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芙蕖灼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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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從筠老神在在,飄飄欲仙的臨風而立,視身後的管事婆子於無物。

    管事婆子心中叫苦不迭,本以為就算王府中的主子看重,這方姑娘本身就是一個平民之女,想來也不會太過跋扈難纏,好說話得很,誰知道看著不聲不響,實際卻也是個不好對付的。

    方姑娘前些日子吹了風著涼,這才剛剛好呢,若讓她在這裏繼續吹下去,事後太妃娘娘和王爺問起來,她少不了要挨板子。

    她舔著笑臉道:“方姑娘,奴婢已經派下人盡快再派船過來,這兒風大,不如咱們先去岸邊的亭子裏邊歇邊等?姑娘的身子要緊。”

    方從筠搖頭,“這會兒的景色挺好的。我就在這裏等著吧。”

    說完,她還回頭朝管事婆子露齒一笑。

    明媚的笑容,看在管事婆子眼中卻紮眼得緊。那整齊的牙齒白晃晃得,看得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還想再勸,方從筠卻沒有什麽好性子繼續陪她磨纏了。

    笑容淡了許多,目視遠方,“我想一個人靜靜,你下去吧。”口吻中自然流露出身為上位者的威嚴。

    她溫柔相對的時候,管事婆子還可以厚著臉皮纏一會兒,她釋放出冷冽的氣勢,高高在上生人勿進,管事婆子驀得一噤,是再不敢多言了。

    有句話怎麽說的來著,狗眼看人低。

    方從筠冷笑。

    在她安排其他府名門閨秀、千金小姐依次上船的時候,沒有先想起自己;

    在自己被江眉和林子怡針對、被其他人圍觀看笑話的時候,她沒有出麵打圓場;

    在船不足的時候,在江眉肆無忌憚的嘲笑的時候,她隻顧著向江眉諂媚討好,讓她就那麽站在岸邊看著。

    利害所趨,人之常情。

    方從筠很是看得開,對管事婆子並未多加責怪。

    可她卻在辦事不利之後,還妄想讓自己幫她圓場……方從筠忍不住笑出了聲,她看起來就是那麽好欺負的人嗎?

    管事婆子猶豫不決,腳步像是黏在了地上,遲遲挪不動,眼巴巴的看著方從筠,似乎在等最後一刻她的改變主意。

    方從筠不由啞然失笑。

    “罷了。”方從筠鬆口。

    管事婆子大喜,眉眼剛剛綻開,笑容還未到及眼底,聽見她的後一句話,心瞬間直直降到了最底下,手腳發涼。

    “這荷宴想來我也是樂不順暢了,我還是回房養養身子吧,免得累病了連累了人。”

    方從筠語氣平穩,麵容淡淡,沒有陰陽怪氣沒有冷嘲熱諷,像是很認真的在思考。

    實際……她就是在嘲諷。

    雙眼目不錯珠的盯著管事婆子,和她直勾勾的對視,見管事婆子一副措不及防的愣然神情,她勾了勾嘴角。

    “您看,這樣總行了吧?”

    一個被王府主子客氣相待的客人,卻做什麽事都要被府中下人指指點點,說教不停。方從筠想,世人都覺高門大戶禮教森嚴,行規止矩,絲毫不錯。

    其實,也就這樣吧。

    管事婆子這次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徹骨的寒意,“方、方姑娘……我、我……”

    她腦袋攪成了漿糊。

    方從筠眉眼間飛快的閃過一絲煩意。

    懶得再搭理管事婆子,不想聽她結結巴巴的、自己都不知道該說什麽的話,徑直轉身走人。

    ……

    若今日是另一位出身高門、家世顯赫的大家閨秀處於她如今的這個情形,那管事婆子還能置身事外,恍若未聞的等姑娘們自個兒鬧完了再出來嗎?

    她不敢。

    江眉是縣主,皇家中人,誰都得罪不起,換做今日在場的其他大家小姐也都一樣。

    但是現在大家都是在孝親王府做客。

    做客的官家小姐受了委屈、丟了顏麵,身後的家族無法和縣主撕扯吵架,但卻可以理直氣壯的找主人家要個說法,找當時負責的管事責問。

    試問:管事之人還敢置之不理嗎?

    說來說去,不過就是欺負她一個孤身上門的孤女,舉目無親,隻能依靠孝王太妃和孝親王。想著她勢弱臉薄,不好意思找王府的主子哭訴抱怨,隻能默默忍了這口氣。

    世態炎涼,方從筠體會頗深。

    並無意對王府下人的性子多加苛刻,卻也沒那麽大度的容人之量。不計較就已經是她最大的寬容了。

    再退一步說,且不提她和林子怡、湄城縣主之間的糾葛,但從這件事上來說,這管事婆子也要擔一個辦事不力的責任。

    堂堂孝親王府,孝王太妃最為喜歡的荷池,京城聞名的荷景,宴會中未婚閨秀們必然選擇的水路小舟賞荷,她就不信,偌大的王府會沒有考慮到這些,事先多準備幾葉小船。

    別說幾葉了,就是幾十葉小船放在那裏生灰,孝親王府也不是供不起,又那麽這般寒酸,斤斤計較了。

    那管事婆子做事未考慮周到,才導致出現了這種情況,讓來做客的小姐們出現尷尬。

    就這事兒,等事後被孝王太妃身邊的管事嬤嬤知道了,也吃不了兜著走。

    ……

    “方姑娘,原來您在童童少爺這兒呀!可急壞我們了!”扶紅氣喘籲籲,來不及等緩了起,一麵喘著氣一麵說道,“可讓我們好找呀!”

