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簡寂之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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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方白騎著共享單車去廟前街找人賣貨。
這條街位於禾下區、盤區交界,與胭脂河平行,是一條飲食、化街。因街旁自古有廟而得名。除了廟,街上還有大量茶樓、飯店、玩、古董的鋪子。
不過,如今的廟已被改造成聖功教堂,還是全省規模最大的教堂,名為——思賢宮。
所謂聖功教,是本朝太祖起兵造反前成立的民間教派。不同於白蓮教那一套愚民斂財的路數,聖功教講究儒教為本,融合佛道。大周定鼎後,“聖功教”被立為國教。其教義萬民平等,重視工商的宗旨被史學界認為是國走向工業革命的前提。
思賢宮正是本省國教的大本營。
方白輕車熟路地路過照壁、泮池,拍著石欄,進入欞星門。
因為是工作日,又是清早,遊客並不算多。
方白幼年常來思賢宮玩耍,對這裏相當了解。此地建築群占地極廣,原有孔廟、學宮、貢院部分,殿堂樓閣,峨闕輝煌。
建國後,各地廟裏尊奉孔子的“大成殿”都被改造為“羲皇殿”;學宮也成為聖教分壇駐地,雖然藏書、授經的本職被保留下來,教授的內容卻有了很多不同;貢院則在繼續使用了百年後廢棄,六十年前被改造成市立博物館。
方白要找的人在博物館,他卻先去了一趟羲皇殿。
羲皇殿擁有院牆、宮門,布局自成一體。
跨過宮門,隻見院內古木參天、鬱鬱蔥蔥。
黃色的琉璃瓦屋頂掩映在翠綠濃蔭。走到近處,才會發現大殿坐落在兩米高的須彌座石台基上,重簷九脊,鬥拱交錯,回廊曲折,雕梁畫棟。
方白穿越林蔭,拾階而上,來到大殿門前。
殿內尊奉伏羲,雕像模仿太祖的麵貌塑造,另外配享王、周公、孔子、周敦頤四人。
周敦頤被拔高到了聖人的地步,自是因為太祖姓周的緣故。在這五聖之下,更有太祖親傳“聖功弟子”十二人的漢白玉像。
殿內沒有祭酒、輔祭,隻有幾位信眾自顧自對著銅像木雕燒香磕頭。還有些走馬觀花的遊客,哢嚓哢嚓拍完照片,扭頭便走。
殿堂正上方,五米多高的羲皇巨像頭頂掛著一塊匾額,上書“創世祖神”四個大字。
方白上前一步,躬身作揖,“帝君在上,後輩有禮了!”
他知道神像並無靈異,仍願恭敬行禮,隻是為了表達對求道路上先行者的尊敬。
禮畢退出大殿,他從後門轉入學宮,從學宮側門出來,沿著一條夾道,轉回貢院,也就是如今的洪州市博物館正門。
1895年,大周第任皇帝在位,因為科舉改製,朝爭激烈。“道”皇帝強推新製,下令新的“官考試”改在各地“學”舉行,將“貢院”一鎖了之。
後來,為建博館物,大量舊屋、號舍被拆除,僅明遠樓、至公堂等重要建築保留下來。前些年,博物館再次改建。新的多功能展廳呈後現代風格,形同“玉玦”,包圍著心的古代樓台。
今天,“吳平亮大師畫展”即將在五百年曆史的“明遠樓”上拉開帷幕。
方白要找的,就是這個國畫名家——吳平亮。
因為是畫展第一天,吳大師將親自出席,並在明遠樓開展一場主題為“吳平亮藝術創作談”的小型講座。
這正是方白接近的會。
到達樓下時,剛過九點。
距講座開始不到半小時,樓前已聚滿了人。
因為明遠樓空間有限,參加講座的人員名單早已確定。樓門前設了臨時欄杆和移動安檢設備,還有兩名保安專門檢查客人的邀請函。各家報社、電視台、網站的記者早已入場,但還有許多沒有邀請函的粉絲守在門外,苦候大師出場。
方白混進人堆,像個普通粉絲一樣翹首盼望。
吳平亮幼習水墨,及長兼修西洋畫,漸能融匯西,十歲自成一派,將傳統水墨、素描技法貫通於一,擅畫古裝人物、鄉村城池,作品風格悲涼、孤寂、空曠。
