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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佛節結束, 但是一天的喧囂還未歸於平靜，畫船外的民眾還是久久不願散去，要麽跪在地上繼續禱告, 要麽大聲而崇敬, 一聲聲地呼喊著“少主”, 沸反盈天。

    畫船內, 旻秧翹著二郎腿，吃著糖。

    朧月在一旁看著, 既覺得旻秧那小短腿翹得實在是太可愛了, 又還在糾結著旻秧的性別。

    唉, 還是她的旻秧, 哪兒都好, 就是性別不好。

    不對，隻要她是旻秧，她就啥都好, 沒有不好的地方！

    千佛洞洞主站在旻秧麵前，問道：“怎麽回事？”

    千佛洞洞主名曰知信，是個俊美的青年, 但是一身邪氣, 看誰都像是在看獵物一般，眼神給人一種極其危險的感覺。一身花裏胡哨的衣服, 與一身華服的旻秧站在一起，還真像是親生的。

    朧月一眼就看出來了，這個洞主, 是個蛇妖！

    旻秧繼續吃著他的糖：“我也不知道。”

    洞主竭力忍住，指著朧月：“她呢？”

    旻秧笑了：“她是我的新賤婢！怎麽樣，漂亮吧？”

    洞主：“……”

    朧月：“……”明明被旻秧誇了，但朧月怎麽一點兒都開心不起來呢。這是十歲的小孩兒能說出來的話嗎？

    畫船順著水路，慢悠悠地開回了千佛洞。

    旻秧起身：“父親大人，我什麽時候就能離開這裏了呢？”

    洞主氣得全身發抖：“你覺得按照今天這個情況，你能走嗎？”

    旻秧歎了一口氣，聲音細微地如同小孩子打鼾一般，聲音可愛，說出來的話卻極其可惡：“唉，誰叫小叔不爭氣呢……不對，父親你也不怎麽爭氣呢。”

    “你——”

    朧月聽不懂兩人在說什麽，但心裏想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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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旻秧邁著小短腿向前走去，下了船，突然停在岸邊碼頭，道：“你怎麽還不跟上來？”

    朧月一頭霧水。

    旻秧扭頭，看著朧月，向朧月伸出了自己的手：“呐，跟上來。”

    ——呐，跟上來。

    夜風吹過，好似吹散了一片迷霧。

    朧月急速奔到前方，回握住旻秧的小手，覺得自己反而被旻秧撩了。

    兩人大手牽小手，迎著山城難得出現的星月，走向前方。

    旻秧，你不知道，這輩子，我還是對你一見鍾情了。

    既然如此，這輩子，你一定也會喜歡我的。

    朧月還在這裏感慨著，旻秧卻突然停了下來，伸了個懶腰，道：“我累了。”

    千佛節對於他這個小孩子來說的確很累。同齡的孩子千佛節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就打瞌睡，趴在了父親或母親的懷裏了。

    朧月道：“我們已經到了千佛洞了，很快就能……”

    旻秧突然打斷朧月，眼巴巴地望著朧月，奶聲奶氣道：“你背我。”

    朧月：“……”

    旻秧抬起頭，看著朧月，但那個下巴高傲地仿若自己才是俯視朧月的人。

    這真的是她的旻秧嗎？

    朧月無奈，在旻秧前麵蹲了下來，低下了身子。

    感受到旻秧爬到了她的背上，朧月剛要說一聲坐穩了，旻秧居然直接順著她的背，爬到了朧月的肩上，小短腿兒一岔開，坐到了朧月的肩上。

    朧月整個人都懵了。顯然她低估了旻秧“熊”的程度。

    旻秧坐在朧月的肩上，興奮地拍著朧月的腦袋，小屁股還來回晃著：“駕！駕！”

    這是把朧月當成白龍馬了嗎？

    “快點兒啊！賤婢！”旻秧還這樣催著朧月。

    朧月無法，站了起來。唉，天大地大，媳婦兒最大。

    還是她曾經的那句話，這條路，沒有回頭路，認定了旻秧，那麽以後，就都是旻秧，隻有旻秧。哪怕旻秧變成現在這個熊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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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佛洞位於山城東方數千米之高的千佛山之上。千佛山山清水秀，奇峰峻嶺。兩岸青山對峙，如刀削斧劈，瀑布飛流，似銀鏈直掛；溪間怪石奇異，溪水曲折迭宕，深穀幽潭。

