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花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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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離和花幟是一窩生出來的妖狐。
妖狐這一窩這一代, 隻活下來了他們倆。
準確地說,隻有花離比較幸運,四肢健全, 身體健康。
花幟也活了下來, 但是就不像花離這麽幸運了, 一生下來就是又聾又啞, 還體弱多病。
族長也就是花幟的父親對著一窩死去的小狐狸沒有說什麽,反而抱著花幟連連歎息, 說這隻小狐狸日後的命運必定多舛, 但最終還是看她自己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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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離到了修煉的年紀的時候全家送他去沁宗拜師學藝。
一家人一路相送, 在這條路的盡頭, 沁宗的山門前依依惜別。
又聾又啞, 隻封閉在自己世界的花幟蹲在一邊兒揪著地上的花草玩兒。她也不打算跟哥哥表示什麽,畢竟她不喜歡她的這個哥哥,哥哥也從小到大一直欺負她。
花幟自小就是這樣孤僻, 似乎自自己有了意識之後,就開始了一個人的生活。一個人從不曾喜也從不曾悲。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這個世界隻有她一人。
說好聽點兒, 她我行我素, 說難聽些,她過著自己一個人行屍走肉的生活。這具屍體一直在世間苟活著, 怕是一個不經意間,就會倒地,塵歸塵, 土歸土,死得一幹二淨。
將一根草連根拔起的時候,一雙腳出現在了花幟的視野。踩在土地上,這鞋卻沒有沾到一絲的灰塵。
花幟抬起頭,看向了那人。
——是沁宗七峰之一,最弱的韶沁峰的峰主。
——這人,在後來成為了花離和花幟的師父。
——從不曾喜也從不曾悲的花幟,也將一生的悲喜壓在了這人身上。
——這人,名曰韶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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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妖一族詫異為何峰主會收花幟為徒,在他們看來,花幟又聾又啞,體弱多病,也沒有靈氣,狐妖一族早就把花幟當做了廢人,覺得花幟能再活十幾年都算是奇跡,因此把她養得更廢了。
峰主隻是搖頭,微笑地看著花幟,對著狐妖一族道:“我很滿意她。”
“……”
然後峰主看著花幟,對著花幟道:“她很好。”
“……”
這是花幟有生以來第一次得到認可。那一刻,花幟雖然又聾又啞,但她似乎聽到了峰主的聲音。
花離也一並被峰主收入了門下。
從此以後,兩人喚峰主為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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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韶沁峰,一開始花離是很不服氣的,他自詡是狐妖一族的唯一繼承人,應該被歸入沁宗最強大的一峰,偏偏被歸到了這沁宗最弱的一峰,韶沁峰,就像剛入學的分班考試把一個天之驕子分到了最差勁的班,這個氣誰能受得了。
花離一開始也不好好修煉,打算被韶沁峰趕下峰也好。到那個時候,他再去拜沁宗其他峰主為師。
結果一開始花離就被師父收拾得很慘。
師父是個外表很美麗溫柔的女人,除去眉宇間偶然出現的陰翳,更像是天道的神仙,但與之相對,師父的手段極其毒辣,對待不乖的弟子,直接以血腥鎮壓。任憑多麽討她歡心,隻要一做了令她不滿意的事情,後果皆是慘烈。
由此,花離也逐漸反應過來了,韶沁峰絕對不是沁宗最弱的,甚至可以說絕對是最強的,但一直背著弱雞的名號,是因為韶沁峰在藏拙。
像是一隻凶猛的老虎藏住了自己的獠牙,待有一天它不再藏拙,露出尖牙的那一刻,絕對會將整個山頭的野獸都扒皮抽筋,吃到肚子裏。
後來的某一天,師父的確這麽做了。
她將沁宗七大峰收入囊中,沁宗也改名為韶沁宗。不服的人皆被她活生生地掏心挖肺,拿來祭祀。
為師父打頭陣的,正是花離和花幟這兩隻千年已修煉成九尾的妖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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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幟與花離相反,雖然又聾又啞,做什麽都很吃力,但她依舊很認真地修煉。從天明練到明月升上枝頭也從沒有間斷過。因為這個時候師父會給她開小灶。
師父與花幟夜夜相伴,修煉完畢後,花幟會看著師父的嘴型,“聽”師父道一聲晚安。這兩個字,是花幟每天活著的意義。
就這樣師父給她開小灶開了千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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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沁宗最高深的修道之法是雙修。她座下的得意弟子皆有幸入過她的塌。隻不過皆是男孩子罷了。
花離和花幟這一輩的,師父挑選了花離與她雙修。
大概是花幟天生命不好,所以一切的苦難她都習慣了,自小就沒怎麽哭過。即使小時候被哥哥花離欺負得牙齒都被他摳掉,她也沒有哭過。
但是知道這件事的時候,花幟在自己的房間裏哭了一晚上。她發不出聲音來,哭起來極其怪異,哭得也特別難看。
這大概是她這輩子最難過的時候吧。
花幟恨自己不是個男孩子的同時,還幻想著如果自己真的是個男孩子的話,是不是現在與師父顛鸞倒鳳的人就是她了。
對啊,她那麽努力地修煉,不就是想無論何時何地,常伴師父左右嗎。
