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夫妻夜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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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王府,先行派出請大夫來的隨侍已經回來了, 鄭大夫正候在堂中。路上, 餘競瑤多次勸沈彥欽先回,但他就是不肯, 此刻他下垂的手臂都已經變了顏色, 左肩明顯偏高, 腫了。
“讓鄭大夫給你把把脈,半路轎子顛了一下, 我不放心。”沈彥欽平靜地對餘競瑤道。
餘競瑤嗔怒,這個時候了,還不知道輕重緩急嗎。“我這好好的,哪裏有問題,殿下趕緊的,讓我這心安安吧,提心吊膽一路了。”說著,她看著鄭大夫和聲道, “鄭大夫,別聽寧王的,快給他瞧瞧, 他正條胳膊都抬不起來了。”
沈彥欽看了看帶著慍氣的她彎唇一笑, 乖乖地坐了下來, 可不敢惹她生氣。
鄭大夫擰著兩條銀眉給沈彥欽查看起來。沈彥欽含笑看著他道:“我真的沒事,就是脫臼了,使不上力而已, 我已經自己複位了。”檢查了個遍,鄭大夫才如釋重負地點了點頭,兩條銀眉微展。“說得輕巧,這肩胛骨若不是裂了,殿下能那麽疼。還有些皮外傷,畢竟這裏曾經受過傷,聽老夫的話,好好養一養吧。你忍忍,我幫你矯正,怕你自己做得不到位。”
“等等。”沈彥欽打斷了大夫,“霽顏扶王妃回內室休息吧。”
餘競瑤明白他的意思,是怕一會診治起來,自己驚心。當初西北戰場什麽沒見過,還怕這些,既然他不願自己見,那自己走便是。她看著沈彥欽,挑唇而笑,帶了點謔意。沈彥欽本是為她著想,怎麽這麽一笑,倒像自己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似的。
給沈彥欽處理後,鄭大夫還是給餘競瑤把了脈,勞累一日,又受了些驚,難免脈象略有不穩,不過問題不大,開了些安胎的補藥便離開了。
入夜,洗漱畢,留了暗燈,二人相偎躺在床上,沈彥欽的右手下意識地覆上了餘競瑤的小腹,輕輕地摸了摸,自從餘競瑤懷孕以來,這已經成了他的習慣,餘競瑤也喜歡他掌心的溫度。
“殿下,今兒那刺客是衝你來的吧。”餘競瑤向右翻了個身,對著沈彥欽道。
他平躺著,昏暗中他側臉棱角分明,高聳的筆像山峰一樣堅挺。餘競瑤想起楚幼筠說的話,他從骨子裏便透著一股銳氣。
“你看出來了?”他聲音低沉。
餘競瑤把手搭在了他的胸前,不經心地理了理他寢衣的衣襟。“也不是沒經曆過,怎麽會看不出。自從西北回來,一直平平安安的,我還以為他們不會出現了呢……”說道這,餘競瑤的手突然停了下來,驚恐地看著他,“不會是他們一直都沒停過,是你沒告訴我吧。”餘競瑤撐著身子要起來,被他按了住。
“我不是好好的嗎,他傷不了我。”
果然,都能追到戰場去,那人怎麽可能輕易放棄。不過是沈彥欽怕自己擔心,所以從未告訴過自己而已。
“到底是誰這麽狠心,非要至你於死地呢。”餘競瑤幽幽歎了一聲,沈彥欽放在她小腹上的手輕撫了撫,笑道,“我不會有事的,不要想這個了。你不是說母子連心嗎,我可不想讓我兒子在娘胎就聽到這些。”
聞言,餘競瑤噗的一聲笑了,“你就確定是兒子?”