    麵對著山城方向有著一個九十度的夾角，兩麵大開，皆是摩崖石刻，正是千佛洞。大大小小的龕窟共有百千個，佛像更是數不勝數，名為千佛洞實在是太過於謙卑了。

    這裏的神佛塑像存在了百年，依舊如新，莊嚴肅穆，雕鑿精細、著色豔麗、造型逼真。栩栩如生地好像神明觸手可及。

    但這畢竟隻是石刻雕像，並不是真的神佛。

    如今這裏的石佛雕像皆為虛無空殼，內裏沒有神明，隻有數也數不盡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魎。

    朧月一來到這裏，看一眼就感受到了。

    這一眼望去，令人喘不過氣來的氣息，不是那莊嚴肅穆，看了叫人想跪下來的宗教氣息，令人想要頂禮膜拜的卑微感——而是妖氣，衝天的妖氣，撲麵而來的妖氣。

    佛，千佛洞。

    妖，千佛妖洞。

    所有的洞裏都住滿了妖孽，獸形的，原形，化為人形的，惡相叢生，妖氣衝天。儼然把這裏當做了自己的地盤，自己的家。令人不得不歎一聲，好好的龕窟，被他們當成了窯洞。

    個別的龕窟裏，擺滿了從人間收來的供奉，金銀珠寶，玉石錢幣，這正是千佛洞十年間的最大成果。

    朧月看向肩膀上樂此不疲地“騎馬”的旻秧，皺起了眉頭。

    今生的旻秧，和上輩子一樣，依舊是神不是神，魔不是魔的存在，但因為畢竟是在這裏長大的，所以還是難以避免地沾惹了一絲妖氣。

    曾經立誌渡人渡己，斬妖除魔的旻秧，成為了曾經的自己對立的存在。命運就是愛捉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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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旻秧回到自己的房間。房間內的裝飾與擺設是千佛洞每個龕窟原先的樣子，擺放著十幾個神佛雕像。顏色豔麗張揚，鋪著金紗金箔。

    旻秧直接從朧月的肩膀上自己跳了下來，一個俯衝，就站直了，反而驚得朧月出了一身的冷汗。這孩子，膽兒太大了。

    朧月恨不得將旻秧捧在手中，怕摔碎了，也怕融化了，十年再見旻秧，心裏最大的感覺是不安，患得患失。

    旻秧麵對著朧月，又抬起他那趾高氣揚的下巴：“給我解金冠。”

    朧月半跪在地上，細致地解著旻秧下巴上的紅繩。

    朧月感慨萬千，十年了，她的旻秧都長這麽大了。她多麽想陪著旻秧成長，見證旻秧的每一刻。上輩子，她錯過了旻秧三百年，三百年，旻秧一個人苦苦支撐著自己的信仰，那麽孤獨，這輩子，她雖然還是來晚了，但也不算太晚。

    這輩子、以後，她定不會再令旻秧受苦了。

    紫金冠被解開，上方的紅色小毛球掉到了地上。

    朧月剛準備要低頭撿，旻秧直接飛快地撿了起來，並遞給朧月：“喏，送給你。”

    朧月激動萬分地伸手去接。

    這個人總是這樣，送給自己奇奇怪怪的東西，第一次，是一支穿心的箭，這一次，是一顆紅心的球。

    兩個人的手還有還有一點距離相碰的時候，旻秧手裏的小紅球又一次掉到了地上。

    朧月正要彎腰去撿，旻秧卻一腳踩在了小紅球之上，顯然是專門的，因為那小腳還極其討厭地碾了碾，將小毛球踩成了破碎的平麵。

    朧月一愣，抬起頭看向旻秧。

    旻秧隻是露出孩童般沒心沒肺的笑，卻令朧月遍體生寒。

    人性本善還是本惡？被千佛洞教化過的旻秧，的的確確是惡的。

    朧月無言，當做什麽都沒有看到的樣子，繼續幫旻秧脫去繁重的錦衣華服，脫到最後隻剩下素白的裏衣。束發也放了下來，旻秧長發及肩，唇紅齒白，雌雄莫辨。

    朧月看著旻秧，旻秧也在看著朧月。

    旻秧盯著朧月，又是感慨萬千，半天，來了一句：“你真好看。”

    朧月謙虛道：“沒有你好看。”

    旻秧不謙虛道：“那當然。”

    朧月：“……”這個不要臉的樣子！這絕對是她的旻秧！

    旻秧又問道：“你是天上的仙子嗎？”

    朧月一愣，為什麽這麽多人這樣認為，連旻秧都這樣認為，道：“不是。”

    “哼！”旻秧冷哼了一聲，“我是看你長得像仙子，我才收你做賤婢的，如果你不是仙子的話，那你明天就滾蛋！”

