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鳳落玉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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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吉巷,越過一片梅園, 在皇宮盡頭, 那角樓下黯淡的宮宇便是華穆宮了。所謂的華穆宮,不過是個兩個三進三重的院子, 沒有飛簷鬥宮、鎏金銅瓦, 褪了色的朱紅, 在角樓的映襯下略顯慘淡。不過到底是皇宮,它還是利利落落地立在那, 和記憶中的一樣。
走到朱門外,沈彥欽下意識去推門,身邊的小宦官趕忙上前為他開路。門被推開,沉重的聲音絞著他的心,沈彥欽胸口壓抑,像塞進了一塊石頭,堵得慌,更疼。
他收回手, 提著袍裾,邁進了宮門。腳踏下的那一刻,放佛一陣寒氣從地麵傳來, 迅速蔓延, 將他整個人都侵透了。沈彥欽默立許久, 對著身後一行宦官道:“你們就守在這吧,我一個人便可。”
“這哪裏能行呢。”說話的是皇帝派來執行的內臣。“這髒手的事,還是讓下人們來做吧, 寧王監督著便是,怎能讓你來呢。再說這冷宮寧王……”話倒了嘴邊,咕嚕一聲,給咽了進去。他本想說寧王也不熟悉,突然意識到了什麽,諂笑道,“……寧王還是少靠近得好,陰氣太重!”
沈彥欽明白他的意思。 “好,不過本王也是受命來的,有幾句話想和廢後說,總可以吧。”
“瞧您說的,折煞老奴了,您是王爺,奴才都聽您的。”說罷,給了後麵眾人一個眼神,僅帶著一個小宦官,隨沈彥欽踏,穿過正堂,去了後院。
除了門外的守衛,皇帝一個宮婢都沒給廢後留,沈彥欽推門而入,倒把皇後嚇了一跳。她以為是有人來接她了,歡欣迎了上來,卻發現是他。
“是你?”她不屑地哼了一聲,又朝他的身後看了看,確定別無他人,又坐回了方才的榻上,“是陛下讓你來的?”
“你覺得呢?”
“不會,他不敢讓你來。”皇後冷笑。“除非他要迎我出這華穆宮。”
沈彥欽笑了笑,“你就那麽自信?就因為你替他守著的那個秘密嗎?”皇後愕然,眸中掩不住的恐慌,望了他半晌,不過轉瞬又平靜下來,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
沈彥欽踱步到了皇後麵前,也望向窗外。雲紋的窗欞,把窗外的景致像畫一樣框了住,有誰會細心發現,那窗欞本身就是道風景呢。
“這麽多年了,依舊沒有換過。”沈彥欽,伸手摸了摸那窗欞。在近處,依稀可見窗欞上深深淺淺的刻紋,“每過一日,便是一條,簪子都被磨得沒了棱角,人還在毅然地堅持著,結果等來的竟是一杯奪去了她所有希望的毒酒!”
皇後冷哼了一聲,“那是她罪有應得,明知道等不來,還要等。”她當然知道他說的誰,那個死那那麽多年,卻始終陰魂不散,活在皇帝心中的蕭綺年。
“你可知道我母親就是在這個房間裏喝下那杯酒的?”沈彥欽苦笑了笑,“你當然知道,那杯酒就是你讓人送來的!”
