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邪火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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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餘競瑤回了內室,心裏突然亂得很, 焦躁不安, 身子一直發熱,像個燃燒的大火團, 她都快被燒焦了。

    方才在正堂餘競瑤就出了不少汗, 也不知是氣的, 還是急的,那碗湯就不該喝。此刻她解開了外衫搭在黃花梨的衣架上, 換了薄寢衫,團坐在了羅漢床上。

    已經喝下去兩杯水了,還是口渴,好似喝多少也澆不滅胸口的火。

    “霽顏,再給我倒些水來!”餘競瑤焦急地喚了一聲,“要冷的!”

    “這天不宜喝冷的,還是喝溫的吧。”沈彥欽端著水,站在餘競瑤麵前。她盯了他半晌, 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杯子上,接了過來。

    “殿下這麽快就回來了?”餘競瑤啜了一口水,漫不經心道。

    瞧她那模樣就知道一定有怨, 醋勁還挺大。其實沈彥欽也不過是想探探陳纓鉺罷了, 一直擔心餘競瑤會因陳纓鉺的留下而委屈到, 今兒看來,她這氣勢還真不是陳纓鉺能壓得住的,放心了。

    “嗯, 回來了。”說著,沈彥欽走到她麵前,伸開手臂。餘競瑤舉著杯看著他,知道他的意思,是要自己伺候他更衣。

    再不樂意餘競瑤也得做,心裏別扭極了。放下水杯,從羅漢床上起身,站在他麵前小心地解下他的佩玉,綬帶。突然,握著他腰間玉帶的手頓了住,她望著那塊螭紋的白玉幽聲問道:“殿下信我嗎?”

    “信。”聲音從頭頂傳來,毫不猶豫,透著淡淡的溫柔。餘競瑤沒抬頭,抿著唇笑了,把玉帶解了下來,掛在了一旁,又轉到身後幫他脫外裳。

    “那日在沁河我確實遇到她了,不過我們……”餘競瑤話還沒說完,沈彥欽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拉到身前,微微一笑,“不用解釋,我信你,這些我都不在乎的。”

    不在乎?餘競瑤知道他是好意,可是這個“不在乎”怎麽偏偏就讓她神經被挑了起來,一陣陣地跳疼。她感覺沈彥欽的目光越來越熱,快要把她灼傷了,“殿下別看我了。”她嬌嗔著低下了頭,繼續手裏的動作。

    沈彥欽看著身前的人,額角鼻尖滲出晶瑩的汗,像浸了水的脂潤白玉,這玉上還黏了幾根俏皮的發絲,襯得她嬌媚更生。外衫已褪,隻剩下薄薄的寢衣貼在身上,玲瓏曲線盡顯。衣袖輕挽,玉藕般的手臂在眼前晃動,沈彥欽的心也跟著蕩了起來。她一定很熱吧,站在麵前,撲在胸口的氣息都帶了溫度,把沈彥欽的心都騰化了。他回手環住了她,兩手貼在她的後背,掌心溫熱的濡濕讓他意識都跟著黏了起來。對沈彥欽來說,這根本就是一種撩撥!

    餘競瑤被他越抱越緊,抬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眼中漣漪輕泛,眸子水洗似的,瞬時便明白了。還未待她說話,沈彥欽便吻了下來。

    “不行!”餘競瑤雙臂撐著他,躲開了。“怎就不行了?”沈彥欽氣息都亂了。餘競瑤莞爾,“忙了一日了,殿下先去沐室吧。”

    沈彥欽釋然笑了,還以為她真的生氣了,隨即放開了她,匆匆去了沐室。

    沈彥欽一走,餘競瑤鬆了口氣,坐在床榻上。隻覺得房中還是悶得很,恨不能把窗子打開,又怕身上有汗,被邪風吹到,拾起剛剛那杯沒喝完的水,已經涼透了,入口還算舒服些。

    餘競瑤還是抑不住去想那句“不在乎”。為什麽“不在乎”呢?如果他讓她解釋一下,也許她還好過一些,這一個“不在乎”讓餘競瑤很堵心。不在乎,那為什麽自己的案子他都不參與,為什麽聽到她和陸勉的事還會生氣。若說在乎,為何又不讓自己解釋。餘競瑤心亂極了,沒個頭緒,煩躁得很。他什麽都不和自己說,猜來猜去的,好累心啊。想起父親的話,突然覺得走進他的世界太難了。