“女兒就更不能說這些了。”說著,沈彥欽翻身麵向餘競瑤,可這一動,壓在下麵的左肩鑽心地疼。餘競瑤趕忙把他推了過去,讓他平躺下來。
“那說點別的。”餘競瑤側身對著沈彥欽。他也偏頭看著她,“說什麽。”
“說說你又打了哪些歪主意。”餘競瑤伸出手指點了點他的臉頰,卻被他捉了住,邪邪一笑。“你不是都看出來了嗎。”
“我知道這朱陳一定有問題,財大氣粗的,占了城郊那麽大片土地。殿下約睿王來這打馬球為的就是給他提個醒吧。”
“嗯。這僅僅是你看到的,沒看到的還要更多。他兼並了不少農戶土地,可賬麵上,土地所有權仍屬農戶,地方征稅麵對的還是那些一無所有的農戶。”沈彥欽低沉著聲音道。
餘競瑤點了點頭,這個她明白,這個時代,土地私有的存在必然會引起這樣的問題。小農經濟脆弱,不但沒有政府的扶持,反倒受著各個階級的盤剝,再趕上天災**,最終隻會破產,走上土地出售的結局。官紳鑽了這個空子,大量兼並,農戶卻隻是“產去稅存”,賬麵上土地仍歸農戶。如此該交稅的官紳不用交稅,不該交稅的農戶卻不得不交,然又無錢可交。長此以往,最終也要影響到國家財政。
“這問題很嚴重啊。”這個問題,曆朝曆代都有,不改變土地私有,就沒有辦法徹底改變。可是這種情況居然出現在了京郊,皇帝的眼皮底下。
沈彥欽握緊了餘競瑤的手指,“陛下也很重視這件事,所以我才帶睿王去的。他朱陳敢這麽明目張膽,必然是有過硬的後台。”
“我明白了,你是想說太子。”餘競瑤問。
“是,這朱陳和太子聯係密切,那當鋪他沒少走。隻要睿王走心,這一切他都不難發現……”沈彥欽話還沒說完,餘競瑤笑了。“殿下這是要拿睿王當槍使啊。”
沈彥欽佯做不滿,哼了一哼,“這事若成了,得了好處的可是他。”說罷,也不自覺地笑了。以前這些事他都習慣藏在心裏,現在說出來,其實感覺也不錯,有個人能和他分享,應該算是他的幸事,尤其這個人還是他心頭之人。
餘競瑤也是越來越歡,全然沒了睡意,突然又問道,“那流民的事呢?把台子支道京兆府外,你又打的什麽主意?這事也跟太子有關吧,你一定查了哪些流民了對不對。”
沈彥欽挪了挪頭,審視著這個姑娘,果然是枕邊人啊,她倒把自己摸得透,還真是什麽都逃不出她的法眼了。以往遇到看穿自己的人,沈彥欽都會很不舒服,下意識去抵觸,不過換了她,他心裏竟莫名有些歡喜。夫妻就應該這樣吧,心有靈犀,默契相伴。
“嗯。”回想到這些流民,沈彥欽輕歎一聲。“都是漕河工程的遺患啊。當初黃河洶湧,濟寧附近的漕河河段受影響,幾近癱瘓,這才有了堵閉黃河北支流,導入淮河的解決辦法。可不過兩年的功夫,被堵的黃河小範圍內決堤,分出不下十個分流,於是也就把這段漕河西側的闊地給淹沒了。三年了,連年受災,去年降雨頗高,黃河決堤,能挨過這冬季便不錯了,如今這青黃不接的時候,不出來逃荒,那就等著餓死了。”
“朝廷沒有賑災救荒嗎?”
“有。事實上兩年前就提出利用昭陽湖來防洪災了,可施行起來確實無數個障礙,負責漕河工程的漕運使和工部侍郎每到此時便要求朝廷撥款,說是障礙,不過是**罷了。至於賑災的糧食,層層剝扣,真正到災民手裏,也所剩無幾了。”
沈彥欽語氣若霜劍犀利,卻也透著無奈。餘競瑤反握住了他的手,目光瑩瑩,壓抑著聲音道:“這些事都是由太子負責的吧。他能幫人家侵占農戶土地,可想而知這漕運和賑災的款項也一樣可以貪。他居然能瞞得住陛下。”
“陛下未必絲毫不知。隻是這漕運本就是沒辦法控製的,即便這個計劃成功了,也不會一勞永逸。太子就是抓住了這一點。不過這賑災的事,他怕是逃不過去了。”
“所以你把流民都支到京兆府門外,就是要做給陛下看的。可是都這麽多天了,一點動靜都沒有啊。”
“快了,今兒睿王差點被流民所傷,這麽大的事,陛下想不關注都不行了。”沈彥欽冷笑,餘競瑤卻反應出了什麽。她撐著身子起來,凝眉對著沈彥欽,“難道今天在城外竄出的流民也是你計劃的?”
