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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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旻秧躺在朧月的懷裏想了一夜, 最後終於做出了決定:

    ——她要去找尋玄靈島!

    ——現在就出發,不能再拖下去了!

    拖拖拖,什麽都拖, 什麽都做不成!

    這一世的旻秧真是痛改前非了, 不知她知曉了自己前世犯拖延症, 一拖就是三百年, 會作何感想呢。

    旻秧拍著朧月的胸口:“朧月,我要去找尋玄靈島。”

    朧月握住旻秧的手:“嗯。我也去。”

    旻秧看著朧月:“或許這個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玄靈島, 我可能一輩子都找不到玄靈島, 你也要跟著我去嗎?”

    朧月將旻秧抱在懷裏:“我跟你著, 是為了跟著你, 隻是為了你。又不是為了玄靈島。”

    旻秧做出的一切決定, 朧月都支持。

    “那賤婢你要做我一輩子的賤婢嗎?”

    朧月笑了出來。為什麽這一世說一生一世的時候偏成了這個樣子。

    朧月笑著:“對啊!一輩子!賴定你了!”

    “哼!”旻秧冷哼,嘴角卻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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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旻秧和朧月來到了鳳棲宮,跟慕容雅歌一行人道別。

    怕是生生世世, 跟大家僅此一麵了。

    看著眾人都在,還都好好活著,這大燕的爛攤子, 旻秧也不想幫忙收拾了。一個皇朝最後的走向, 該怎麽走就怎麽走吧。如果旻秧不忍看到,那麽她會選擇閉上眼睛。畢竟她已經管了夠多了。

    旻秧有些傷感。但天下無不散之宴席, 緣盡至此,無可奈何。她的生命無窮無盡,現在這樣的景象, 也是很早之前就能預料到的。

    那麽就讓離別顯得灑脫一些吧。

    洛嘉樹看著旻秧,道:“旻秧,我是真的把你當女兒的。”

    “嗯。我知道。”旻秧點頭。

    其實洛嘉樹有這個心意就已經很不錯了,再多的,旻秧也不強求了。

    畢竟某個人連這種心意都不曾有過。

    ……

    雀翎拉著旻秧的手,道:“旻秧,我覺得我們以後還會再見麵的。”

    “嗯。”未來的事,誰能說清呢。

    “旻秧,你是我的第一個朋友,也是我永遠的好朋友。”

    “嗯。你也是我的第一個朋友,也是我永遠的好朋友。”

    兩個小女孩相視一笑,慕容雅歌和洛嘉樹看得感慨萬千。

    ……

    慕容雅歌本身就是情緒不善於表達的人,對著旻秧隻一句:“旻秧,再見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旻秧十分欣賞慕容雅歌這個豁達的樣子,也道:“嗯!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

    朧月跟他們沒有什麽太深的淵源關係,隻在旁邊一直陪著旻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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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旻秧找到了慕容清懿,見了慕容清懿最後一麵。朧月在十幾米外等候著。

    “我要走了。”旻秧如此開門見山。

    “哦。”慕容清懿應著,好像旻秧在說一件很普通尋常的事情。

    “小女帝突然不見了,應該沒什麽關係的吧。”旻秧自己都覺得自己的這句話很是幽默。

    慕容清懿笑著:“沒。你看這幾日朝都不上了,大臣們都去逃難了。”

    也有一些大臣看到國之將亡,打算要殉國,被慕容清懿知道了之後,直接幹脆利落地打發走了。但大多數人不需要她打發,早早地就拖家帶口地跑了。慕容清懿也不怨這些大臣,樹倒猢猻散,這是常理,沒理由叫別人做傻逼。

    但曾經,大臣們對著上蒼祈禱“天佑大燕”的時候,她是將這些虔誠都看在眼裏的。

    現在,她回憶著這樣的畫麵,想著眾人口中“天佑大燕”之類的話傳到過天上去嗎?是不是這些話不是給上天聽的,而是給天子聽的呢。是不是這些話既是祈禱,又是對天子帝王的鼓勵呢。

    隻是現在說什麽都是枉然了。人就是這樣的動物,總是在一切都快要結束、一切都晚了的時候才反思。

    而總是喊著“大燕藥丸”、“大燕藥丸”,如今大燕真的要完蛋了,大家反而如釋重負了。

    就好像扛著一個重擔扛了三百年,如今終於要把這個擔子從肩上卸下來了。

    旻秧問道:“那你之後會如何呢?”

    “不知道。”慕容清懿是真不知道。

    旻秧注視著慕容清懿的眼睛,問道:“你會活下來嗎?”

    慕容清懿也認真地看著她:“你希望我活下來嗎?”

    旻秧點頭:“我希望你能活下來。”

    慕容清懿大笑:“我的生命幾何,你的生命幾何呢。你要我繼續活下來,有什麽意義呢?”

