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矢雙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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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的圍獵開始了,皇帝也參與進來, 眾人興致都很高。沈彥欽勇猛依舊, 每每指揮起來,都帶著非凡的氣度, 策略百出, 竟沒有一次失算, 皇帝是真真看出他這個兒子的與眾不同了。眾人稱讚,這是繼承了皇帝的英勇睿智, 然皇帝並不以為喜。
太子心虛,每每碰到沈彥欽欲躲閃,然發他現沈彥欽神色如常,好似並不知情一般,倒是陸勉看起來極不自然。看來陸勉和餘競瑤,誰都沒有再提起昨日的事,畢竟婦人的名聲更重要。
想到這,太子心中得意, 也不再刻意躲避,見沈彥欽對自己恭謹有加,接近起這個初露頭角的三弟來。睿王不喜歡的人, 太子就越是要拉攏。於是二人一路合作。
突然不知從哪裏竄出一頭小鹿, 入了二人的視線, 太子給了沈彥欽一個眼神,跟了出去,沈彥欽緊隨其後, 眼看著小鹿越奔越遠,太子鍥而不舍,入了林中。
周圍漸漸安靜下來,小鹿速度慢了許多,最後停了下來。眼看著太子朝著小鹿越靠越近,沈彥欽駐足不前,他的注意力不在鹿。沈彥欽目光冷漠看了太子一眼,隨即四下尋望,直到陸勉出現在了視線中,一絲陰冷的笑影在他的臉上閃過。聞得不知誰喊了一聲。
“侍郎,鹿!”
隻見陸勉抽箭滿弓,朝著鹿的方向瞄去,時機一到,兩指頓鬆,箭離弦而飛,勢不可擋。然就在這箭刹那間便要一中鹿眼之時,不知哪裏飛來的利器,直奔陸勉的箭,一掃而過。
陸勉還未反應過來,便聽到一聲嚎叫,驚得小鹿狂奔逃離。陸勉惶恐趕去,發現了墜馬的太子,而貫於太子右肩的那隻箭,正是自己剛剛射出的那隻!
……
餘競瑤在行宮休息,突然聽行宮的小婢傳,有人受傷了,她登時一驚,匆忙地奔了出去。然接下來的一幕讓她呆了住。
隻見輦架上,太子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咧著沒有血色的唇,嘿呀呀的哼著疼。透過人群,她看到了他身上那隻觸目驚心的箭。餘競瑤大驚,頓時微感不妙,四下尋著沈彥欽,見他隨著眾人焦灼地向皇帝解釋著什麽,而皇帝憤怒凶煞的目光,全然落在了陸勉的身上。
陸勉麵色黯得發青,又懼又怒,抿著雙唇垂目跪在皇帝麵前,兩拳緊握得指節都沒了血色。餘競瑤困惑,聽下人解釋她才知道,原來是陸勉的箭誤射了太子。餘競瑤回首看了看太子的方向,又看了看皇帝身邊的沈彥欽。
太子傷勢嚴重,皇帝無心繼續,本來十天的狩獵隻得提前結束。果然應了沈彥欽的那句話,明天就回家。餘競瑤覺得,這莫不是太巧了些。
回王府的路上,沈彥欽陪餘競瑤坐在馬車上。
“殿下?”餘競瑤望著他,目光柔柔,帶著猶豫。
“嗯?”
“那一箭是你射得吧。”
沈彥欽一愣,笑了,“不是。”
餘競瑤暗驚,目光錯也不錯的盯著沈彥欽,想從他深不可測地眼底查出什麽,然她越是想看,越是什麽都看不出。也正因看不出,她才隱隱覺得,這事許和沈彥欽脫不了關係。
“謝謝。”
“謝什麽?”
