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自食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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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餘競瑤回了寧王府,沈彥欽應該快回了, 她吩咐下人布置晚膳。今兒的藥還沒喝, 餘競瑤讓霽顏端了來。沒想到王妃回來的晚,藥溫了, 不敢再熱, 餘競瑤就這麽喝了下去, 感覺倒沒往日那麽苦。

    “陳纓鉺今兒如何?”餘競瑤拾起一顆粽子糖放入口中,問道。

    “還算安寧, 晌午一過出去了一趟,盯著她的芸兒道,是進宮了。”霽顏拾掇著藥碗應。

    是受了氣,去找她姑母告狀了吧。不過瞧那陳纓鉺隱忍的樣子,倒也不是個沉不住氣的,這麽大點的事就去找人撐腰,未免心急了些,隻怕她目的不止於此。皇後是別有居心的, 她的目的可不會單單是給沈彥欽難堪這麽簡單。

    也不知道沈彥欽到底是怎個心思,什麽時候解決這件事。對他的沉默,餘競瑤習慣了, 不過習慣可不是說她一點都不會去想。和沈彥欽相處, 就像在迷霧中, 憑著對沈彥欽的信任,她才敢在無忌憚地前行,但是對於腳下踏出的每一步她不是沒有驚疑, 畢竟她什麽都看不到,甚至是眼前的領路人。

    就是因為這個,她才覺得兩個人的心從未真正的靠近過。也許沈彥欽的沉默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不過餘競瑤覺得,夫妻就是應該敞開心扉,二人是一體的,同甘共苦才應是對彼此的尊重。

    他不言,搞得自己也不敢語了。餘競瑤托腮撐在案上,無奈歎了口氣。

    哎,誰讓自己偏偏就嫁了這麽個人呢,還喜歡得不得了。感情這事,真是理不出個頭緒來。

    傍晚,沈彥欽回來了,伺候了更衣淨手,二人一同用晚膳。深秋寒涼,膳房特地準備了川貝參雞湯,餘競瑤喝了半碗,沈彥欽又讓小婢盛了一碗來,非讓她喝下不可。

    “你怕寒,多喝些對身子好。”沈彥欽推了推碗道。

    寒?餘競瑤覺得半碗熱湯下去,自己身子都有些汗潮了,再喝還不得冒火啊。再者剛喝了藥,又喝湯,喝得一肚子的水。可看著沈彥欽的不容拒絕的眼神,她硬著頭皮笑了笑,把湯匙送到唇邊,還未沾唇,便聽小婢報,陳家姑娘來了。

    餘競瑤看了看麵無表情的沈彥欽,落下湯匙。“告訴她,讓她回去吧。”小婢諾聲退了出去,然片刻又返了回來,言這陳姑娘是來給王妃道歉的,說心中有愧,一定要見王妃。

    道歉,這又是哪一計?餘競瑤冷哼,擺弄著手中的湯匙,那隱在渾白湯汁下的雞絲浮了上來。自己倒是真想看看她打的什麽主意,不過沈彥欽在這,知道他不願見她,於是讓小婢回了,不見。

    小婢有些為難,頓了頓,還是退了下,然剛走到門口,便聽沈彥欽輕應了一聲。

    “讓她進來吧。”

    餘競瑤不解地望著沈彥欽,沈彥欽笑了笑,“既然來了,就聽聽她要說什麽吧。”

    餘競瑤含笑點了點頭,但心中疑惑。沈彥欽對這些事向來不關心,更何況他一直都在躲著陳纓鉺,怎會突然來了興致。餘競瑤想到了父親的話,他的心思,真的很難摸。

    陳纓鉺嫋嫋而入,步履輕得似垂柳落花,一雙水濛濛的眼睛,嬌媚中透著楚楚,看得人不禁有保護的**。

    “纓鉺見過寧王,王妃。”纓鉺施禮,規規矩矩地垂目而立。

    餘競瑤看都沒看她,漫不經心地喝著眼前的那碗湯。人是沈彥欽請進來的,自己沒什麽好說的。可等了半晌,這湯都喝了一半了,也不見沈彥欽開口。餘競瑤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見他若無其事地,不疾不徐地吃著飯,好似這人跟他一點關係沒有似的。餘競瑤放下湯匙盯著他,沈彥欽也感覺到了,四目相對,愣了一下,隨即笑著喚了聲霽容,卻隻是讓霽容給餘競瑤添湯。

    餘競瑤明白了,這人他是給自己請進來的。於是斜了他一眼,轉頭看了看陳纓鉺。也晾了她半晌了,既然沈彥欽不說,自己來。

    “陳小姐,這是何意啊?”

