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善惡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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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衡南王被收押,他麾下的主力軍北上, 留在西南的世子趙琰根本抵不住勢如破竹的南下大軍, 撫遠將軍以摧枯拉朽之勢,占了西南, 擒了世子。

    轉眼又到了新一年的花朝節。

    今年的花朝節來得晚, 趙琰被解送京城的時候, 桃花含苞待放,遲遲不肯吐蕊。不過這並不耽誤承越被列入皇室族譜的進程。

    皇帝賜名“沈彥辰”, 封為醇王。百官雖有不平者,撼不動皇帝意決。

    倒也能理解。睿王被監|禁,又失去了一個兒子,皇帝心裏空了,總想拿什麽來彌補,便把這情感傾注到了承越的身上。

    說起來,承越十歲被封親王,倒是比睿王還要早。不知道睿王聽聞會作何感想, 這麽些年,他可是一直以自己為父皇獨寵而自傲的。

    這個消息,沈彥欽沒有親自帶給他, 他不值得自己再見了。反倒是被囚禁起來的“睿王妃”, 沈彥欽還真是不得不去瞧她一眼。

    大理寺的牢房雖比刑部好些, 可一踏入還是透著一股腐濁的味道,昏暗潮冷,陰森可怖, 沿著台階每向下一步,都有若朝著地獄靠近了一步。

    趙玨和她父親分別被關在牢房的盡頭,最為封閉的重刑囚室中。

    沈彥欽踱步進了去,囚室還算規矩,幽暗中,床榻幾案整潔,隻是坐在榻上的人沒那麽利落了。往昔意氣風發,嬌貴的衡南王郡主全然換了副模樣。

    臉色蒼白黯淡,目光空洞無神,不到雙十的年紀便已然像個飽經風霜的婦人。她發髻高挽,搖搖欲墜,見了沈彥欽,她捋了捋垂在耳鬢的幾縷亂發,從容地看著他。

    沒了金飾彩珠點綴,她整個人都像蒙了灰似的,額角血跡斑斑,血跡下是或新愈或未愈的傷口。衡南王的罪行昭然,不必用刑,不過進了這牢房,就沒有能脫罪而出的,獄卒自然也不會好生相待,更何況還是極其少見的女囚。隻要不出格,沒人追究。所以以趙玨那烈性子,必然會受傷。

    “王爺還記得我,我還以為自己成了暗洞裏的老鼠,讓您躲之不及呢。”趙玨啞著嗓子諷言道,怒喊了幾日,嗓子早破了。

    獄吏給寧王搬來了小椅,沈彥欽提裾坐了下來,不疾不徐道,“你可不就是暗洞裏的老鼠。”

    趙玨眉頭一皺,登時胸口堵得發疼。

    可沈彥欽看著她,又漠然補了一句:“而且至始至終都是。”

    “沈彥欽!”

    趙玨突然起身,吼了一句,雙目瞪視著他。這一刻,他才算又瞧見了她曾有過的光亮。趙玨看著麵容不驚,冷漠的沈彥欽,那絲光亮漸漸淡了,終了她還是平靜下來,冷冰冰地問道,“你還來做什麽?看我笑話嗎?”

    “看你笑話,你配嗎?我若想讓你死,你早死了千百次了。”沈彥欽冷笑,“我說過,我不讓你死,我要讓你生不如死。”

    趙玨心如墮深淵,深不見底。

    “我警告過你,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我說過,你讓我王妃受過的苦,我要千百倍還給你,讓你嚐盡。”

    “如今也讓你嚐嚐家破人亡的滋味。你是睿王妃,睿王不死,你不會死的。不過我會讓你眼睜睜地看著趙氏是如何被滅族的。我會親自監斬你父親,對了,你兄長今日便能入京了……”

    “沈彥欽,你就這麽恨我嗎!”趙玨忍不住了,心摔得四分五裂,她嚎啕起來,淚水抑不住地流。若是仇敵,麵對這些,她寧可咬碎了牙眼都不會眨一下,可偏偏的,眼前這個恨自己恨到骨髓裏的人分明是自己的最愛,她快崩潰了。

    沈彥欽看著她哭,心情沒有一絲變化,淡漠冷靜。

    他們之間是一個“恨”字能一盡概之的嘛。她還是糊塗,若僅僅是一個恨,當初他扼著她頸喉的手稍稍用力,便一切都解決了。

    待趙玨哭得沒有氣力了,委坐在地上抽泣著,沈彥欽提起袍裾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睥睨著她。

    “我今兒來隻為一件事。”他冷言道,“謀逆的事,你兄長沾在邊緣,我圈子劃大了,他便是裏麵的,圈子畫小了,他也就算是負隅頑抗。這條命留得下留不下,就看你了。”

    趙玨抹了把淚盯著沈彥欽,“你什麽意思!”