餘競瑤淺笑,隨著馬車顛簸,輕輕地靠在沈彥欽的身上,闔上雙目。自從經曆了太子這件事,餘競瑤和沈彥欽又默默地靠在了一起。
隻有經曆過絕處險境,人才會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依賴的是什麽。
擁著懷裏纖弱的人,沈彥欽心中隻恨這一箭射得不是太子的左胸,所有傷害她的人都不應被放過。可心思一轉,憶起自己曾經做過的事,對她不是傷害嗎?
沈彥欽低頭,托著餘競瑤已經拆了藥布的手,手指輕柔地在她掌心的傷痕撫過,然餘競瑤手心一握,下意識地把他的手指攥了住。
沈彥欽的心登時一緊,隨即暖意融融,化開了。他終於明白餘競瑤的那句“早就不怨了”是什麽意思,其實她怨的,不是自己那日的衝動,而是自己對她的誤解。
以後不會了。沈彥欽抱緊了懷裏的人。
回到王府,沈彥欽安置了餘競瑤便去了書房。餘競瑤突然覺得沈彥欽好像很久都沒有回書房了,她想到了秦綰。
“霽顏,秦姑娘在後院嗎?”
“小姐忘記了?秦小姐不是去春韻堂養病了嗎。”
“還沒好嗎?”
“嗯,剛剛碰到王府的小婢,聽說是越來越嚴重,眼下床都下不了了。”
“可知道是何病?”
“這個奴婢不知,總之春韻堂此刻已經亂成一團。聽說咱們回來,衾兒這便來了,問殿下要不要把秦小姐送回來。”
“那殿下怎麽說?”餘競瑤緊張得問道。
霽顏皺眉,搖了搖頭。就在此刻,沈彥欽從書房回來了。霽顏退出去,準備晚膳去了。
餘競瑤拉著沈彥欽坐在床榻上,憂心地問起秦綰的事來。雖不喜歡她,但畢竟這事發生的太突然了。
“殿下可要讓秦小姐回來?”
沈彥欽溫柔地看著餘競瑤,理了理她額角的發絲。“她又不是雲濟苑的人,為何要回來?”
話是這麽說,王妃豈會安心留她?見餘競瑤顰眉凝思,沈彥欽含笑道:“放心,她父親會來接她回去的。”
餘競瑤點了點頭,望著沈彥欽疑惑問,“秦小姐到底生的什麽病?”
沈彥欽笑而不語。他越是這樣,餘競瑤越是覺得他什麽都知道。
“陸勉受罰了。”沈彥欽淡淡道。餘競瑤聞言,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隨即漠不關心地“哦。”了一聲。
見她神色漠然,沈彥欽繼續言下去,“皇帝本要降了他的官職,但太子和宣平侯為他說情,隻罰俸祿一年,吏部監禁半月。”
“太子是怕陸勉揭穿他吧。”餘競瑤冷哼了一聲,“多餘了。”
餘競瑤覺得這件事,許陸勉是無辜的,他連作證都不敢,怎會為了自己明目張膽地害太子。他不為自己作證,餘競瑤可以理解,隻是他和睿王聯手傷了沈彥欽這事不能原諒。第一天狩獵,陸勉麵色慘淡地歸來,餘競瑤發現沈彥欽肩傷,他言道對方比自己傷的更重時,她就猜到了。所以,這一切就當陸勉的教訓吧。
隻是,她更擔心沈彥欽,這事若真的和他有關,讓太子知道了怎麽辦。
“晚上我回書房了。”沈彥欽的話打斷了餘競瑤的思緒。餘競瑤詫異地看著他,隨即表情憂鬱起來。“我是怕打擾你休息。”沈彥欽握起她的手,溫和地笑了笑。“這兩日可能會很忙,回來的太晚,怕擾你睡不好。”
餘競瑤仍是不悅,然想想,忙總比無事要好。於是勉強點了點頭。
……
宣平侯府中,陸勉拿捏著手中的箭杆,目光聚在空中虛無的一點,仿佛在捋著千頭萬緒。
“陸侍郎。”兩個身著圓領窄袖袍衫侍衛扣手而拜。
“嗯。”陸勉的目光回轉,望著垂首的二人,“可查出來了?”
