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林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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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旻秧再次找到慕容清懿的時候, 慕容清懿又在泡茶喝。慕容清懿的心髒越來越熱,現在每次喝茶都是熱水泡開,再拿冰水鎮的。

    旻秧喝了一口, 覺得自己的牙都要被冰掉了:“怎麽這麽冷?”

    慕容清懿悠悠道:“千年寒冰, 能不冷嗎?”

    “真是暴殄天物。”

    “這叫及時行樂。”

    旻秧將茶杯放置一邊, 向慕容清懿提出了一個要求:將洛嘉樹找回來。

    慕容清懿一聽, 笑了:“我還以為你要提什麽要求呢!你怎麽還想著你那個便宜爹呢?”

    “現在外麵兵荒馬亂的,我擔心皇後爹爹!”

    “旻秧……”慕容清懿一聲歎息, “你把人家當爹, 人家把你當什麽了?”

    旻秧道:“他也把我當女兒。”

    “女兒是用來疼的, 還是用來殺的?——像雀翎那樣的女兒是用來疼的, 像你這樣的, 是用來讓你疼的?”

    旻秧內心一陣刺痛,卻不服氣,道:“那你呢?你的爹娘疼你嗎?”

    “我?我爹很早就死了, 至於先帝嘛……”慕容清懿手中的茶杯瞬間被捏碎,“先帝比你的皇後爹爹要糟糕多了。你的皇後爹爹再壞個百倍,都不如先帝!”

    看到慕容清懿悵然若失的表情, 旻秧一點兒都不解氣, 她倆隻是在互相傷害。

    慕容清懿看著這時局已經亂成這樣的了,看熱鬧不嫌事大, 道:“那好,我將他找回來。聽說,慕容雀翎也在他的身邊?”

    旻秧點頭:“嗯, 雀翎現在隻是個鬼魂,黃昏過後才會出現。”

    慕容清懿意味深長一笑:“那某人知道了一定很開心。”

    “誰?”旻秧問。

    慕容清懿不語。

    旻秧想了半天,莫非慕容清懿口中的“某人”是慕容雅歌?這麽說來,慕容雅歌的確是這麽久了都沒見過雀翎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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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準奉慕容清懿的命去找尋洛嘉樹。

    好巧不巧,叛軍從帝國的東麵來襲,像是潮水一般,來勢洶洶,又不肯輕易退去,已經占據了大片帝都附近的土地,連荒郊野嶺的天師府都占領了。這個時候,洛嘉樹正在天師府待著,有著天師照看,每日都喂血石鮮血喝呢。

    七日的時光,洛嘉樹臉色蒼白如紙,柔弱得如同紙鳶一般,怕一不小心就被風吹上了天,斷線消逝,永不回來。

    叛軍第一眼見洛嘉樹,還以為他是哪家的少爺,氣質很是華貴,就是透露著弱氣與死氣,病秧子似的,奄奄一息,就怕他咳嗽幾下就會死去。等待仔細辨認之後,叛軍皆是樂開了花——這文文弱弱的男子,居然是大燕的男後!簡直就是送上門的!

    於是洛嘉樹直接被他們俘虜了。洛嘉樹很急,他還要帶著雀翎回皇宮找尋被軟禁起來的慕容雅歌,這幫叛軍湊什麽熱鬧!

    至於天師——叛軍見到天師的時候還真沒認出來這是坊間傳言之中妖言惑眾的妖道,天師現在這個樣子,就連他的徒弟也莫辨。

    叛軍二把手直接將輪椅上的天師踹到了地上,踹到了叛軍頭子麵前。

    叛軍頭子坐在椅子上,居高臨下地看著爬在地上的天師,笑得十分狂放,叫天師給他算是一卦,算一算他的天命。

    這幫亡命之徒狠起來可是相當滅絕人性的,為了活命,天師艱難地跪在地上,手指飛快攢動,算開了命。

    卦象顯示這群叛軍除了戰死,被刀劍捅死以外,都會被火燒死——這樣的話天師怎麽會說,他雖是通天命之人,但卻不能製天命,這麽多年一路走來皆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現在也一樣。

    天師大呼天命如此,跪在地上叩首,道:“大人您天命所歸,腳踏七星,必定會直入九霄!”

    眾人聽著,都開心極了,似乎每個人都在幻想攻入皇宮,坐在王座之上的畫麵。還幻想著傳聞中大燕的皇族女子皆是天人一般的絕色,到時候……唉,想一想就要開心到想要原地打滾!

    天師這話乍一聽似乎是問鼎中原,稱霸天下的意思,隻有洛嘉樹聽出來了,天師的意思是——你肯定會死,活得時候死命折騰,死得時候幹脆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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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叛軍以洛嘉樹為質,要挾慕容清懿。洛嘉樹也算是“先帝的遺孀(鰥夫)”,於情於理,慕容清懿都不能坐視不理。

    叛軍的要挾也算是變著方式告訴慕容清懿,人就在我這裏,你快來救呀!