    躺在榻上想得太入神,沈彥欽回來都沒察覺,直到他壓了下來,餘競瑤才把思緒攏了住。隨著二人急促的呼吸,即便想去思考也無力控製了。沈彥欽動作起來,沉沉浮浮,餘競瑤沒體會出多少往日的歡愉,隻覺得他太燙了,想把他推開,可手卻被他按在了兩側,動不了。

    餘競瑤下意識地扭著身子,在沈彥欽看來卻似迎合,挑得他欲|火更濃,動作越來越大,直直撞向餘競瑤的心窩,把心裏的那些亂糟糟的事都頂上了眉頭,她闔著雙目,眉心越攏越深。

    “競瑤,把眼睛睜開。”沈彥欽嘶啞道。

    為什麽要睜開,不睜,她此刻什麽都不想看。沈彥欽的動作停了下來,身體倏然一空。

    是結束了嗎?餘競瑤緩了片刻,慢慢地睜開眼,沈彥欽也正擰著眉看著她,神情複雜。目光一掃,餘競瑤看到了侵略自己的那物,臉一紅,趕緊閉上了眼睛。接著又是一記猛烈的衝撞,餘競瑤痛得哼出聲來。

    這一次持續得特別的久,久到沈彥欽停下來的時候,餘競瑤已經昏沉過去。舍不得再折騰她,沈彥欽抱著她睡了。餘競瑤睡得很不安穩,下意識地總是要往外逃,要從他懷裏掙脫開。沈彥欽無奈,剛鬆開了手臂,她便整個人都貼在了冰冷的牆上。

    餘競瑤的夢一個接著一個,連連不斷。她夢到沈彥欽正壓著自己,顛簸著,這好像又不是夢,她跟著沈彥欽的動作嬌喘,意識淡薄,飄蕩而去,像個脫體的幽靈看著床榻上的二人。上麵的是沈彥欽,可他身下的那張臉模糊不清。那人伸手攬著他的頸脖,手腕上帶著的,竟是那支青玉百合鏤雕鐲子。

    突然一切都停了下來,沈彥欽捋下了那鐲子,抬頭看向餘競瑤,目光憤怒,吼了一句“你就那麽喜歡陸勉!”隨即,把那鐲子甩到了她的腳下,啪的一聲,碎了一地的卻是她和陸勉訂婚的連理玉佩。

    她疾呼著“我不喜歡他,我喜歡的一直都是你。”可抬起頭,人已經不在了,她轉身去找,發現他又坐在羅漢床上喝著茶,身旁是帶著鳳冠,一身紅妝的陳纓鉺。

    陳纓鉺一直在陰笑,反反複複地念著,“你為了陸勉把我推到了水裏,你好狠的心啊。”

    餘競瑤求助地看著沈彥欽,他麵沉似水,依舊淡漠。她衝了上去,人又不見了。餘競瑤恐慌地發現,她此刻正在昭陽殿,舉目望去,殿堂上是黃袍加身的沈彥欽。他滿目的淩厲,指著餘競瑤道:“你毒死了朕的寵妃,害死了朕的子嗣,你留不得了!”

    餘競瑤大驚,她分明看到有個孩子喊著“母親”向自己撲來,卻被侍衛強行扯開了。那是我的孩子嗎?看著他和沈彥欽分毫不差的眉眼,餘競瑤心驟然緊縮,一定是的。

    她想伸手去摸他,然頃刻間,眼前燃起了大火,熊熊火苗舔舐著她的裙角,裙裾也燃了起來,她被熱浪熏得睜不開眼。她大聲呼救,卻聽到有人比她呼救的聲音更高,她認出火焰中掙紮的那身官袍,是晉國公。可當他轉過身時,她竟然發現那是自己的父親,她一直不敢提及的親生父親。

    她喊著“爸,爸……”然後向前衝,熱浪猛烈打來,她下意識地閉上了雙眼。就在這時,身後一隻胳膊橫在了她的腰間,將她提了起來,一個轉身擋住了氣浪。餘競瑤抬頭望去,是沈彥欽。一如一年前的那般……

    餘競瑤拉著他的手嘶喊著,“沈彥欽,救救他,他不是晉國公,他是我父親,我不是餘競瑤,我真的不是餘競瑤……”

    “競瑤!競瑤!”