    朧月乖乖認慫，瞬間背離了魔界組織：“……那我是。”

    旻秧笑道：“對，這樣才乖。”

    朧月有些摸不清旻秧的思路，在旻秧看來，到底什麽樣的人，才算是仙子呢。而自詡為神明的旻秧，又是怎麽看待自己的。

    龍紋問道：“那……少主你是什麽呢？”

    旻秧自信滿滿，不容置疑道：“我是神明啊。”

    朧月覺得旻秧這個樣子真是可愛，反問：“神明不都在天上嗎？”

    旻秧不以為意，指著上方：“誰告訴你神明在天上的，別人說神明在天上，那麽他們真的在天上嗎，你見過嗎？九重天那麽高，那麽遠，如果之上有神明的話，神明能聽到人類的話語嗎？”

    “……”朧月一震。

    “所以，我不光離人間近，我甚至身處人間，我——才是神明。”

    “……”朧月被旻秧的話震驚地說不出話來。她真想讓九重天之上的天道之人，都聽一聽旻秧的這席話。

    朧月回過神來，問道：“那，少主你身處人間聽到了人類的什麽話語？”

    旻秧笑著：“哈哈哈哈……少主我什麽都沒有聽到。聽到了，我也裝作沒有聽到。”

    “……”朧月眉角抽搐。

    旻秧繼續道：“人類跟我說的話都是，我過得不好、我很苦命、我生不如死。這些，告訴我有什麽用？難道我還得手把手地教他們怎麽過上幸福的日子嗎？這些話語，我在最初的時候就聽膩了，我自出世就有感知與記憶，我聽了十年。而且他們的話語十分有問題，每一句話都把自己形容得快要死了一般，可是我覺得真要死了，不是這個樣子的。”

    “……”

    “真要死的話，要麽會回光返照，要麽會置之死地而後生。反而是一副生的模樣。”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他們死的時候，才是他們真正活著的時候。

    “……”

    “我一出世的時候，父親就說我是神明，我問他，神明是什麽樣的，父親說，我自己會慢慢領悟的。”

    “……”

    “這麽多年，我還是沒有領悟到。我看過天道的書，天道的書上寫著，有的人會花一輩子的時間去追尋一個問題，窮盡一生都不會後悔，也不會有什麽問題逡巡一生都沒有答案的。”旻秧回憶著原話，一聲不合年紀的輕笑，“你不覺得這是傻逼嗎？”

    “……”朧月一愣。這一世的旻秧反骨似乎全都露出來了。真想知道天道知曉的話，各位大羅神仙都是怎樣的表情。

    “我要是有什麽問題想不通，頂多想一炷香的時間我就不想了。我不會傻到一輩子都想不通一個問題還要繼續想下去的。想不通就想不通，這個世間，有誰是對什麽事情都明明白白的呢。”

    “嗯。對。”朧月聽到這話，笑了。

    有這樣的想法真不簡單。但願以後的旻秧真的不會在一個問題上一直死磕。

    旻秧看向朧月，道：“你說，我是神明嗎？”

    朧月也爬到了床上，拉起旻秧的手，道：“你就是神明。”

    旻秧挑眉，看向朧月：“我怎麽就是神明了？”

    你的眼睛啊，何止神明，簡直就是血統最高貴，最純粹的神明。朧月無奈地看著旻秧此刻墨黑的瞳眸，想著難道為了證明旻秧的血統，將他那獸形金瞳逼出來，現在就跟旻秧打一架嗎？

    朧月的天道知識儲備真的很是差勁兒，想了半天，又想到了旻秧剛才說的話，道：“你可知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嗯。”旻秧應著，示意朧月繼續說。千佛洞除了石刻外還有很多天道的書，他都看過。

    “你就是身處地獄的神明，你在這裏，正是為了解救地獄裏的苦難者。”

    “照你這麽說，我解救了這裏的苦難者，我就功德圓滿了？”

    “嗯！”

    “我呸！”旻秧一口唾沫星子噴到了朧月臉上，朧月仿若洗了把臉。

    朧月：“……”朧月擦著臉，竭力忍著想要抽旻秧巴掌的衝動。

    “那麽多人，我怎麽救！你個賤婢，你想累死我嗎？”旻秧翻身，凶巴巴道，“哼！睡覺！”

    朧月：“……”熊孩子果然很難帶！

    作者有話要說：　　前封麵侵權，知道了之後已經換下啦。在此掛出來道歉。影法師大大，真是對不起了。無論如何，都是我自己的疏忽，在此道歉，真的非常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