    林準帶著軍隊來到這裏的時候,臨近黃昏。他目光炯炯地看著前方,一聲令下,軍隊與叛軍打了起來。

    兩方人馬交戰,都是不要命的主,一瞬間,死傷無數。

    一炷香時間過去,黃昏到了——

    這些叛軍也倒黴。

    他們白天的時候剛來到這裏,活捉到了洛嘉樹,洛嘉樹是沒有什麽戰鬥力的,當個花瓶別人都嫌易碎,而這黃昏一過,雀翎出現了。

    於是這個小型戰場上出現了一副這樣詭異的畫麵——

    大家都在浴血廝殺著,人員混雜,火光衝天,但是在這皆是成年男子的視野裏,冒出來了一個小女孩兒。

    雀翎站在其間,漠然地看著周遭的一切。

    她被洛嘉樹喂了七天的血,已經初見人形,並且沒有之前那樣駭人了。看似是人,最終目的卻是讓她成魔,而不是成人。

    現在的她,穿得衣服整整齊齊,頭發被洛嘉樹梳得一絲不苟,七竅也不流血了,就是麵色還是有些蒼白,卻反而像是精致文弱的人偶一般。現在的她,像人,卻依舊還不是人。隻不過天黑的時間段見到這樣的人偶,還是會嚇著人吧。

    二當家將劍橫在洛嘉樹的脖頸處,對著林準一行人叫囂:“你們再來,我就殺了他!”

    此時林準正在跟叛軍頭子對峙,兩人刀光劍影,戰鬥正酣,一聽這話,林準一愣,叛軍頭子一把大刀往他腹部劃了一刀。

    林準苦笑,沒事兒人一般繼續與叛軍頭子砍殺,腹部卻血流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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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局正要發生傾斜之時,發生了逆轉。

    雀翎遠遠地凝視著二當家,二當家隻覺得頭頂上壓了什麽東西一般,越來越重,這滅頂般的重力使他不自覺地放開了洛嘉樹,不自覺地走向了眾人之前,不自覺地扔掉了手中的劍。

    在所有人都覺得詫異,看向二當家的時候。二當家覺得頭頂的重力更是重得仿若泰山壓頂。

    他伸出胳膊,想要試著觸摸頭頂是否真的壓了什麽無形的重物之時——仿若拍肉餅一般,那重力將他壓成了血呼啦擦的一片,五髒六腑成了肉醬,全身的骨頭都碎成了小塊,血液瞬間湧出,聚成了四散的紅色小溪。

    ——一個活生生的人在瞬間變成了肉餅,這樣的畫麵嚇慘了每個人。

    叛軍皆是如同見鬼一般看著雀翎。

    雀翎卻淡然地看著那攤模糊的血肉,朝著洛嘉樹走去。

    叛軍們手中的東西一扔,如同林中驚鳥一般,四散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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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死不活的林準被人抬回了宮,氣息奄奄地躺著床上,等著見慕容清懿最後一麵。

    慕容清懿令所有人都退下,慢慢地走近林準。

    在來到這裏之前,有人向她匯報,說是林準不行了,她還覺得可笑。但當她此時看到林準的時候,唇線抿成了僵硬的一條。

    林準全身是血,靠在床頭,很累,很困,特別想睡覺,但他心裏清清楚楚地明白,如果現在睡下,那就真是一睡不起了,所以一直死命的睜著眼睛,瞪得目眥欲裂。

    即使是死,那也得見上慕容清懿最後一麵,讓慕容清懿的樣子留在自己的瞳孔之上啊。

    慕容清懿看著林準這個樣子,心下一震,不知道怎樣形容現在的感覺,心髒很痛。

    林準虛弱道:“清懿,我現在能親近你嗎?”

    慕容清懿不語,將林準抱在了懷裏,任其身上的血汙流在自己身上,也全然當做沒有看見。

    兩人沉默不語。乍一看亦如平日裏一般,實際上卻是千言萬語匯成無言,萬般滋味匯成苦澀。

    林準回憶著初次見到慕容清懿的畫麵,帶血的嘴角帶著笑意:“清懿,你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嗎?”

    “……”

    “照理說,那個時候,年紀那麽小,應該是什麽都不知道的。但我心裏就是有個念頭——我一見鍾情了,我要跟你在一起!”

    “……”

    這個願望也算是實現了吧。林準此生無憾了。

    慕容清懿一聲輕不可聞的歎息,道:“皇家都是薄情人。”

    林準躺在慕容清懿的懷裏,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深情地看著慕容清懿,卻道:“清懿並不薄情,隻是我沒有這個福分,我不夠好,沒能讓清懿喜歡上我罷了。”

    “……”慕容清懿呆了良久,道,“你真傻。”

    “對,我傻,但清懿更傻。”

    “……”

    林準兩行清淚流了下來,與身上的血液混在一起:“我走了,清懿可怎麽辦……”

    慕容清懿道:“我不會怎樣,你放心去吧。”

    “……你孤零零的一個人,我心疼。我從未走近你的世界,你一直都是一個人在自己的圈子裏,我走了之後,你孤零零地連圈外的人都沒有了。”

    慕容清懿歎息:“你走了之後,我會後悔一輩子,後悔我怎麽沒有愛上你。”

    林準微笑著搖頭:“清懿隻是這麽說說罷了,我倒是不希望清懿真的會後悔。這世上最難過的情緒是什麽?是恨嗎?——我更覺得是悔恨。”

    “……”

    “清懿,你答應我,你一定要不遺餘力地不留遺憾,不悔恨。”

    “……”慕容清懿說不出話來,這種事情,隻她一個人努力,是沒有用的。

    “清懿,你快答應我呀……”林準一口血吐了出來,“你答應我了,我才能走的……”

    慕容清懿道:“好……我答應你。我一定不會悔恨的!”

    “嗯,那就好。那就好。”

    林準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慕容清懿,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他閉上眼睛的那一瞬間,慕容清懿的一滴淚同時落下。

    慕容清懿不悔恨,她現在隻是愧疚。林準對她的情感,她何德何能?如同欠了還不了的債一般,到底是還,還是不還,若還的話,該怎麽還。

    明月溝渠,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