他早期有大量畫作被武俠用作插圖,因而廣為人民群眾熟悉;後來介入影視行業,與許多知名導演合作,將自己的美術風格用新潮的科技向大眾傳播,成為罕見的明星畫家。六十歲後,吳大師漸漸淡出影視圈,專心國畫創作,風格越發成熟濃鬱,名氣不降反升。
如今他九十多歲高齡,依然有許多不差錢的公司出大價錢求他作畫,隻為宣傳自家的武俠、仙俠類產品。但大師早已功成名就,毫不差錢,偶然憑興趣做出一幅畫,也總被各界哄搶,瘋狂求購。就連辦畫展,往往也是舉辦方派出公關人員,向大師百般懇請,才能獲得恩準。
今天這次畫展就是某公司為宣傳自家遊戲《俠之刃》,軟磨硬泡個月才說服的大師出馬。
快到九點半,大師終於姍姍來遲。轎車停下,一身寬鬆白褂、白褲,腳蹬黑色布鞋的吳平亮利落地從車上下來。
他年歲雖長,須發皆黑,絲毫不見老態。大師朝粉絲們揮了揮,便在工作人員的護送下進入樓。
方白的注意力更多投向了吳平亮的司。根據網上搜索到的視頻、照片,那個西裝革履的年輕司名叫鄭白千,是大師的入室弟子兼隨行助理。
鄭白千隨大師上樓沒幾分鍾就重新出來,走到圍攏的粉絲群跟前。他高舉一隻臂,裏捏著大師的擺拍照片,每一張上都有大師的親筆花押。
這些是早就準備好送給粉絲的小禮物。大師可不是那些趾高氣昂的新生代偶像,而是公認溫潤如玉的君子。但照片隻有十幾張,粉絲卻來了五六十,僧多粥少,不免引發一陣哄搶。
鄭白千發完禮物,正要回去,被人一把抓住了胳膊。
“沒了,真的發完了!”他一邊試圖掙脫,一邊向熱情的粉絲解釋。但對方沒有鬆,反而拽著他擠出了人群。
鄭白千這才看清拉著他的人長什麽模樣。
方白放開他的胳膊,道:“我不要照片,隻想請你轉交一份禮物給吳大師。”
“禮物?”鄭白千揉著自己的胳膊,心想這家夥力氣還真大,不過粉絲送禮物給吳平亮也是常事,也沒什麽好意外的。
“要送什麽禮物?”
“自己做的微雕,”方白從襯衣的胸前口袋裏掏出一片薄薄的半透明塑料盒,交給對方。裏麵裝著的正是他昨晚完成的那件作品。為防止損壞,竹簡外還纏上了一層絲綢作為軟墊。
鄭白千接過盒子,順塞進公包,表情有些敷衍,“行,知道了。回頭我抽空轉交給師傅。”
方白一掌拍在他肩頭,嚴肅道:“別用你那套糊弄我!我不是粉絲,這東西很重要,就算你不知道什麽意思,你師傅一定清楚!想見我,十二點前來寄暢樓。過時不候!”
“等等!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鄭白千下意識地覺得眼前這個人並不是在開玩笑。
方白沒有給他繼續發問的會,轉身就走。
鄭白千躊躇片刻,還沒想好要不要追上去,對方已經走遠。他撓了撓頭,還是決定先去找師傅。
回到樓內,吳平亮已經站在一樓大廳的臨時高台上開始了演講。鄭白千不得不在台下坐好,心神不寧地又聽了一遍大師如何將人生經曆和精神境界融入畫作的雞湯。
他聽得實在無聊,就把那竹簡取出,用精神力入微體察一番,可惜翻來覆去,都沒看出個所以然。
這場活動作秀的成分多過傳道授業解惑,演講一個小時後宣告結束。吳大師回答了幾個記者問題,講座便到此為止了。
遊戲公司的人趕緊上台,宣布為大師的新作《寒刃》揭幕,這幅畫也是湊巧切合遊《俠之刃》的主題,被這家公司花了大價錢拍下。吳亮平雖不耐煩這些商業活動,還是很有職業道德地配合說了幾句套話才下台。
鄭白千見師傅下來,趕緊衝過去伺候。到場嘉賓也紛紛上前與大師攀談,卻都被言兩語打發了。
鄭白千見周圍無人,小聲跟師傅說起神秘人送禮的事,吳亮平安靜聽徒弟講完,問道:“東西呢?”
鄭白千忙不迭地把塑料盒子交給師傅。
吳大師根本用不著把竹簡取出。盒子捏在裏,他的精神力已經穿透塑料層和絲綢裹布,事無巨細地感應著微雕的信息。
他是境界,檢查一件微雕一秒鍾都不用。
但隨著時間一秒秒流逝,鄭白千發覺老師的神情越來越專注,臉色也越來越難看。一分鍾後,吳平亮長吐一口氣,轉頭看向徒弟,“送禮之人何在?快帶我去找他!”