“你母親不過是個卑賤的宮女……”皇後的話還未說完,被他厲聲打斷了,“你真的以為把我和母親分開,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嗎?她的真實身份,還有那些背信棄義的事!卑賤的到底是誰!”沈彥欽從來沒有這樣激動過,心底那片傷疤,生生地又被揭了開。所有母親受過的罪,遭過的難湧了上來,他快被淹沒了。
“你和太子之所以會走到今日,是我設計的,為的便是替我母親報仇。你幾次三番刺殺我,不想讓我活,那我也不必留情了,今兒我特地來送你一程。”
皇後的心凜然一驚,隨即墜下萬丈深淵。到了這步,她還對皇帝保佑幻想,誰才是最狠心的,永遠都是權利最高的那一個。她淡定泰然,緩緩起身,攏了攏鬢角一夜之間冒出的銀絲,對著沈彥欽雍然而笑。
“我從來就沒讓人刺殺過你,沒有必要。而且,害死你母親,我不過是個工具而已,真正想讓她死的,是你高高在上的父皇!所有威脅他的人,所有阻礙他的人,都隻有死路一條,你母親是,我也是,貴妃也一樣逃不掉,逃不掉!”說罷,她抽動著嘴角陰笑,一下下,像夜梟般恐怖,隨著湧出的淚,她雙眼在渙散,最後,她仰頭長笑起來,一麵狂笑,一麵嚎啕……
見此,沈彥欽也沒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於是打開了房門,內臣迎了上來,沈彥欽和他對視,他微微一笑,會意點了點頭,給了小宦官一個眼神,小宦官捧著放有白綾的托盤,隨內臣,入了室內宣旨了。
內臣尖銳的聲音抑揚頓挫夾雜著皇後哀絕的呼喚,直到沈彥欽出了華穆宮,聲音仍在宮中縈繞。母親去之前,也是此番情景吧,他再留不下了,他沒時間緬懷悲痛,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皇後的死不過是一個開始……
……
“聽到什麽了?”
昭陽殿中,皇帝閉目撚著手中的楠木佛珠問道。內臣恭謹地上前一步,斂目垂頭,低聲道:“老奴在門外聽著,隱隱是提到了寧王的生母……”
皇帝撚著佛珠的手一頓,睜開了雙眼。“都說了什麽?”
內臣想了想,道:“寧王說曾經自己的母親就是被關在這裏,還提到了窗欞上的劃痕,其他便沒再說什麽了。”
“那廢後呢?她說了什麽?”皇帝迫切地追問。
“廢後說,自己貴為皇後,寧王母親是宮女,怎可相提並論。然後便把寧王哄了出來,於是老奴便進去宣旨了。”內臣回答得小心翼翼。
“就這些?皇後什麽都沒說?”
皇帝聲音冷峻,眼裏帶著劍光。內臣連忙搖頭,一把老骨頭都快搖散架了。“沒了,再便是老奴宣旨時,廢後喚了陛下好多聲,然後就……”
皇帝神色不改,盯了他半晌,覺得他不似撒謊,便緩緩仰回了榻上,閉上雙眼歎了口氣。他之所以讓沈彥欽隨去宣旨,就是想試探他二人。如今沈彥欽依舊什麽都不知道,而皇後也果真把這個秘密守到了最後,如此來看,倒真是自己對不起她了。
“去,宣太常侍覲見,廢後……免去罪身,按妃下葬吧!”
……
廢後入了葬,一切又恢複了平靜,她畢竟是皇帝的發妻,同甘共苦這麽些年,吵過,鬧過,多少次他一怒之下想廢了她,甚至讓她永遠消失。如今人真的不再了,倒總是念起她的好來。心情不佳,為了尋安慰,貴妃那裏去得更勤了,那些陪著他的人,如今也隻有貴妃最了解他了。
皇帝的舉動讓人瞧到了機會,這後宮之中,無論地位還是受重視程度,誰能比得過貴妃,而皇子當中,誰又匹及得了睿王呢。於是群臣上書,提出早立太子,以定國本。
其實這事,明眼人誰看不出來,這太子之位,非睿王莫屬。且不說他是不是子以母貴,論排行,論才幹,他都符合條件,所以朝臣意見是空前的統一。可眼下皇帝卻猶豫了,這一猶豫,又讓那些善於審時度勢的人看出了門道。莫不是皇帝的心裏還有其他人選?數來數去,除了寧王,也隻剩幾個剛出繈褓的皇子了。難道說,這個曾經被當做棄子的皇子?又在皇帝心中占了一絲分量了?這不得不讓朝臣也跟著猶豫了,因為他們發現,論能力,寧王還真不遜於睿王。