    “隻要你把衡南王是如何陷害晉國公的事說出來,我可就留下你兄長一條命。”

    “你是想為晉國公翻案?”趙玨突然流著淚笑了,陰森又涼苦,“果然你做什麽都是為了她……”

    沈彥欽不語,也不看她。

    趙玨崩不住了,她不甘心,怨上天不公,為何自己喜歡的人恨自己恨到骨髓卻愛她人愛到可以付出一切。

    不是上天不公,她沒辦法理解沈彥欽和餘競瑤的感情,說到底還是她不懂得“愛”這個字。所以她才會抹去了淚,鎮定地站起身來,帶著謔意盯著沈彥欽,含笑切齒道,“我不會讓你們得逞的。”

    說罷,坐回了榻上,再不看他一眼。

    沈彥欽也沒說什麽,平靜地掃了她一眼,留了句“後日監斬,許你送他一程。”便走出了牢房。就在牢門重關,鐵鎖響起的那刻,趙玨淚流滿麵。

    牢房外,陽光灼耀,沈彥欽雙目微眯,深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默然離開。候在門外的程兗跟了上來,不解問,“這就完了嗎?那晉國公的冤案……”

    沈彥欽頓了住,好奇地回首看了一眼他。他何時也關心起晉國公的事了。程兗被他盯得不明所以,愣了住。沈彥欽笑了笑,應道:

    “放心,她不會讓她兄長死的。”

    ……

    果不其然,第二日,趙玨便把衡南王是如何陷害晉國公的事實書下來呈了上去,如此衡南王是罪加一等,不過趙玨不在乎,比起屢屢利用自己的父親,這個世上唯一惦念自己的隻有兄長。反正父親也是死罪,不差這一筆,若是真能救了兄長,他應該也願意。

    罪書呈到皇帝麵前,翻不翻案,關係到會不會打臉,皇帝一時糾結起來。

    楚幼筠卻覺得這事再好辦不過了,她勸慰皇帝道:一來把事實公之於眾,衡南王更是死罪難逃,陷害朝臣,意圖謀逆,皇帝處決他的理由也越是充分;二來晉國公畢竟是寧王的嶽丈,也可以賣個好,籠絡寧王的心。

    如今焦點都在衡南王身上,即便是冤案,責任也在他而不在皇帝。皇帝為晉國公洗冤,反倒是個大快人心的事,世人隻會念著皇帝的凜然大義,道皇帝有擔當。

    這麽勸來,皇帝心情頗好,最重要的是,晉國公已經去了,帶著秘密離開了。

    知道晉國公會被洗冤,餘競瑤第一時間去見了母親,母女二人淚灑衣衫。正逢陸勉把沛瑤也送了回來,三人喜泣漣漣,隻感歎兄長不在身邊。

    既然父親冤案昭雪,那麽兄長也應該回來了。餘競瑤抬頭看了看沈彥欽,他明白她所想,微笑點了點頭。

    當夜,夫妻同眠,餘競瑤枕著丈夫的手臂,伏在他胸前,一聲聲地籲氣,聽得沈彥欽低頭看著他,不解問,“還有心事?”

    餘競瑤搖頭,會心而笑,“不是,是這口氣終於舒出來了。”她恨不能把胸口壓著的濁氣統統吐出來,好久都沒這般輕鬆過了。她抬頭看了看丈夫,清媚的臉龐掛著濃釅的笑,像朵春風吹開的嬌花,看得人心晃。