    扶紅找來的時候,方從筠正在和童童的院子裏陪他。

    說起來她此番赴京還是為童童而來,專門照顧生病的他,結果剛到王府沒幾天,自己就病倒了,等自己恢複得差不多的時候,童童的餘毒也清了。

    方從筠抬頭看了臉色蒼白的童童一眼,雖然麵色依舊不甚很多,透著虛弱,但臉頰兩側的紅色是正常的靨紅了,一雙眼睛尤其的亮,精神勁兒十足。

    童童乖巧的對扶紅笑了笑:“扶紅姐姐喝一杯茶,緩口氣吧。”

    扶紅抿唇笑了:“多謝童童少爺。”不見外的將他遞過來的茶一飲而盡。

    別說童童賞她茶喝了,就是在孝王太妃麵前,她也是有那個臉麵能得個杌子坐下,喝口茶的。

    將空了的茶杯放回去,看著童童明亮有力的眼神,又瞧見了方從筠那雙璀璨得好似沉蘊著星河的眸子,扶紅鬼使神差的說了一句:“方姑娘和童童可真像。”

    方從筠的動作一滯。

    扶紅倒是沒發現,自個兒說完便又是一笑,“若細看,容貌是不像的,不過晃眼一看,這對眸子卻是神態極似。怪道方姑娘和童童少爺這麽有緣,感情這般好。”

    俗話說燈下黑,方從筠對別人的模樣、舉動都能觀察的十分仔細,但對自己的小習慣卻不是很了解,聽扶紅這麽一說,若有所思的看向了童童。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不過扶紅也隻是神來一筆,突然提了一句嘴罷了。轉頭就又說起了正事兒。

    所謂正事兒,便是這荷宴。

    “乘舟而來的姑娘們都到齊了,還是太妃娘娘發覺少了您不在,這才叫我們急急出來找您。您是沒有去過那池中央的水亭,景色是極好的,去瞧一遭,也不枉來孝親王府一趟呀!”扶紅笑意盈盈道,將發現她不在的過程一筆帶過。

    方從筠漫不經心的“哦”了一聲。

    扶紅臉色有些不好,但卻不是因為覺得方從筠落了她的麵子。“方姑娘,你好歹也還是去一趟,亮個相。”

    這下,“您”字也不提了,恢複了在明州時的“你”的。方從筠頓時覺得順耳了許多,這才轉過頭瞧她。

    方從筠略一琢磨了下,笑了,“她們說我什麽了?”

    平白無故的,她一個陌生孤女為什麽要給她們瞧一瞧?扶紅這“亮個相”,可不是隻簡單的露個麵那麽簡單。想來,是她們說她什麽了,得她出場洗涮一下謠言。

    來的都是王府的客人,京城有名有姓的高門望族的夫人小姐,扶紅再有臉麵也隻是孝王府的一個奴婢,也不好多說客人的閑話,隻委婉的說道:“太妃娘娘發現好似少了一個人,幾位姑娘便笑道在乘舟的時候,你與湄城縣主和林小姐鬧了點兒小矛盾,口角爭執了幾句,小舟不夠,你便落了單,在岸口等小船。”

    “等我們去岸口找你的時候,負責岸口管船的管事婆子說你吹了會兒小風,道是身子不適,就不參加荷宴,回去休息了。”

    那群千金小姐的說法和管事婆子的說法並沒有什麽衝突,但連在一處看,就讓人覺得是方從筠和湄城縣主爭執後,在發脾氣,耍性子不參加荷宴了。

    她隻不過是借居王府的一名民女,太妃娘娘和王爺給她臉麵是他們平易近人,不自持身份,她這番舉動卻是蹬鼻子上麵,故意落孝王太妃的臉麵了。

    要知道,她可是孝王太妃第一個邀請的人啊!

    方從筠姿態閑閑的搖了搖扇子,嘴角揚起。

    扶紅微微蹙眉,眼中滿是不悅:“那管事婆子是新提拔上來的,以往覺得她能幹會理事,沒成想這般不經用,我已經讓人把她替下了。”

    頓了頓,“方姑娘若是歇夠了,不如再去水亭?這會兒宴會估計才將將開始,還趕得上。”

    “太妃娘娘心寬,不會誤解方姑娘,可免不了她們說得多了,入了太妃娘娘的耳。聽得多了,生出誤會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