沈彥欽彎了彎唇,拉她躺下。“怎麽可能,你在身邊,我怎麽可能讓遇到衝撞,這都是意外。”餘競瑤長出了口氣,望著帷帳緩緩道:“今天救了睿王估計他會來感謝你。”現在的沈彥欽對他可是重要呢,救了他,他還不得來拉攏。
“也許吧,不過最近他可有的忙了。”
的確,若是把這些事查個底朝天,即便不能徹底扳倒太子,也會讓他元氣大傷,再無反擊之力了。沈彥欽把這件事交給睿王,也是想放鬆睿王對自己的警惕心。其實睿王倒還好,他心思沒有那麽深,從他對自己和楚幼筠的態度就能看出,他並非無情之人。真正心狠的,是他背後的貴妃。
“不管怎樣,對貴妃不能大意啊……”想著想著,餘競瑤竟說了出來。這一語,讓沈彥欽怔了住,他直直地盯著餘競瑤,驚惑,猶豫問道:“什麽意思?”
“睿王其實沒什麽主意,離了貴妃,他什麽都不是。所以你真正要防的,是貴妃。”餘競瑤重複了一遍,沈彥欽神情不改,他想要的答案不是這個。“你不是一直想讓我支持睿王嗎?”
“嗯?我何時說過?”餘競瑤想了想,讓他和晉國公聯手,那不就是支持睿王了。可若是睿王稱帝,他和貴妃一定容不下沈彥欽的。
“以前是有想過,但如今不想了。我現在隻想你好,反正不過以後遇到什麽,我都會站在你身側。”
沈彥欽看著認真的餘競瑤,沉默了許久,心中有種想要把她攬在懷裏的衝動,於是一個翻身,卻又壓倒了左臂。他不甘心,堅持要翻過來。餘競瑤急了,無奈隻得為了不讓他壓迫左臂,去他右側睡,又不想擾他起來,便從他身上越過去,誰知半路就被他按了住,他右臂緊緊攔著她的腰,她趴在他身上一動都動不得。
“殿下,你做什麽!”餘競瑤驚訝道。
餘競瑤手臂撐著他的胸,長發低垂,落在沈彥欽的臉頰耳側,四目相對,連呼吸都變得曖昧起來。沈彥欽不語,映著暗光,她察覺得出他眼中的炙熱。肌膚相觸,他身子也越來越熱。
“你這麽趴在我身上,你說我做什麽。”沈彥欽聲音低啞道。
自己忍得已經夠痛苦了,她還這麽撩撥自己,哪個男人能受得住這些,他胸口積了一團火,說不清是怒火,還是欲|火。沒待餘競瑤反應過來,他抬手按住了她的後腦,壓向自己,雙唇相接,他必須把這火泄出來。
沈彥欽越探越深,這火卻隻漲不消,是方法不對,他想要得更多。猝不及防,沈彥欽向右一個翻身,把餘競瑤壓在了身下。右手挑開了她的衣衫,一路向上,握住了頂端。此刻的二人,意亂情迷,急喘中,一不小心,他左肩碰到了床榻,疼得他不得不翻身躺了下來。
二人躺在床上,平複了許久,沈彥欽聽到身邊人偷偷笑出聲來。向右翻了個身,麵對她。
“笑什麽?”