餘競瑤知道,沈彥欽才是最後的贏家。不過她的到來,或多或少影響了曆史的波動,她擔心接下來的走向並非如她所料。她趁著回晉國公府的機會,找父親談了一談。
晉國公支持睿王,餘競瑤能理解,她的目的也不過是讓父親別把事做得太絕,在皇帝麵前適當也幫沈彥欽說幾句好話。若是哪日沈彥欽真的榮登大寶之日,彼此也不至於太尷尬。
別人不知道陛下對寧王的態度,他晉國公可是清楚得很,他沒得選擇。所以,這話題必是又聊得不甚歡愉,礙著女兒有孕在身,他也不得不敷衍幾句。餘競瑤聽得出來他不過是在安慰自己,無奈隻得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路過棲品齋,想到沈彥欽愛吃的那道鹹口的荷葉栗粉糕,便撩起轎簾吩咐隨行的小婢去買一些。小婢得令轉身便去了,就在餘競瑤要防下轎簾的那一刻,她感覺到一道目光向自己投來,她舉眸望去,四目相對,她看到了多日未見的陸勉。
目光就那麽一碰,餘競瑤趕忙放下轎簾,疾喚了一聲,也不待那小婢歸來,吩咐轎夫侍衛趕緊回府。
回府的路上,想到陸勉欲言的表情,她有點擔心他會追上來,不過還好,一路安穩。餘競瑤想,已沉澱這麽久了,他該放下了吧。況且她和沈彥欽一直過得這麽好,他也沒有理由再來挑撥了。
想著想著,剛剛站在陸勉身邊的那個身穿錦服的人逐漸清晰起來,好似在哪見過。不是寧王府,也不是晉國公府……是皇宮,對,他是尚書令,當朝宰相。他們怎麽走到一起了?他們很熟嗎?
回了王府,知道沈彥欽已經回來了,在書房,她換了衣服便去找他。一入門就瞧見他正坐在羅漢床上看書,餘競瑤悄悄地走了過去,坐了下來,像隻小貓一樣貼在他的身上,瞄著他手裏的書,是本山水雜記,他還有興致看這些嗎?沈彥欽瞥了她一眼,沒出聲,隨她去了。
餘競瑤雖看著書,卻在出神,想到今日和父親失敗的交流,心裏就不舒服,頭慢慢地靠在了他的肩上。
“你是要長在我身上嗎?”沈彥欽依舊看著書,淡笑道。
什麽?餘競瑤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向外挪了挪。沈彥欽卻放下書,長臂一伸,又把她攬了回來。餘競瑤也順勢環住了他的腰,把臉埋在了他溫熱的胸口。
“怎麽了?”他摸了摸她的頭問,“心情不好嗎?”
餘競瑤沒抬頭,呼吸著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囈語般地問道:“我父親對你那麽不好,你恨他嗎?”
沈彥欽笑了,“怎麽會,我感謝他還來不及。”
“為什麽?”餘競瑤突然仰起頭,盯著他,雙眸潤得能滴出水一般,看得沈彥欽心都化了。
“怎麽不感謝呢,”他捧著她的臉親了一下,“給了我這麽好的王妃。”
若是平日裏聽到這句話,餘競瑤心裏淌了蜜糖似的,可現在她想要的不是這個答案。她歎了口氣推開了他的手。“你會不會有一天,後悔娶了我呀。”自己會不會成為他的羈絆。
沈彥欽挑了挑眉眼,含笑問,“那你會不會後悔嫁了我啊?”
看著他全然不在意的模樣,餘競瑤覺得可能真的是自己多心了,於是佻然一笑,道,“那可不一定啊……”話剛一出口,尾音便被沈彥欽的吻給吞了進去。
……
用了晚膳,沈彥欽又回了書房,程兗也去了,商議了很久都沒回來,直到夜深了,餘競瑤才迷迷糊糊地感覺身邊有人躺下了。她撐著身子要起,卻被沈彥欽又按了下。
“把你吵醒了。”
“沒有,一直都睡得不踏實。殿下這麽晚回來,可是出了什麽事?”餘競瑤翻過身,看著他問道。
沈彥欽微微地喘息著,把右手放在了她的小腹上摸了摸,道:“你睡吧,明個再說。”可餘競瑤卻握住了他的手,拉到了心口,盯著他,“說說吧,反正都醒了。”
見她確實精神了,了無睡意,便拉著她的手給她講了起來。“倒也沒什麽,是朝廷的事,皇帝要去泰山封禪,可擔心這一走,必然帶動大量兵力,他是擔心京城一城空,便會讓人乘虛而入,尤其是各地藩王。所以朝中這幾日一直在商議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