    見餘競瑤開口了,陳纓鉺又福了福身,“纓鉺是來給王妃道歉的。”

    “道歉倒不必了,陳小姐也沒做什麽於我有損的事,隻是今兒我好像告訴小姐了,這前院沒吩咐,還是少來的好。” 餘競瑤推開了湯碗,看著她。

    “纓鉺就是因此事而來的。”陳纓鉺抬眼皮看了一眼餘競瑤,見她在盯著自己,趕忙低下頭,又是那副恭謹的模樣。“今兒的事,纓鉺反省過了,是纓鉺心切,想著早些熟悉這寧王府,也好早些適應,沒想到衝撞了王妃,惹得王妃生氣。”

    餘競瑤冷笑,她倒是會找借口,二人就從沒交鋒過,這衝撞一說從何而來?餘競瑤若是應了這一說,那便是自己心量小,她不過在王府逛了逛,便覺得是對自己的衝撞;若是不應,怎麽聽都是自己無緣無故,莫名其妙地朝她發了脾氣,委屈了她。

    “陳小姐嚴重了,我今兒也不過是交代陳小姐幾句。”餘競瑤瞥了沈彥欽一眼,他居然還吃的那麽穩。

    “是,隻是纓鉺心裏實在過意不去。還有今日王妃問纓鉺的話,纓鉺想過了,纓鉺不是不在意寧王,是太在意了,所以才會做出這些冒失的事來。還請王妃看在纓鉺對寧王傾慕的份上,別和纓鉺計較了,等嫁了進來,纓鉺定會一心伺候寧王,王妃。”說罷,她挑起眼皮瞟了一眼寧王。

    原來目的是在這啊,她這是打著道歉的名義來和寧王訴情啊。心思還真深,一邊將這綿綿情思是遞了上去,一邊還讓人覺得王妃給了她委屈似的。又癡情又可憐,讓人想不動情都不行了。姑娘倒是聰明,知道從自己這下不得手,便從寧王處下手,隻可惜找對了方向,找錯了人。

    餘競瑤不禁笑出聲來,抬眼看著沈彥欽,見他也望著自己,她眉眼微挑,帶了絲戲謔。好似在告訴他,“人家可是來找你的。”沈彥欽看著她,淡淡一笑,仍是吃著飯。餘競瑤不高興了,這飯有那麽好吃嗎?看來他是徹底不想管了。你不管,我管。

    “陳小姐,你對寧王有這份意,我也很欣慰。不過我還是勸你把心思擺正了,別因為誰說了哪些話便有了偏頗。”餘競瑤臉色越來越沉。她說的是誰,陳纓鉺聽得出。“之前的事,你不必和我道歉,倒是此刻所為,你應該認錯。我晌午囑咐,不許你踏入前院一步,你可曾聽進去了?打著道歉的名義就可以踏入正堂?是你心思簡單,還是你根本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餘競瑤冷若冰霜,氣勢淩厲得讓陳纓鉺抬不起頭來,唯是攪著自己手中的巾帕。見她如此,餘競瑤冷哼了一聲道:“你可以不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但僅這一條這寧王府就容不下你。別說你現在沒嫁進來,即便嫁了進來,也隻是個側妃!”

    話畢,沈彥欽看了餘競瑤一眼,微不可查地挑了挑唇笑了。

    然對陳纓鉺,這話卻像根利錐刺向自己的心。憑什麽自己要做側妃?什麽側妃,不過就是個妾罷了。憑什麽自己命運就該如此?自己明明也是大家閨秀,名門千金,即便入不了皇家,也會是朱門正室。身為皇後的侄女,明明是資本,怎就成了被人利用的條件。陳纓鉺不甘心,可她逃不開命運的掌控,或者說根本逃不開皇後的控製。

    所以隻要有餘競瑤在,她隻能是低聲下氣,惟命是從的側妃,一個妾豈能和妻爭。

    陳纓鉺僵著身子立了許久,兩手緊握,指節用力得都沒了顏色。一口氣漚在胸口,起起伏伏,想要一衝而出,然終了還是壓了下來。

    她直了直身子,褪去了惶惶,平靜異常。一雙明眸直視餘競瑤,沒有半點怯意,一張臉透著清傲冷漠。

    “王妃說的是。”陳纓鉺勾起唇角,“纓鉺謹記。今兒隻是一時心急,才違背了王妃的囑咐,望王妃原諒。其實王妃的話,纓鉺句句銘記於心,怎敢不遵從呢。不要說今日的話,即便那日在沁河邊偶遇,王妃是如何緬懷曾經,放不下過往的話,纓鉺也不敢忘記。”

    餘競瑤的心驟然一緊,好個陳纓鉺,居然來了一招無中生有。“我倒要聽聽,我那日是如何緬懷曾經,放不下過往的?”我倒要看看你如何編排來陷害我。

    “這……”纓鉺眉頭一蹙,神情略顯糾結似的,歎息一聲,道:“我是沒什麽不能說,隻怕當著寧王的麵,王妃不想聽。畢竟這句句話都是繞著陸尚書。”