    “你若活得有意義,管你生命之長短,你都是絢爛多彩的,就像這夏花一般。”

    慕容清懿心裏更苦了。她自認為她恰恰是那種活得沒有意義的人。她恨不得出生的時候被先帝掐死,要不然後麵也就不會遇到那麽多糟心的事情了。

    她的人生體驗不到豁達開朗,有苦皆漏倒是真真切切地嚐了個遍。

    旻秧又問道:“如果有來生,你會怎麽辦呢?”

    旻秧這麽一問,慕容清懿還想了想,腦子裏亂七八糟的,剛要張嘴,被旻秧打斷:

    “——你不用再想了,也不用跟我說。你剛才怎麽想,你現在就怎麽活吧。哪怕你之想了一點點。”

    慕容清懿又是笑了出來,頭一次笑得跟個傻子一樣。

    這次,慕容清懿不反對旻秧去找尋玄靈島了,反而祝福旻秧:“希望你早日找到玄靈島,了去你心頭的不快。”

    “我會的。”

    慕容清懿看向站在旻秧身後十幾米遠的朧月。

    朧月站在遠處,雙手抱胸,一副高不可攀的樣子,對誰都是冷冰冰的,卻隻對一人溫柔。

    慕容清懿道:“那條龍,可真厲害了。”

    旻秧疑惑,朧月在她心裏明明菜到不行:“她怎麽厲害了?”

    “她跟你一樣,嘴巴甚是厲害。”之前朧月的話簡直振聾發聵,令慕容清懿記憶猶新。

    旻秧一聽,想起了朧月平日裏智障至極,也癡漢至極的樣子,簡直覺得不可思議:“她怎麽會?她的嘴特別鈍呢!”

    慕容清懿一副慈愛無比,看傻孩子一般的表情,道:“那是對你。”

    她預感旻秧以後肯定被朧月吃得死死的。

    +

    旻秧和朧月一走,慕容清懿更是感覺天下空空蕩蕩的了。

    她一人躺在床上,慢慢地感覺著時間的流逝。

    直到正子時的時候,深沉無比的黑夜好像比往日更深了一些。

    慕容清懿躺在床上,突然覺得心髒驟然之間燃燒了一般。以往鳳凰血一發作,都是逐漸地湧上來的,哪像今日這般,一發作,一下子就頂到了心尖,燙得她恨不得將自己的心髒挖出來。

    ——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呢?

    ——要不然現在就把心髒挖出來,死了一了百了吧!

    慕容清懿從床上滾了下來,躺在地板上,將手伸向了自己的胸口。

    但是手指剛觸碰到自己的胸口,慕容清懿就起身,直直地站了起來,踉踉蹌蹌地,向著慕容雅歌所在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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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雅歌一家最近一直住在鳳棲宮。

    這大晚上的,鳳棲宮都沒有睡下,沒有點燈,卻點燃了好幾排蠟燭,將鳳棲宮的大殿照得亮如白晝,慕容清懿遠遠地就覺得不對勁兒了。

    隔著虛晃的人影,慕容清懿的眼睛看著一切都是光怪陸離。她不光看到了慕容雅歌、洛嘉樹、雀翎,居然還有那個她一直都看不爽的天師!

    那麽這蠟燭更是詭異至極了!

    慕容清懿飛快地走進,一推開大殿的門,一股熟悉的血腥氣息撲麵而來。

    ——是鳳凰血!

    慕容雅歌倒在地上,微微喘著氣,胸前起伏著,之上是一個血窟窿。

    雀翎跪在慕容雅歌的麵前,哭得泣不成聲。

    她現在完全成魔了,外表一副人類小女孩兒的樣子,身上的紅色都被掩蓋在了這副皮囊之下,整個人散發著衝天的鬼氣與魔氣。無端地令人感到危險與不祥。

    她不再像之前一樣流出血淚,可是卻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所以她現在哭著,畫麵很奇怪,聲音有,淒慘又可憐,眼淚卻一滴都沒有。看起來虛假至極,隻是內心的肝腸寸斷,隻有自己明白。

    洛嘉樹則是扶著椅子,看到慕容清懿衝了進來,邪性地衝著慕容清懿笑。他身上真是一點兒血都沒有了,皮包骨肉,骷髏一般。

    慕容清懿將慕容雅歌抱在懷裏,叫著慕容雅歌的名字:“慕容雅歌!……雅歌!”

    天師笑著:“取了陛下的十滴心頭血,一滴不落,陛下是要死了!哈哈哈哈……”

    慕容雅歌是死了,可是雀翎活下來了啊!天師看著雀翎,期待著雀翎定會做出來什麽逆天亂世之舉!

    慕容清懿曾經取過心頭血,怎會不知取血之痛!而當初隻取過慕容清懿一滴心頭血,當時就痛得快要死過去了,好久才複原,現在居然取了慕容雅歌十滴心頭血!

    看著一身魔氣的雀翎,慕容清懿頓時什麽都明白了。

    骨鳳的心頭血,至邪至惡,萬惡之源。而慕容雅歌的鳳凰血,還跟雀翎是同一血脈。

    這不光是要雀翎複活成魔,還要令雀翎成為這世間至邪至惡的存在!

    慕容清懿看著雀翎,聲音無比森然,冷徹入骨:“我果然應該早早地就殺死你。”

    “……”

    “你的存在即是惡。現如今,你是極惡!”

