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將計就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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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來下,是不是該向皇帝匯報寧王的事了?”
沈彥欽氣勢凜然, 傲視著陸勉, 冷哼道,“匯報什麽?陸尚書這話本王聽著糊塗。”說著, 他把手中的兵刃交換給了侍衛, 全無防備地麵對陸勉。
陸勉笑了笑, “其實寧王想的是什麽,你我心知肚明。你今兒帶著全城的禁軍把皇城圍了個水泄不通, 為的是何,怕沒人猜不出吧。”
“為的是何,方才那一幕還用得著我解釋嗎?”沈彥欽環視殿下,方才的血雨腥風還沒散盡,餘下的侍衛還在處理著遍地的橫屍。從早上便開始陰霾的天,此刻已經飄了雪花,三三兩兩,搖搖蕩蕩, 剛接觸地上還未冷透的人,便化了,沒了蹤跡。
沈彥欽護駕有功, 如這剛落的雪一般, 並沒有一絲要反的跡象, 心跡昭然,坦蕩無畏。
但陸勉不想錯失這個機會。“睿王欲圖謀逆,想必早已經被收押, 如今寧王護駕,功勞不淺。在陛下心中孰輕孰重,再清晰不過了,此機會難得,成敗隻在一念間。”
確實隻在一念間。沈彥欽挑唇笑了,陸勉是覺得自己會趁這機會謀反。不過他算錯了,自己了解皇帝要遠遠比他了解得多,即便反,也不會在此刻。
“陸尚書這話我是越聽越不明白了,陛下的心思可不是我能左右的。”說罷,他望向太極門,屍體已清除了大半,血染青磚。
雪簌簌地下,越來越大,落在地上,想要把方才那場激戰淹沒。
陸勉盯著默然的寧王,他真的以為他的意圖能被這雪洗幹淨嗎?即便他今日無這心,他日便不會有嗎?皇帝被這個兒子蒙了心智,陸勉可是看得清楚。廢太子,倒睿王,一步步走向頂峰,他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這皇位。
曾經陸勉是認為人臣要為國盡忠,可如今一路走下來,他不得不為自己考慮了。他日寧王若果真登上寶殿,豈還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今兒這話,無論如何也要讓他開口說出來,隻要讓陛下意識到他心有不軌。
陸勉笑了笑,望著自己的朱紅官袍,拂去落在肩臂的雪,悠然道,“陛下的心思是不為王爺左右,但我可知道王爺的心思會為王妃而動。”
“王妃”二字一落,陸勉餘光中感覺得對麵的人下意識地握緊了拳,就知道她永遠都是可以牽著他的那條軟肋。麵上在笑,心裏莫名地苦,陸勉也想把她當做自己的軟肋,為她付出一切,可她可曾給過自己這個機會。
看著沈彥欽神色雖平靜,但眉已不知覺中蹙起,陸勉搖頭,走到這一步,他沒機會了。
“何苦兜兜轉轉,我想說的,寧王想做的,你我心裏都明鏡著。”陸勉語氣慧黠,笑容依舊溫潤似水,謙謙君子的模樣。“這一步早晚都要邁出來,何必讓王妃苦等呢。雖我和她沒關係了,可看著她終日憂鬱,我也不忍,所以我把她請來了,讓她勸勸寧王。”
“她在哪?”沈彥欽啞著聲音冰冷道。
“在等寧王。”陸勉笑意不減,“隻要寧王肯成事,我便把她安然無恙地送回去。”
安然無恙?沈彥欽忍無可忍,朝陸勉逼近一步,抵著他道:“陸勉!你若是敢動她……”
“我動不動她不在我,在寧王你!”陸勉不躲,直視,從容依舊。心裏卻覺得可笑,動她,自己還能把她怎樣,他也想知道,若是寧王不同意,自己究竟會奈她何。
有那麽一瞬他真希望沈彥欽放棄,他放棄了就證明他到底不是愛她至深,他放棄了自己便再也不會把她還回去,就算逃到海角天涯,也要把她藏在身邊。
隻這一個念頭,讓陸勉忍不住笑了,原來自己一直都未曾真的放下過。
瞧著額角青筋微顯的沈彥欽,陸勉轉了神情,厲目盯著他,“我也是為了滿足寧王的心願,這不就是寧王想要的嗎?”