    陳纓鉺話一出口,驚住的不僅僅是餘競瑤,沈彥欽舉箸的手頓在了半空,剛剛夾起的丸子落回了盤中。他整個人僵了住,麵無表情,淡漠得讓人生寒。

    餘競瑤沒想到陳纓鉺居然會拿陸勉來壓製自己。她心底澄明,問心無愧,不怕陳纓鉺,這事說到天邊,餘競瑤沒做就是沒做。但此刻,見到沈彥欽的這副表情她怕了。不是擔心自己辯不過陳纓鉺,而是擔心再說下去,陳纓鉺定是會句句不離開陸勉,一定會把自己和陸勉的過往在翻出來。餘競瑤知道,僅僅是聽到這個名字,都讓沈彥欽很不舒服,更何況再提往日的事。

    想到前一陣謠言四起時,沈彥欽還曾因此而怒,甚至都沒有參與到自己的翻案中來,她心裏就一陣陣的難過。沈彥欽不是神,餘競瑤能夠理解他。這事,是如論如何不能再提了。

    “當初說了什麽,你我都清楚,我問心無愧,你想汙蔑我,我也無畏無懼。隻是你覺得這話,該你說出口嗎?你一而再再而三挑釁,便別怪我不客氣了。”餘競瑤從容自若,喚了一聲趙嬤嬤,趙嬤嬤趕忙進了來,垂手待命。

    “帶陳小姐下去,讓她在佛堂靜靜心,天不亮不許離開,好好想想今日她都做了什麽,說了什麽。”餘競瑤一擺手,趙嬤嬤趕忙帶著小婢上前,剛走到陳纓鉺麵前,便聽她喚了一聲。

    “等等。”陳纓鉺左右看了看身側的小婢,冷笑著又看了看寧王,對著餘競瑤道:“怎麽,想堵住我的嘴?王妃這不是怕了是什麽?什麽問心無愧,王妃說得出口嗎?”

    得寸進尺,餘競瑤豈還能留她。“趙嬤嬤!”

    趙嬤嬤聞聲點了點頭,走上前寒聲道:“陳小姐請吧。”

    陳纓鉺瞥了她一眼,無動於衷,轉頭看著一直沉默的沈彥欽,含笑道:“我知道王妃發話,我隻有遵從的份,可畢竟此刻寧王坐在這呢,這寧王府,到底還是寧王說得算吧。”

    她倒是夠聰明,知道寧王來壓自己。的確,有寧王在,就輪不到她這個王妃發號施令,除非寧王不想管。餘競瑤瞥目看著靜默的沈彥欽。一時間,堂中寂靜無聲,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沈彥欽的身上。

    沈彥欽的頭始終沒有抬起,他麵無表情地夾起剛剛落下的那顆丸子,細嚼慢咽地吃了下,然後把碗推向小婢,示意她盛湯。

    餘競瑤看著他那張清冷寡淡的臉,心沉了下去,眉頭微攏,聚起一股淡淡的酸楚。沈彥欽的態度她明白了,不管陳纓鉺的話屬不屬實,他往心裏去了。此刻就算她和陳纓鉺辯論起來,也毫無意義。他若是相信自己,就不會是這副神情。餘競瑤太清楚這副神情的意義,他生氣了。

    “好,既然有寧王在,那就由寧王來斷決吧。” 餘競瑤冷哼了一聲,從食案前退了出來,無奈看了看沈彥欽,又冷目瞥了一眼陳纓鉺,言了一句“我先歇了。”便帶著霽容出了門,回了寢堂。

    這一幕,趙嬤嬤也看出了門道。寧王雖未言,可卻著實是護了陳家小姐。趙嬤嬤替自己王妃叫屈,卻也不敢表露。陳家小姐是誰?是皇帝欽點的側妃,地位再不如王妃,也是將來的主子。王妃都走了,自己豈還有留著的理由,也帶著小婢退了出去。

    趙嬤嬤看得出來,陳纓鉺自然也看得出來。她也沒想到寧王居然會護著自己,王妃走了,他連眼都沒眨一下。看來他是真的生氣了,原來用陸尚書的辦法這麽管用。

    眾人這一走,布菜的小婢愣了住,竟忘了給寧王添湯,不過有人記得。陳纓鉺款款上前,接過了小婢手裏的湯勺。她盛了一勺,側目瞟了寧王一眼,見他沒拒絕,便添在了他麵前的碗中。接著又是兩下,這碗便滿了。見沈彥欽始終靜默地看著她的手,陳纓鉺心下暗喜,也羞紅了臉。於是心活了起來。拾起小婢托盤中的筷子,撩起衣袖,媚笑道:“妾身……給寧王布菜?”