    心裏的喜悅不知該如何表達才好,她趴在沈彥欽的身上,探頭去吻了他。

    一吻深綿,把自個的心都熏亂了,她紅著臉撐了起來,看著他。沈彥欽卻氣息頗穩,唯是淡笑盯著她,看得她臉色赧紅,卻又納罕不解。

    往常碰碰他,他都跟燃了火似的,一撩即著,今兒怎麽這麽淡定。

    餘競瑤攏了攏青絲,坐了起來,言道,“看來不是我有心事,是殿下你有啊。”語氣有點起伏,她自己都沒聽出來,但沈彥欽聽出來了。

    “不高興了嗎?”他拉了她一把,又把她扯回了懷裏,摸著她的頭,手指在發間穿梭。“你父親的案子,參與的不僅僅有衡南王。”

    “我知道。”餘競瑤臥在他胸前,摩挲著他身上的傷痕,即便隔著寢衫,她也記得住它們都生在哪裏。“我知道你想說誰,還有陸勉。”

    “嗯。”沈彥欽應了一聲,“本想趁此機會把他拉下來,隻是……”

    “隻是他讓你抹去了趙玨關於他的證詞,交換條件是沛瑤,對吧。”餘競瑤接著言道,沈彥欽沉默,她抬頭看了看他,笑容依舊。“你何苦逼自己那麽緊,不會事事完美的。我父親的冤被洗,我已經很感激你了,感激得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回報你,怕今生都還不了這情。至於陸勉,善惡終有報,他會付出代價的,你沒必要因為這樣一個人擾心。”

    說罷,她看著丈夫,見他盯著自己微笑,久久不語,她又撐著要起來,卻被他一個翻身扣在了身下。

    沈彥欽聲音幽沉,在她頭頂問,“你是想還我情嗎?”

    “嗯?”餘競瑤愣了愣。她說這話,是想表達自己的感激,自己人都是他的了,還要怎麽還。不過既然他問了,那便答吧,“還。”

    “好。”沈彥欽挑眉邪笑,“那現在就還吧。”說罷,欺身壓了下來。胸腹相貼,下身被抵著餘競瑤才知道他方才不過在壓抑自己,其實早就欲|火焚身了,裝得還挺像。她忍不住笑了,玉臂輕挽,環著他的脖子,抬頭啄了他一下,這一碰,甩都甩不掉了。

    花靜月陰,春風暖帳,粉融香汗流山枕。

    繾綣過後,沈彥欽擁著入眠的妻子,細細地打量著她的臉,好似初見一般,可想想竟不敢相信他們已經生活了四年了。

    他摸了摸她潮紅未退的臉頰,又親了親她蝶須似的長睫,看著她眼皮微動,趕忙拍著她,哄她繼續睡。

    怎麽看都不夠,她還是初嫁他時的模樣。若說變化,變得更嬌媚了吧,從一個青澀的少女變成了如今韻致天成的人|妻。

    回想當初,兩人新婚睡在同一張床榻上,她嚇得戰戰兢兢,恨不能躲得一丈遠,卻不知每每她睡著後,他都會悄悄地把她抱在懷裏親一親。那個時候也是如現在這般,拍著她,哄著她,隻是她睡得太沉,什麽都不知道。

    她會蹬開被子,沈彥欽便不厭其煩地給她蓋上。

    她會說夢話,沈彥欽便陪著她“聊”,夢裏的她可比現實中“誠實”多了。

    她白日裏小心謹慎,生怕行差踏差,隻有在夢裏才會歇下所有的防備。

    久而久之,熟睡的她會主動靠向自己,蜷在自己的懷裏,尋找溫暖。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意識到看上去嬌寵無限的大小姐,其實心裏一點安全感都沒有,無依無靠地,也隻有睡著的時候才能偎著他。

    所以即便她表麵上再如何懼怕自己,晚上他也要陪著她睡,起碼夜裏她不會孤單。

    哎!

    隻是天曉得懷擁佳人卻碰不得是何等滋味,新婚大半年,他基本上夜夜不得安眠,滿腔的火沒法泄,隻得夜夜默誦《逍遙遊》,卻越誦越躁……

    沈彥欽看著懷裏的妻子,點了點她的小巧的鼻尖,含笑把她抱得更緊。

    真應該懲罰她,把自己那半年吃的苦都討回來。

    可是她跟自己吃的苦呢?好像更是討不完,自己還不清吧。

    他緊摟著妻子,目光望向窗外。天還未亮,但黛青已褪。

    寅時了吧,這夜日交替之刻,是百獸之王最為悍猛之時。潛藏的危機,隱沒的驚險都在這一刻蓄勢待發,然而衝破這一切過後,迎來的,便是黎明的曙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