餘競瑤也側身對著他,想想剛剛發生的事,可不好笑嗎?一個孕婦,一個傷員,不管不顧的,看來她這夫君確實忍得太久了。“沒什麽,覺得是不是應該給殿下納個妾?不然總是掃了你的興致怎麽辦?”
沈彥欽的臉瞬間冷了下來,這一把火滅得好啊。“我因為誰來的興致你不清楚嗎?”
清楚,餘競瑤心裏甜如蜜,她怎麽不清楚,但就是想讓他再說一遍心裏才踏實。她朝著沈彥欽蹭了蹭,把整個自己埋在了他的懷裏。沈彥欽也伸臂攬著她,她在懷裏,才最安心。
……
這幾日,睿王是沒有來,不過送來了好些補品,還言過幾日忙過了這陣便來登門。看來都被沈彥欽說中了。
緩了幾日,她身子好多了,想出去走走,沈彥欽便從京畿宿衛中抽了幾十個精銳的護衛,陪送她回了趟晉國公府。這陣勢,把晉國公的管事都給震了住,呆了半晌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安頓他們。
晉國公不在,母親告訴她是因為太子的事一早就被招入宮了,看來睿王效率還挺高。母親笑著摸了摸餘競瑤的肚子,算來也有四個月了,可身量苗條的餘競瑤仍是一點孕相沒有,還跟個剛出家的新婦似的。問道哥哥的婚事,母親歎息一聲,本來是該請表舅商議大婚日子的,可前幾日倒春寒,沒注意保暖,生了病,聽說臥床幾日了。蔣卿筠心不安,於是便回了洛北去看望父親,等他恢複了,再帶女兒一同來京商議婚事。
母女二人正聊著,晉國公回來了。一進門便是一臉的凝重,讓他刀刻似的臉更添了幾分淩厲。大紫的官服,襯得他的臉肅殺得很。餘競瑤忍不住詢問,才知今一早上在城外發現了不少流民的屍體,看樣子是被刀劍所害,草草掩蓋,卻被入城的小販發現,此刻京城已鬧得盡人皆知。
好狠的心啊,是想殺人滅口嗎?這事莫不是太子做的?餘競瑤驚詫。可想想不應該,太子不會那麽傻,這麽明目張膽,即便要除掉,也不會這麽不幹不淨的。可乍看上去,這事除了他也不會有別人了,除非是有人想要陷害他,把這事越挑越大。
餘競瑤懂了,她明白為何太子眼看著要被逼到絕路了,可晉國公全無喜色。這件事許和他身邊的人有關,也是自己身邊的人。
餘競瑤回了家,沈彥欽還如往常一般在王府門口等著她,好似又回到了從前。餘競瑤心裏暖融融地,下了轎子,奔了過去。沈彥欽一驚,連忙衝了過來,攬住了她。
“小心著點!摔了怎麽辦!”
餘競瑤彎眉一笑,撒嬌道:“摔了也會有你接著的。”說罷,挽著他入了正堂。
沈彥欽吩咐的晚膳已經準備好了,二人入座,沈彥欽給她夾了一塊玫瑰果餡的山藥糕。她反應還是不小,沈彥欽特地讓人在餡裏摻了些山楂果泥,吃起來酸甜可口,又不會生膩。
餘競瑤一邊吃著那山藥糕,一邊講今日從父親那聽來的關於流民屍體的事和沈彥欽說了,瞧他不驚,應該是早就知道了。見他又夾了一塊玉蘭片過來,餘競瑤舉著筷子猶豫了半晌,問道:“殿下可知道這事是誰做的?”
“知道。”沈彥欽平靜從容,對著她淡淡一笑。
餘競瑤握著筷子的手緊了緊,“是誰?”
“是睿王。”
清朗的聲音響起,餘競瑤鬆了口氣。見她這副模樣,沈彥欽反倒朗聲一笑,放下了碗筷問道,“你不會以為是我做得吧?”
餘競瑤笑而不語,雖有擔心,但她還是相信他的。生活這麽久,知道他心狠,但是這違背道義的事,他還是不會做的。不過睿王就不一樣了,看來自己還真是看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