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夢裏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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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說是在商量的口氣,但是孟泊的動作危險到全然沒有商量的意味,他說這話時該死的溫文爾雅,無框眼鏡反射著微光,給他的話語裏帶來了一絲禮貌又森然的文氣,顏樰妄方才洗完澡,經過一番奔跑和碰撞,浴衣微散散開了些,腰帶也有些歪歪扭扭,濕潤的發還帶著出水的熱氣,一滴水沿著線條優美的脖頸鑽進了浴袍,活色生香。

    孟泊的手指上移,順著方才的水跡,貼著顏樰妄的脖頸擦淨了去,入手的皮膚同意料之中的柔軟,沐浴後帶著淺淡的馨香,同自身冷冽的氣息恰到好處的融合了,而後變成了現在這幅樣子,顏樰妄輕咬唇角,眼睛裏半絲情緒也無,在黑暗裏好似死水,古井無波,睫毛長而直密,蹭過了孟泊的手腕,皮膚似冰似雪,白到通透。

    多麽好看的一個人。

    孟泊的動作裏帶著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愉悅,他溫和的幫顏樰妄理好了衣袍,放開了她的雙手,接著俯下身,拾起了那把掉在地上的手槍。

    我的。”顏樰妄忽而出聲。

    顏樰妄乍看起來沒什麽變化,唯獨眼角殘著一抹紅,像是受了了不得的輕薄後又無力還擊的樣子,她似是想完全揭過方才的那幕場景,手伸出了一半,削蔥的指尖帶著一點血色的潮紅,觸到了槍堅硬的管口,孟泊有了收藏手銬的前科,於是顏樰妄有點擔心自己心愛的手槍的下場,她壓著自己的麵色,淡定又自然的動作,除了手微微發抖。

    孟泊不無遺憾的把手槍輕輕的放到了顏樰妄的手上,槍柄在孟泊的掌心打了個轉兒,將槍口對準了牆體,他彎著眉:“好了,說吧,這麽急衝衝的出來,是看到了什麽?”

    ……原來你也知道我是看到了什麽然後情急之下出來的啊!!!

    顏樰妄憋了一口老血,不吐不快,隔了三五秒,才緩緩開口:“……你有沒有看到一個女人?”

    哦?”孟泊頓了頓,笑意微微然,眼梢裏帶了點隱秘,他半個身子倚著牆,紋絲不亂的長發散落在肩頭,但是絲毫不顯得女氣,孟泊的動作隨意起來:“女人?這裏倒是真的有。”

    ……”顏樰妄順著他的目光,停在了……自己的胸上。

    顏樰妄麵無表情的收回目光,剛想離開這個讓人活活氣吐血的樓梯口,孟泊卻想起什麽的正色起來:“什麽樣的女人?”

    碧青色的長裙,上衣看不清楚,在室內也打著一把傘。”顏樰妄略一思索:“有一雙很好看的繡花鞋,不知道是什麽布料,但是是很顯眼的紅色,紅繡鞋。”

    孟泊的麵色忽而白了起來,他背過身,看向這個樓梯口,依舊是漆黑的一片,但是相比早晨顏樰妄和秦憐接到報案時,這裏的光相對明亮了很多,就好像是……

    魂火逸散。

    肆妄公館是地府用來防止生靈失蹤的手段,直通地府,在這裏死去的人保存著最完好的靈魂,孟泊在這間旅館裏兼職引魂使和勾魂人,因為每日隻根據曾經生魂消失的案例的頻發區域選擇將死之人入住,所以工作相當輕鬆和愉快,這裏的三樓完全仿造陰界,燈籠裏的火光是燃了安魄香的陰燭,牆壁上的燈,是那位將死之人的魂火。

    魂火滅,人生斷,現世殘,榮歸地府。

    於是,在沒有人死亡的夜晚,或者說,在魂燈不點燃的夜晚,這裏應當是一片漆黑的,魂燈的照明距離並不遠,約莫三四米,已是極限——魂燈可照亮的距離代表了那個人生時可影響別人的深度,在這個方麵來說,普通人的成績向來不可能有多好,今夜要死去的人是李夢瑤,末水房距離樓梯口至少十多米——這裏應當是一片漆黑。

    但是不是,仿若月光盈透,即使是不甚光明,這裏也絕非混沌一片的黑色,皎潔的銀色帶著一點暗暗的藍色,將就些,是恰好可以看見人臉的亮度。

    那麽問題來了,在這個沒有窗戶的和任何通風口的三樓裏,月光,是怎麽照進來的呢?

    顏樰妄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她的麵色也瞬間白了,空氣中的溫度降了幾度,混著不寒而栗的焦躁,顏樰妄斟酌的一會兒:“……可能,那個女人……不是人。”

    怎麽可能是人,”孟泊挺直的眉皺了起來:“但是也不會是精怪,如果沒有記錯,這一帶地區所有食人食魂的靈體都已經登記在冊了,建國後不準成精,無特殊意外也不可隨意變動棲息地,不會是他們。”

    等等,我們好像忽然跳到了什麽很厲害的話題上???