“陸尚書無中生有的能耐好生厲害,這是要把寧王逼上絕路啊。”
隨著寒風飄雪,清越的聲音從太極殿的西側門傳來。
同樣的語調,有人聽來暖到心裏,有人聽到比這凜冬還要寒。
二人皆回首望去,是餘競瑤。
餘競瑤素衣白裘,映得緋紅的臉頰像落入雪中的梅花花瓣,氣喘不勻,寒冬的天她額角竟還黏著發絲。瞧她這樣子就知道是走得太急,匆忙趕來。
沈彥欽挺拔著身子看著她,二人對視,情愫暗湧。這便是夫妻,一個眼神便會意了彼此的平安。她對著他微微一笑,更似盛開的梅花,嬌嫩豔麗。
兩人交流心意,全然沒把夾在中間的陸勉放在心裏。
“你怎來了?”沈彥欽淡淡問道,“不是不叫你出門的。”
餘競瑤莞爾,對著丈夫媚眼彎眯,這才用餘光掃了陸勉一眼,鄙夷道,“我是不想來,可總有人守著寧王府,算計著讓我來。”
說罷,她輕快地幾步上前,越過陸勉站在沈彥欽身邊,舉目望著他,帶著眷眷之意,“還好趕上了,你沒事吧。”她目光落在他銀甲上的血跡,眉不由得皺起,眼角微跳。
“我沒事。”沈彥欽柔聲應。一抬頭便看見了遠處,正朝這趕來的楚幼筠。她把貴妃找來了。
陸勉僵在一旁,見到貴妃猛然反應過來,垂首作揖,心裏卻慌得厲害。
方才東亭明明來報,已經扣下王妃了,怎她突然又會出現在這裏?逃脫了?不可能,她一個姑娘,再厲害也逃不出訓練有素的衛士。
難不成東亭騙了自己,他回首望了一眼,東亭也是滿眼的茫然,微不可查地朝著陸勉搖了搖頭,示意他自己不清楚哪裏出錯了。他明明親眼看見侍衛將王妃劫下了馬車,他不會認錯的,況且王妃連衣著都未變。
“聽聞陸尚書有話要對陛下說?我也正有事要稟報呢。”楚幼筠上前幾步,站在殿門口,雍然睨著陸勉。“王妃不來我都不知道,寧王為陛下出生入死,保我宮中平安,卻有人盯著寧王府不放,先是劫了王府的車,又帶走了王妃的妹妹,這是要搶人嗎?敢明著搶到親王府,這背後到底是什麽勾當,我還真得替寧王和王妃說道說道。”
說著,楚幼筠冷哼了一聲,帶著一眾侍衛入了太極殿。
看著這一幕,沈彥欽心中暗笑,他大抵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也知道餘競瑤找貴妃是要搬救兵。看著沉默的陸勉,他握著妻子肩膀的手緊了緊,對她點了點頭,餘競瑤回笑。
陸勉這一計,又敗了,敗在了餘沛瑤手上。
一眾人隨著貴妃入了殿堂。楚幼筠在外說的那些話不過是先在陸勉麵前撂下氣勢,入了殿堂她一副驚慌甫定的模樣,直奔皇帝,神色惴惴,語氣殷殷,嬌聲軟語地關切起皇帝來。
皇帝含笑示意她不必緊張,一切都過去了。便問起她為何來這,更瞧見了殿堂上伏地而跪的寧王妃。
皇帝示意她起身,看了看楚幼筠。楚幼筠便把今日的事道了出來,直說是王妃妹妹被人搶了去,王妃又尋不到寧王,無人做主,走投無路,才會心急如焚想到入宮求助,找到了自己。
“若非王妃來,我都不曾知曉宮裏發生了這麽大的事,還道今日是睿王大喜……”楚幼筠眨著水瑩瑩的眼睛望著皇帝,“得虧有寧王在。”說著,她瞥了寧王一眼。
皇帝微微點了點頭,看著堂下的人,問道:“王妃妹妹是怎一回事?”