二人餘光互望了一眼,身量較高的侍衛道:“事發地沒有留下任何利器,但是在距太子中箭不遠的樹上發現了一個凹痕,應是利器所致。”
陸勉聞言點頭,摩挲著箭杆上那處鋒利的刮痕。這便對了,當時掃向自己箭杆的便是它了,就是這一掃,改變了箭的方向,才使得瞄準鹿眼的箭射向了太子。
沈彥欽這一招倒是漂亮。一矢雙穿,懲治了太子,也報複了自己。陸勉暗哼,盯著二人道:“能判斷出是哪個方向發出的?”
“大概可以,但不是三皇子的方向。”
“不是他,那還有其他人……”陸勉凝眉沉吟。他身邊果然還有其他人。
二人又互望了望,另一人上前一步,沉聲道:“回侍郎,從那樹上的凹痕來看,此利器形似棗核箭,但有刃,不像本土所有。”
“可知是哪裏的?”
“這個……屬下會繼續查。”侍衛垂目應答,陸勉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下去。
看來這個三皇子果然沒有那麽簡單。狩獵場初露頭角,讓人始料不及。隱鋒匿芒這麽久,他背後一定有不為人知的秘密。上次在深巷發現他們之後便再沒查到任何線索,陸勉想要通過監視餘競瑤來獲取沈彥欽的動向,可每每派出去的人,不是跟丟了目標,便是被攪亂了方向。陸勉猜得出這些都是沈彥欽有意為之的,他在暗中護著餘競瑤。
“子豫。”宣平侯的聲音將陸勉的思緒拉了回來。陸勉見父親在正踏門而入,趕緊上前攙扶。宣平侯感了風寒,反反複複,一直未愈。
“父親,您該好好休息。”陸勉扶宣平侯入座。宣平侯臉色不太好,不過目光矍鑠,舒眉展目,難掩眉宇間風寒刀刻般的川紋,讓他看上去莫名地鋒銳。而這種鋒銳不僅僅是緣於他武將的凜然,還透著沉澱的睿智。
“我無礙。”宣平侯看了一眼陸勉放在幾案上的箭,“箭的事,不要再查了。”
“為何?”陸勉眉宇輕蹙,“兒子蒙冤,就這樣算了嗎?”
宣平侯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了咳,道:“查了也無濟於事,況且,這一箭未必不是件好事。”見陸勉未應,他續言道:“人不能全無所聞,但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最起碼也要讓人覺得你不知道。這一箭何嚐不是個警示,適可而止吧。”
陸勉神情凝重,沉默片刻,望著父親問:“父親可是知道些什麽?”
“我什麽都不知道,這是事實,但我知道人要守好自己的本分。未來預知不了,做事留三分餘地,對誰都是。”宣平侯瞟了一眼陸勉略顯蒼白的唇,問道,“你的傷怎麽樣了?”陸勉聞聲,下意識地緊了緊拳,背上的傷仍隱隱作痛。見他未語,宣平侯接著言道,“狩獵的事我都聽說了,我不反對你接近睿王,但不要靠得那麽近,畢竟宣平侯府和晉國公家沒有任何關係了。”
“父親。”陸勉喚了一聲,有句話藏了許久,一直想問。“你是不是從來就沒打算過讓我娶餘競瑤。”宣平侯神情未變,唯是沉默了須臾,又輕咳了幾聲,陸勉趕緊送上茶盞。宣平侯抿了一口,緩聲道:“當初也沒那麽絕對,不過如今來看,不娶是對的。”
陸勉想繼續問,宣平侯沒給他機會,又開口了:“對餘家那姑娘,不要再執著了,她已是三皇子妃,再糾纏下去,有損無益,影響的不僅僅是名聲。為父年歲大了,身體每況愈下,侯府以後還是靠你支撐著。”