    “……”雀翎難過極了。過去的她不懂慕容清懿的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但是現在,她好像懂了。

    她也知道為什麽過去的時候慕容清懿總是想要殺死她了。

    ——因為她會給慕容雅歌帶來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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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清懿手一揮,洛嘉樹的身上燃起了火焰。鳳凰火與地獄業火交織,燒得人能清晰地感受到火焰一寸寸地吞噬自己的身體,痛感更加清晰,燒得人神誌不清。

    洛嘉樹卻大笑著,笑得瘋狂至極。他最後一眼,看向雀翎,向著雀翎伸出了手。

    雀翎卻反而害怕地向後退了一步。

    洛嘉樹的眼淚先湧了出來,之後才是萬千悲涼湧上心頭。像酒一樣,以為是涼的,喝下去卻是辣的,那麽衝,那麽愁。

    洛嘉樹笑得嘲諷,放下了手,最後發出了一聲嗚咽,同時,頃刻間就被慕容清懿燒成了灰燼。

    天師也是同樣,卻隻發出了淒慘至極的聲音,聲音堪比殺豬,從輪椅上滾了下來,依舊是死得很難看。或許如果之前死在旻秧手下,死相還算是好看些的。

    他千算萬算,卻從未算出來自己的命運過。

    但壞事做盡之人,一定都曾夢見到自己的死相吧。不曾夢過的人,也許是一丁點兒的良知都沒有了。

    慕容雅歌還沒有死透,被天師的慘叫聲吵得醒了過來。

    但是剛看見天師被慕容清懿燒死,就看到慕容清懿將手伸向了雀翎。

    雀翎呆立在原地。

    不可置信地看著慕容清懿的手伸向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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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時候,慕容雅歌拉住了慕容清懿的手:“你要做什麽?”

    慕容清懿看著雀翎,道:“她是個妖孽,我必須殺了她!”

    “她是我的孩子!”

    “她不是!”

    看著慕容清懿真的要對雀翎痛下殺手,慕容雅歌將手伸向了自己的胸口,準備將胸口的血窟窿撕扯得更大。

    慕容清懿看到,道:“你做什麽?”

    “雀兒死了,我也不活了。”

    “哈哈哈哈……”慕容清懿卻笑了,“你死呀!你怎麽不趕快死!你怎麽不早點兒死?你要是早早地就死了,或者早早地離開我的視野,我就不會是現在這樣了!”

    “……”

    “我這顆心十年間幾乎每晚都疼,卻不及我每次看到你時心裏的那一緊。你身上定是牽著什麽繩子,在你的這一頭,你可以隨便將繩子扔掉,另一頭,卻將我纏繞至窒息。”

    慕容雅歌冷著臉:“慕容清懿,你是這樣——難道我就不是這樣了嗎?”

    慕容清懿看著慕容雅歌,恨道:“慕容雅歌,你什麽意思?”

    慕容雅歌瞪著與慕容清懿相似的傲氣眉眼,道:“你是什麽意思!我就是什麽意思!”

    慕容清懿回憶著慕容雅歌剛生下來雀翎的時候,給雀翎取名為“慕容雀翎”。

    當時,慕容清懿道:“你真的很喜歡孔雀。”

    慕容雅歌的回應是輕蔑得意的一笑。

    現在,慕容清懿念著雀翎的名字:“——慕容雀翎!雀翎——缺林!”

    慕容雅歌在慕容清懿的懷裏,一邊吐著血,一邊笑道:“對啊,你的林準,終於死了!”

    慕容清懿將慕容雅歌抱在懷裏,不停地問:“為什麽會是這樣!為什麽!……”

    隻是這個問題不會有人回答她了。

    慕容雅歌嘴裏的血越來越多,源源不斷地流出來,跟著胸口處的血,將衣袍、身下的一切全部染成了血紅色,血液在身下匯成了一條小河,沾染著慕容清懿全身也變得血紅。

    慕容雅歌張著嘴,一張一合,還有什麽話要說。

    慕容清懿將耳朵湊到了慕容雅歌的耳邊,慕容雅歌含含糊糊道:“我……輸了……”

    慕容清懿卻道:“不……是我輸了……”

    兩人的這場爭鬥,依舊沒有贏家。兩人鬥了幾十年,最後皆是一場空,什麽都沒有得到。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兩人之間爭得魚死網破,一定要有輸贏勝負。

    這樣的情感,慌張動蕩,迷惘無望,倔強瘋狂,更像是戰爭一般,偏激決絕,熾熱烈烈,不死不休。

    慕容清懿的手垂下,安詳地閉上了眼睛。整個人像是殘破的人偶一般,一瞬間,就沒有了生氣。

    慕容清懿看著懷裏安安靜靜地閉著眼睛,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的慕容雅歌,將這具瞬間冰了溫度的軀體抱了起來,走出了鳳棲宮。

    最後雀翎一人待在原地。她不敢跟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有話好好說,別打作者,看下一章嚶嚶嚶。下一章可牛逼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