“他說在寄暢樓等我們,”鄭白千心裏惴惴不安,“到底怎麽了,師傅?”
吳平亮沒有回答,反問徒弟,“你也有凝神境界了,這種微雕看不清楚嗎?”
“能看清,”鄭白千皺著眉頭,“就是不明白什麽意思,兩撥人在大樹上打架嗎?”
“樹上打架?嗬,也對,你還年輕,很多隱秘都不知道,”吳平亮攤開掌,把竹簡交給徒弟,“先收起來吧!”
“師傅,你別說一半留一半啊,”鄭白千急道,“我現在百爪撓心,就想知道怎麽回事!”
“出去再說!”
師徒二人告別舉辦方的工作人員和前來參觀的嘉賓,徑直出了明遠樓,直接登車離開。
鄭白千駕車駛出博物館內院,回到廟前街,再過橋跨越胭脂河,就到了方白所說的茶樓——寄暢樓。
車子停在茶樓下,師徒二人卻沒有下車。
“白千,你知道簡寂之厄嗎?”,吳大師坐在後排,考校起徒弟。
“怎麽可能不知道,”鄭白千苦笑,“師傅你也太小瞧我了吧,那可是高曆史的重要考點!”
“那你說說,簡寂之厄是怎麽回事。”
“呃,簡寂觀麽,本是廬山的一座道觀,太祖禪位給太子後,就在那裏修行。太祖的關門弟子晚年也常駐簡寂觀。可以說,簡寂觀基本成了聖功教第二總壇。
191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大周雖然成了戰勝國,但國力非常疲憊,各地都出現了邪教引發的小規模民變。
石琴先生當時是聖教有實無名的最高領袖。為安撫民眾,配合勝利日慶典,他要求全國各地的聖教分壇在這一天舉辦大型齋醮,為國運祈福。
先生本人也與教精英在簡寂觀大辦法事,祭拜神靈。誰也沒料到,一群號稱新理教的恐怖分子竟在那一天突襲了聖教總部和各地分壇。邪教徒用連發火器和炸彈大肆屠戮聖功弟子,僅簡寂觀一地就有一千多人被殺,連石琴先生都被炸得屍骨無存。
據事後各地上報的傷亡人數統計,在當天的襲擊,聖功弟子死傷近萬,死者幾乎全是教骨幹。教團損失慘重,幾乎一蹶不振。
由於簡寂觀傷亡最慘,這次襲擊也被稱作簡寂之厄。”
鄭白千半點磕巴不打,一口氣背出了曆史課本對簡寂之厄的記載,回頭望了一眼師傅,用可憐巴巴的眼神請求表揚。
吳大師卻隻追問了一句,“課本上這些,你信嗎?”
“大概,信……百分之六十吧。”
“為什麽不全信?”
“因為,新理教很奇怪。這個邪教此前從無記錄,為什麽一下子就冒出來了,還擁有那麽強的實力?聖功教可是國教啊,當年差點就被一網打盡!裏麵肯定有隱情!”
“什麽隱情?”
“皇權與教權鬥爭之類的吧……”
“很好,百千,你的思路是正確的。但我要告訴你,簡寂之厄的官方記載可信度,是零!”
“零?”鄭白千驚得張大了嘴巴,“師傅你的意思是說……新理教什麽的根本不存在?全是當時的豐豫皇帝——”
“基本如此!”
“那……簡寂之厄的一個月後,豐豫皇帝暴斃也是——”
“沒錯!”
“天哪!師傅,你能不能不要這麽輕描淡寫地粉碎我的觀!曆史書上明明說石琴先生跟豐豫皇帝亦師亦友,情誼深厚!要不是他,皇帝早就被財閥政變推翻了!結果你告訴我,他們……互相搞死了對方?”
“所以真相才總是不為人所知啊!”吳大師喟歎起來。
鄭白千想起那枚竹簡,頓時福至心靈,問道:“師傅,那微雕上刻的一群人在大樹上打架,也跟簡寂之厄有關?”
“對!那次突襲其實分成了兩波,一波在物質界毀滅肉身,另一波在墟界斬殺靈魂。”
“微雕上刻的,就是墟界發生的戰鬥?新理教對聖功教?哦,不對,是皇帝對聖功教。那顆大樹下,畫了一個穿著龍袍冠冕的人,就是豐豫皇帝本人吧?”
“是啊,這個微雕的作者對當年之事所知甚詳。連皇帝神遊墟境,親自指揮新理教徒都畫得清清楚楚!
他是怎麽知道的?
簡寂之厄的真相在皇家檔案是最高密級,在聖教內也是人人避忌,知者甚少。此人用這麽一個秘聞引我見麵,真不知是敵是友,所為何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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