“父親隻是偶感風寒而已,不要多慮。父親四體康直,定會壽如南山石的。”說罷,陸勉未父親添了茶。宣平侯淡笑,臉上多了層祥和,“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隻望著你記住為父的話。”
陸勉恭謹應聲,見父親欲起,忙攙扶著送到了門外,交到了仆婢的手裏。亭安侯直了直腰身,推開了下人,回首嚴肅望著陸勉,言了一句,“亭安侯那,斷了吧!”便踽踽而行,離開了。
目送父親走後,陸勉回到了房內。父親的心思他懂,隻是有些事,不是理智能夠控製得了的。他看了看那隻斷箭,深吸了口氣,如果當時他看到了距鹿不遠處的太子,他也不敢確定這一箭會射向哪。
腦海中,太子身下,餘競瑤那張驚慌失措的臉再次浮現,轉而便是一副失望的神情望著自己……陸勉不是不想為她作證,隻是這件事說出來對她一點好處都沒有,人言可畏,太子必然要受到懲罰,但不應連累到她。
陸勉轉身近了內室,在一側的紫檀博物架上拾起了一個精致的木匣,打開,握起了一隻陽綠並蒂同心玉佩,摩挲著,眼底眷眷情思暗湧……
“子豫哥哥,你看這玉的穗子好看嗎?” 餘競瑤笑容豔豔,拎著那塊同心玉佩在陸勉眼前晃了晃。
陸勉輕瞥了一眼,不以為然,“怎麽,又要換?”很怕自己忘了這塊玉佩似的,她三天兩頭地,不是換個穗子就是換個羅纓,樂此不疲。
“你看一眼啊。”餘競瑤扯著陸勉的手腕,不滿地翹起了唇,“你看好不好看。”
陸勉勉為其難地又掃了一眼,這一眼忍不住笑了,“難看,這是你做的吧!”穗子參差錯落就算了,居然連長短都不一致。
見陸勉笑得歡,餘競瑤嬌媚的臉連登時染了緋紅,氣勢卻盛得很,揚著下顎哼了一哼。“不是!才不是我做的!”話剛說完,耳朵便紅了。白皙的耳廓,在陽光下瑩瑩剔透,絨絨的,看得人心裏一陣癢,陸勉笑意更濃,伸手揪了揪,隨即奪了她手裏的玉佩替換下了腰間的那塊,然後把自己的那塊玉遞在她的手裏。“再做一個一模一樣的。”
餘競瑤看著陸勉,眉眼眯起,像兩彎清月,笑得純澈無暇,合掌握緊了那塊玉,點了點頭。那天餘競瑤的手始終沒有鬆開過,一直握著那塊玉,舍不得放下。這是她第一次將親手做的東西送給陸勉,之後她果真又做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從此這穗子便再沒換過,直到她把這塊玉退了回來……
陸勉手指輕捋玉佩的掛穗。從這玉被退回來後,陸勉經常放在手中摩挲,穗子捋得次數多了,參差的絲線也都直順了,一根根地仍是長短不一。隻因是她做的,陸勉舍不得修。
陸勉盯著玉許久不放。握在手裏的尚且不舍,這印在心裏的怎麽可能輕易放得下。
“東亭!”陸勉攥緊了手,喊了一聲。一個年紀不過二十出頭,身著半臂對襟短衫,腳踏青白皂靴的男子走了進來。看上去利落幹練。他是宣平侯府的護衛,跟隨陸勉多年。
“秦綰那可有何消息?”
“聽聞秦小姐病了。”
“餘競瑤呢?”
“皇子妃無恙,隻是琿王府的眼線說,狩獵前雲濟苑鬧了蛇,差點傷了皇子妃。”
陸勉心一震,握著玉的手緊了緊,“蛇?”
“嗯,以這個季節和琿王府的位置來看,屬下覺得,可能是人為……”
當然是人為!陸勉比誰都清楚,除了秦綰不會有別人,他不過想利用她離隙餘競瑤和沈彥欽,她居然下手害餘競瑤,看來亭安侯是該“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