不要說餘競瑤的妹妹,就是餘競瑤丟了,皇帝都懶得過問。不過趕在這個時候,隻怕不隻是丟個人這麽簡單。
“下官會去查。”
陸勉俯首道,皇帝微怔,堂上一時寂靜無聲。
最不該說話的人應聲了,這一句,皇帝貌似懂了。他是囑咐過陸勉,若是寧王有趁機謀反的意圖便一舉拿下,可自己沒說過,寧王不反要逼著他反。
陸勉這居心,難測啊。
這事,畢竟是自己提出的,怕寒了兒子的心,皇帝當麵指責不得陸勉,隻得冷顏對著陸勉道,“務必把人找出來。”
陸勉應聲。
沈彥欽看著他,麵色清冷,“不必麻煩尚書令了,我會想辦法把她找回來,隻要陸尚書不‘介意’好。”
皇帝有些尷尬,這個兒子,向來聰明,隻怕今兒這一幕他已經猜出了一二。看著皇帝晦明不定的臉色,楚幼筠喚了一聲。
“陛下受驚了,接下來的事就交給寧王和陸尚書吧,妾身陪您回昭陽殿歇一歇。”
確實該靜一靜心了,兩日未曾安眠,雖然解決了心頭大患,可畢竟把另一個兒子牽扯進來。傷心更痛心,皇帝歎了一聲,疲憊地看了一眼堂下的沈彥欽。
“衡南王的事,就交給你處理吧。”說罷,他長袖一拂,轉身走了。楚幼筠跟在後麵,給了餘競瑤一個眼神,也去了。
殿上,三人佇立。一切都結束了,沈彥欽走到妻子身邊,拉起她的手抹了抹她額角還粘著的發絲。
“著急了吧。”
餘競瑤點頭。
“回家吧。”
“好。”
二人無視陸勉的存在,退出了殿堂,相互牽挽著,走進了茫茫的飄雪中。陸勉望著他們漸漸模糊的背影,無奈笑了一聲。
餘競瑤果真不再是餘競瑤了。
……
回去的馬車上,餘競瑤給沈彥欽講了今日發生的事,沛瑤是如何中了陸勉的計來的寧王府,她二人又是如何將計就計,讓沛瑤扮成她的模樣騙過陸勉的侍衛,給她爭取了入宮的時機。
甲胄已褪的沈彥欽拉著妻子,長舒了口氣。今兒陸勉提到她時,真是嚇了一跳。不過好在妻子把這一切都看透了,沒有中了他的陷阱,還給自己解了圍。不過此刻想想,他依舊後怕。
“不是不叫你出來的。”他把暖爐揣進妻子的懷裏。餘競瑤卻推了開,伸臂抱住了他的腰,把臉都埋在他的胸前,久久不肯離開。沈彥欽抱著她,感覺到她的肩在不住地顫抖,瑟瑟無助。
“怎麽了。”他撫了撫她的背,低頭問道。
“我真怕你會走錯了這一步。”餘競瑤帶著哭腔,提心吊膽這麽久,終於繃不住了。
沈彥欽笑了,抬起她的頭,看著她的婆娑淚眼,捏了捏她的下巴。“不會的,沒有十足的把握我不會出手的。”他的王妃是太緊張了。
“那你為何喚葉城的征虜將軍來?”
這一問,沈彥欽收了笑,“你是如何知道的?”餘競瑤搖頭,沒有說。沈彥欽麵色沉重,冷凝著眉眼,想了想,道:
“皇帝反複無常,今兒拿下衡南王的時候,他也有了就此把我擒住的念頭,不然陸勉不敢在大殿之外明目張膽地威脅我。不過他終了還是沒下這決心,且你和楚幼筠的出現把他的計劃都打亂了。”
“如果我不來,你會跟陸勉進去嗎?”
“會。”沈彥欽含笑應,見妻子眉頭越蹙越深,他把她攬在懷裏,輕柔地撫著她的臉道,“就算我不進去,他們也不會放過我的。若是真的到了那一刻,門外的禁軍就會衝進來,不反也隻能反了。所以我才讓征虜將軍來的,不是為了反,隻是為了以防萬一我走不出這皇宮。”
餘競瑤抓著沈彥欽的手下意識地攥緊。想想都驚心,他若是走不出這皇宮,自己這一生也就在昨晚上那一別之刻結束了。
她盼著這一切趕緊結束,待真的麵對時,她想逃了,帶著他一起逃。
看著驚怕的妻子,沈彥欽安撫著,“快了,快結束了。”征虜將軍已經到了,一切準備就緒,就待承越被冊封的那日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