她願意伴師父一輩子、下輩子、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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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上天眷顧花幟,還是上天終於想起來了花幟。花幟意外之中得到了一本秘籍,並且隨著她的功法漸漸通透,花幟漸漸地恢複了聽覺。
但這件事她沒有告訴任何人,隻是默默地掩藏在心底,偷偷摸摸地一個人樂嗬。
她第一次聽到師父聲音的時候,差點兒激動地哭出來。
師父的聲音……跟她想象中的一模一樣,那麽好聽……是這個世界上最好聽的聲音。
冰裂的聲音是這樣。
花開的聲音是這樣。
雨歇的聲音是這樣。
……
如果這世間的美好有聲音的話,那麽一定就是師父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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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地,花幟也能說出來話了。她依舊將這件事默默地掩藏在心底,打算等說話利索了,堂堂正正地站在師父麵前,認真而莊重地注視著對方,呼喚對方一聲師父。
但是她這輩子會說的第一句話,不是“師父”,而是師父的名字——韶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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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峰的餘孽又殺了上來。
雙方人馬對峙,整座韶沁宗像是血洗過一般。
看著對方有一人將劍從背後對準師父,花幟沒有忍住,叫了出來:“師父——”
這一聲給師父提了醒,師父立刻一個反殺,直接將對方砍成了兩半。
花幟的這一聲救了師父,但並沒有換回師父訝異激動或是欣慰的神情,隻換來了師父的冷漠。
待將餘孽全部殺盡,師父走到花幟的麵前,看著花幟,語調還是一貫的溫柔,花幟卻感受不到任何的溫度:“花幟,你能說話了?”
花幟聽到師父這樣的語氣,反而驚得低下了頭。
看到花幟的這個反應,師父的語氣越來越詭異:“嗬……也不聾了!”
“……”
花幟不聾也不啞了,這是花幟夢寐以求的願望之一,但卻不是師父所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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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幟被師父拖回了韶沁宗,關在了囚室之中。
花幟倒在暗無天日的囚室,越來越想不通,更覺得心痛。每次一想到師父冰冷的神情、冰冷的語氣,她就心痛到不能呼吸,感覺到了難以言表的悲傷。
她以為,在未來的某一天,她做好了一切準備之後,她會興高采烈地呼喚著師父,師父也會一同替她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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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一人來到了囚室。
花幟立刻起身,恭敬地跪在師父麵前,仰望著師父,卻覺得遍體生寒。
師父像是太陽一樣照耀著她,為何此刻卻涼得比冷月還要揪心。
師父開口,好像隻是在跟花幟說一件平常的事情:“花幟,你知道我當初為何收你為徒嗎?”
花幟當然記得,當年的事情,師父的每一句話,她都記得清清楚楚,但她現在並不敢回答,因為她害怕那些話現在聽來像是笑話。
師父直接言明:“我需要活祭的人牲,力量越強大,本質越聖潔越好。有著這樣的人牲,我就能通天,與天齊平。”
力量越強大——所以,師父不離不棄,悉心教導了她千年,把她培養成了韶沁宗最強大的戰士。
本質越聖潔——所以,師父跟花離、跟其他人雙修過無數次,卻從來都沒有碰過她。
——是這麽個意思嗎?
花幟猜對了強大的含義,卻沒有猜對聖潔的含義。
師父道:“花幟,你知道何為聖潔嗎?”
“……”花幟不知。
“處子之身,且從不曾被塵世打擾,這樣的女孩兒聖潔無比。”
“……”
“而這所謂的從不曾被塵世打擾,最好是從不曾與塵世溝通過的,也就是說,最好天生又聾又啞。”
“……”
“花幟,你令為師好生難過,你現在不再又聾又啞了,我這麽多年的心血就此付之一炬了。”
“……”
好生難過……
這麽多年……
這麽多年花幟的悲喜又該如何?
花幟聽著師父的話,全身顫抖,在師父上前時,顫抖得更是厲害了。
師父半跪在花幟的麵前,左手惡狠狠地掐著花幟的下巴,語調還是那麽溫柔如水,卻似乎是最後一次對花幟如此溫柔了:“花幟,你說,我將你的舌頭割掉,再將你的耳朵也割下來,你是否會重新變得聖潔?”
“……”
“不管怎麽說,我們先試試吧。”
“……”
說罷,師父的右手手中驟然出現一把匕首,伸向了花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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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花幟的舌頭和耳朵皆被師父割了下來,然後被師父拖到祭壇挖心頭血獻祭,但沒有任何用。師父氣極,當著韶沁宗所有同門的麵,又割掉了花幟的所有尾巴。
花幟沒有死,苟延殘喘地活了下來,舌頭、耳朵和八條尾巴慢慢地在後來經年漫長、死不甘心又痛徹心扉的日子裏長了回來,但那最後的第九條尾巴,卻再也沒有長回來。
這樣子的花幟依舊沒有變得聖潔。
不再聖潔的花幟,也被師父拿來做了爐鼎。
與師父肌膚相貼,這是花幟曾經的夢,但當這個夢成真了,花幟才明白,原來,這是噩夢。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下個月要日更,早死早超生。
大家要相信我,我的本名可是葉甜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