    餘競瑤感覺自己被搖晃著,猛地睜開了雙眼,屏住了呼吸。沈彥欽看著大汗淋漓的她,又喚了一聲:“競瑤?”

    沈彥欽的臉真真切切地出現在眼前。餘競瑤盯了他許久,緩過神來,眼睛一紅,淚流了下來。沈彥欽坐在床邊,怔了住,隨即被子一甩,將她撈了起來,抱在了懷裏。

    “做噩夢了?”沈彥欽劍眉高聳,撫著她的背,疼惜地問道。最近一段日子,餘競瑤的情緒總是不穩定。

    餘競瑤沒有回應,沈彥欽見她臉頰紅得跟緋雲似的,試了試她的額,“這麽燙,是病了嗎?”

    餘競瑤把他的手拿了下來,搖著頭,雙眸帶著熱浪盯著他,突然問了句,“殿下會退婚嗎?”

    沈彥欽微怔。剛剛在夢中,她激動得很,難道是因為陳纓鉺?到底還是因為吃醋,沈彥欽故作輕鬆地笑了笑,腿輕動,顛了她一下,哄道,“放心,她會走的。”

    “什麽時候?怎麽走?”

    “很快。你不用管了。”

    “我不管……我什麽都不用管……”餘競瑤冷笑,可語氣低微迷惘。她根本不是想問陳纓鉺會不會走的事,她隻是想知道,如果自己開口了,沈彥欽會不會把他的心思坦白給自己。

    沈彥欽看得出來,她狀態不對,於是扳著她的雙肩,問道,“你怎麽了?”

    餘競瑤不語,低著頭,清澈的雙眼,空洞,迷茫,失神……半晌,她如囈語般喃喃道:

    “你為什麽不幫我?”

    瞧著失了魂似的餘競瑤,沈彥欽凜眉凝目,安奈著驚憂壓低了嗓音道:“你到底怎麽了?”

    沈彥欽因焦灼而嘶啞的聲音,在餘競瑤聽來,卻是淩厲幽涼的,就像他這個人。

    “你知道我頂著這個殺人凶手的頭銜有多無助嗎?”

    “我知道。” 沈彥欽語氣清淡。

    “是因為這個謠言跟陸勉有關嗎?晉國公小姐為了陸勉,居然可以去害人?”餘競瑤眼睛熱得睜不開了,盯著沈彥欽的視線模糊了。“你不相信我嗎?”

    “我相信。”

    “那你為什麽不幫我?因為你相信我沒殺人,但是你不相信我對陸勉沒有感情是吧。”

    沈彥欽望著熏醉似的餘競瑤,怔了住。“我沒有懷疑你,你和陸勉之前的事,我連想都沒有想過,怎麽會不相信你呢?”

    “沒想過?”餘競瑤的淚到底還是流下來了,她含著淚苦笑,寒涼得沈彥欽的心浸到了冰水裏一般。

    “為什麽不想呢?因為你不在乎。”餘競瑤越來越激動,完全不受控製。“沈彥欽,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對不對。你從一開始就不在乎,你不在乎我為何要嫁你,你不在乎我到底是誰,你不在乎我和陸勉的關係,你不在我之前做過什麽,以後會做什麽,你不在乎我在想什麽,也不在我憂心著什麽,你不在乎我到底在乎不在乎你!”