    這一句話似挑了沈彥欽的神經,他突然笑出聲來。陳纓鉺略窘,也陪著笑了,還是夾起一片魚肉放在了沈彥欽的碗裏。

    “陳纓鉺,你不是京城人吧。”

    “是啊。”見寧王和自己聊了起來,陳纓鉺心下歡喜,連忙應聲,又給他夾了一片筍。沈彥欽不為所動,依舊淡然而笑。

    “你父親是浧州長史陳年鬆,不過今年初秋入京,做了禦史中丞?”

    “是啊,殿下這麽了解啊。”陳纓鉺笑得有些尷尬。

    “至於如何做到禦史中丞的,我想不用猜也知道吧,聽聞他是皇後的從祖兄,關係倒也不算遠,按理說,你是要喚皇後一聲姑姑,可是這聲姑姑你喚得心安理得嗎?”

    陳纓鉺有些慌了,握著筷子的手抑不住地抖了起來,她目光惶惶地看著沈彥欽。

    “如果皇帝知道你是罪臣之後,知道你父親曾包庇禍首,還娶了罪臣之女,你覺得這京城他還待得下嗎?”

    “殿下這是什麽意思。”陳纓鉺冷汗淋漓,顫著聲道。

    “這應該是我問你的吧。”沈彥欽看著碗中她夾來的菜,冷笑。“陳纓鉺,你不會以為你那日和王妃在沁河邊說了什麽,我全然不知吧。”

    陳纓鉺心頭驟緊,手再握不住那筷子了,趕忙放了下,屏住了呼吸。瞧剛剛餘競瑤那架勢,她應該是沒有告訴寧王那日的事,寧王怎會知道?

    “什麽清者自清,人言可畏,這話是你說的吧。你當時的目的我不追究,畢竟這事過去了。但今兒你竟然用陸尚書來挑撥我和王妃,你說我該不該放過你呢?”

    沈彥欽終於瞥了她一眼,見她臉色發白,瑟瑟地站在那,一動不敢動,沈彥欽冷哼一聲。

    “我和王妃是經曆過生死的,想用陸勉來挑撥?你是小看王妃,還是低估了我!”

    沈彥欽一聲喝,陳纓鉺心防徹底坍塌,她縱身跪在了地上,呼了一聲。“纓鉺不敢!”

    沈彥欽未語,看著那碗她盛來的湯,又是一聲冷笑。隨即手指嫌惡地一揮,嘭的一聲,就在伏地而跪的陳纓鉺手邊,碗墜地而碎。陳纓鉺下意識地閉上了雙眼,湯汁灑濺,掛了一臉,手背也被崩起的碎片劃破,滲出血珠。然此刻陳纓鉺什麽也顧不得了,她的心都跟著碗被驚碎了。

    “王妃今兒說的話,我勸你記在心裏,若是忘了一個字,我讓你一家人有如此碗,包括你。”

    沈彥欽語氣平淡,然這平淡之中,卻有一股不可抗拒的肅殺之意把陳纓鉺驚得魂飛天外了。陳纓鉺進退不知,呆愣地跪在地上,還未緩過神來,便聽聞寧王又喚了一聲,“趙嬤嬤!”

    趙嬤嬤一直守在門外,聞聲趕緊進了來,見到房中地上那個狼狽的陳纓鉺,微驚,卻也一陣陣地暗喜。

    “王妃方才怎麽吩咐的還記得吧。”沈彥欽一邊在小婢的服侍下淨手,一邊問。

    “奴婢記得。”

    “嗯,那就照辦吧。不過佛堂淨地,見不得不幹淨的,把她送到省身閣吧。”

    趙嬤嬤聞言,抽了口冷氣。那省身閣在遠在王府西北處,要穿過園林方可到,平日裏人跡罕至,冷清得可怕。隻有做犯了錯的仆婢才會送到那裏去挨罰,把這麽個嬌滴滴的小姐送去,這一晚可有得熬了。不過也是她自作自受,沒什麽好可憐的。

    陳纓鉺不清楚省身閣是什麽地方,但她知道一定不會好過佛堂,她想哀求,可她知道沈彥欽不會心軟的。陳纓鉺默默流淚,這苦她隻能獨自咽下,即便告訴了皇後,也隻會招來她的厭棄,怨自己成事不足。這口氣,她隻能忍著。

    趙嬤嬤帶著小婢剛剛攙起陳纓鉺,又被沈彥欽喚了住。

    “從今兒開始,王妃的話就是我的話,她以後說什麽你們照做就是,若是有人不從,你知道該怎麽辦吧。”

    “是,奴婢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