人各一塊。

    陸勉淡然地接過了玉佩,神情沒有一絲波瀾,隻是握著那玉望著她,言了一句“我走了”,就真的走了。餘競瑤準備好些道歉的話都沒來得及說,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突然覺得,可能他是不喜歡自己的吧……

    “恭喜你。”陸勉遞上了一隻精致的鑲金紫檀木匣。

    餘競瑤驚詫,真的有賀禮要送?那門外的那些呢?為何還要單獨備一份,這不和常理吧,更何況隻送新婦一人。

    餘競瑤望著那木匣,淡眉輕攏,眼睛潤得能滴出水似得,長長的睫毛微扇,被灑入的陽光染了一層融融的金色,陸勉看得有些恍惚,好似初遇。

    其實陸勉也很無奈,這個場合,若非睿王執意要求,他怎都不會來的。至於手中的禮物,也是睿王吩咐準備的。睿王的心思他懂,自己不過就是個棋子而已。可捫心自問,對他二人自己就沒有一絲好奇嗎?

    一直以來都是餘競瑤愛慕著陸勉,對他的情意毫不掩飾。陸勉記得兩月前她還纏著自己,嬌羞地問何時娶她入門。那時他覺得成親日子還早,自己不能確定這顆心的歸屬,覺得驕橫任性的她或許並不適合自己。然今日再見,她已為他人婦。

    二人站在那沉默了許久,餘競瑤踟躕不定。

    “謝謝陸侍郎。”

    一隻白皙瑩縝的大手接過了木匣,餘競瑤偏頭望去,沈彥欽正朝著她微笑。餘競瑤愣了住,沈彥欽的笑明若初陽,舒緩人心,看得她一顆忐忑的心安穩下來。

    餘競瑤也粲然地還之一笑,然沈彥欽默默地伸出手另一隻手,握了握餘競瑤的指尖,餘競瑤的身子微微一顫,被這突然起來的親近衝得木然,臉紅了。

    陸勉看了看沈彥欽,又看了看餘競瑤,目光最後落在他們緊握的手上。

    陸勉無奈笑了笑,回到了座位。

    “表妹不打開看看嗎?”睿王提高語調,謔聲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