    餘競瑤越說越心痛,越痛哭得越厲害,什麽都不管不顧了,胸口的這團火,不是自己把它發泄出來,那便是它吞沒自己!她用力捶著沈彥欽的肩,沈彥欽冷眉,一把將她抱緊在懷裏,拍著她的背安撫著。然餘競瑤心中的情緒,好似衝毀了堤壩的河,一發不可收拾。

    哭了許久,沒了力氣,餘競瑤停了下來,情緒稍稍穩了穩,趴在沈彥欽的肩膀,貼著被她淚水洇濕衣衫,平靜道:

    “沈彥欽,我不是餘競瑤。”

    沈彥欽撫著她背的手頓了頓,隨即拍了拍她。

    “別想那麽多了。”

    可餘競瑤猛然抬起頭,目光懇切地望著沈彥欽,道,“我真的不是餘競瑤,我根本就不認識陸勉,我對他一點感情都沒有。”

    “我知道你和陸勉沒有關係,我相信你。”

    “你不懂,沈彥欽,我可以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訴你,我告訴你我是誰,我從哪來,我為什麽要嫁給你,一切的一切,我都可以告訴你。但是,沈彥欽……”餘競瑤的淚再次流了下來,沿著她紅熱的臉頰無聲地急速滑落,“你能不能也告訴我,把我真正地當做你的妻子,告訴我你在想什麽,告訴我你到底在乎不在乎我……我每天猜來猜去,猜得好累啊……”

    一陣劇痛,沈彥欽的心都碎了,支離破碎流著紅色的淚。他的眉越擰越緊,唇抿得沒了血色;雙眸冷凝,卻又瞬間柔了下去,傷痛,愧疚,疼惜,悔恨,怨怒,複雜難言。最後一切都淡了下來,他平靜地看著餘競瑤。

    “我在乎你,比你在乎我還要多。我……”沈彥欽的話還沒說完,突然雙目一驚,他頓時抬手揚起了餘競瑤的下頜,來不及尋找應手的東西,直接用袖沿堵在了餘競瑤的鼻子下。

    一陣溫熱在鼻腔裏衝湧,她眼看著沈彥欽月白的衣袖被染得殷紅,才意識到自己流鼻血了。

    “霽顏!”沈彥欽單手托著餘競瑤的頭,大喊了一聲。

    霽顏聞聲,匆忙地奔了進來,見此景嚇了一跳,趕緊操出手帕,遞了過去。

    “快去讓金童請鄭大夫來!快去!”沈彥欽又是一聲吼,把怔愣愣的霽顏嚇得又匆匆奔了出去。

    ……

    “鄭大夫,如何?”沈彥欽凝眉問道。大半夜地被請了來,鄭大夫也被嚇了一跳。

    鄭大夫未語,收了把脈的手,坐回小幾前,緩聲道,“王妃體內陰陽失衡,內火旺盛,才會至此。虛實火具生,虛火乃心火,最近許是憂思過度;至於實火,應是食致,是吃了什麽邪熱的東西。”

    說罷,他看著倚在床上餘競瑤,問道,“王妃最近可吃了什麽?”

    “沒吃什麽,隻是多喝了些補湯。”餘競瑤躲閃,緊張地瞥了一眼霽顏,霽顏會意,默然斂目。

    “既然如此,飲食還是要注意些。”鄭大夫起身,望了餘競瑤許久,歎息一聲,意味深長道,“王妃,不該吃的,不要再吃了。”說罷,在金童的護送下,離開了。

    鄭大夫一走,沈彥欽扶餘競瑤躺下來。餘競瑤此刻已恢複了平靜,人略顯萎靡。燥熱退去,她臉色瞬時蒼白下來,憔悴不堪。沈彥欽眉宇間籠著憂慮,目光憐惜地望著餘競瑤,手指摸去了她還掛在眼角未流的淚。

    “是我不好,忽略了你的感受。”

    “殿下。”餘競瑤聲音無力,帶著疲憊和愧意。“對不起,剛剛的話,就當我沒說吧,我都是無心的。”

    “是我應該說對不起……”

    “不是,殿下,是我最近想得太多,夢裏和現實分不開了。”

    “別想了,睡吧,我守著你。”說罷,沈彥欽躺了下來,麵對著餘競瑤。

    餘競瑤沉默片刻,翻身背對著他,緩緩喘息,闔上了雙目。眼角又是一滴清淚滑落,流進了發髻,滲入了枕頭裏,消失了。

    沈彥欽一下一下輕撫著她,心裏想她剛剛的那句話:“我不是餘競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