    顏樰妄懵了。

    孟泊袖子裏的小算盤受了仙力的催動,自己飄了出來,隨之飄出來的還有一隻其貌不揚的筆,筆全體呈黑色,中有暗紋溝渠,看起來堅硬如鐵,卻又有一絲熱度散開,冰涼的空氣暖了幾分,顏樰妄飛快的整理起了思緒。

    雖然覺得有點玄幻開場……

    但是莫名的容易接受???

    顏小姐不是自車禍之後,就可以‘看見’這些了麽?”孟泊的聲音在顏樰妄的背後響起,帶著點自信的悠然,小算盤悠悠的飛到顏樰妄的頭頂,盤旋了兩圈兒,又飛落回了孟泊的手中:“因禍得福,得到了常人都想要的,陰陽眼。”

    ……並不是尋常人都想要的謝謝。

    也不算因禍得福。

    顏樰妄無話可說,自己的記憶裏,確實是在那次車禍後,自己才可以看見奇怪的東西,起先是自家花圃裏一直在澆水的山貓,原本那隻貓很是親近自己,可是出院後就再也沒有黏過自己,起先顏樰妄覺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直到第二天看見那隻貓大白天的在花圃裏用爪子打倒水盆,想去給秋日缺水的花圃澆水,它毛茸茸的小爪子一次又一次的穿過顏家那個漂亮的水壺,直到管家拿起來,山貓才離去。

    那隻貓再也沒有來過。

    顏樰妄那時才後知後覺的想到,那個應該是那隻山貓的靈魂了,山貓是一隻沒有主人的,高貴的黃毛野貓,顏樰妄在沒有出車禍之前總是叫他山貓,於是山貓也成了它的名字,山貓在沒有地方睡的時候就偷偷摸摸的睡在顏家的花圃裏,裏麵有一層顏家大哥很喜歡的鈴蘭草和勿忘我,都是細碎的花葉,完全不像是大家門戶應當種植的,山貓在那個小小花圃裏做了最後一次謝禮,從此消失在了顏樰妄的生命裏。

    的確是這樣的,自從顏樰妄車禍之後,一切就天翻地覆了,生活如同水流,日新卻常,過去的記憶裏帶著溫軟柔和的糖漿的顏色,但是隱隱約約,像是缺少了些什麽,情感的紐帶斷裂了,縱然那種令人歡欣的熟悉感湧上心頭,那種心頭一熱的澎湃感情……每每體會到這些,顏樰妄都像是斷了層的,一些模模糊糊的感受化成符號,衝擊了進來。

    你,天生,是應當孤獨一人的。

    嗯,知道了。”顏樰妄點點頭,她凝視著那個在頭頂盤旋的小算盤,一股令人戰栗的熟悉感撲麵而來,令她不自覺的歡欣雀躍起來,她伸出手,小算盤慢慢的從空中落下來,停在了她是手心裏。

    顏樰妄的眼睛裏撩起了些微的興趣,她就著散逸的魂火的微光,打量著那枚小算盤,看著孟泊凝神的提筆,一道門的大致輪廓被他在牆上勾勒了出來,看似很有些簡譜,似乎無窮無盡的墨水殷開,成了一小麵黑色的牆,孟泊提筆,在門上寫了三個大字。

    卷宗室。

    顏樰妄對於這些設定接受的相當神速,孟泊停筆,那個門方才成型的門就被顏樰妄推開了,她冷著一張麵孔,推開了那幢黑色的大門。

    ……為什麽你如此熟練啊……

    顏樰妄用一種老司機的架勢推開了門,入眼的是成堆的卷軸和一個巨大的黑色沙漏,陳舊的墨香同紙箱傳來,黑色的沙漏開始了計時。

    這個計策,是傳音鬼帶來的,顏樰妄,也是就楚江王附身的那個女孩,即使是封存了做為楚江王的大部分靈力,他的靈力還是比普通的鬼仙高出了一大截,尋常的鬼根本逃不過他的眼睛,遲早要發現肆妄公館的端倪,為了避免這個最壞結局,直接讓楚江王身為人身的時候就完全恢複神識記憶……

    他們決定,撒一個謊。

    一個對於現世的人來說很容易接受的謊,而今的種種世界描繪的光穀離奇,那麽己方光穀離奇了也沒有什麽,如同一本嚴絲合縫的環環相扣,總是容易讓顏樰妄相信。

    畢竟,楚江王雖然沒臉沒皮,但是很單純,簡而言之,就是蠢。

    孟泊盤算了一下自己之前大大小小坑過來的東西,發現除了自己當初貼身佩戴的那個玉佩沒有被坑過來,其餘的都進了自己的腰包……

    還是不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