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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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雲密布, 明明應是天明時分,天空卻黑得像是一塊化不開的濃墨,綿延萬裏的黑暗。

    旻秧扶著斬龍劍, 在泥濘的冰水之中站了起來。

    她看向了玄鈴, 恨恨地問道:“為何?”

    旻秧氣自己因失憶而無知了這麽多年, 但她更氣玄鈴。玄鈴明明是她的師父, 是她的親人,為什麽要這樣害她?

    玄鈴看著旻秧此刻的樣子, 笑了出來。

    天命, 誠不欺我。

    玄鈴看著旻秧, 道:“我是一枚鈴鐺。”

    旻秧點頭:“對啊, 你是護花鈴, 是護我的。”

    玄鈴搖頭:“不,我不是護你的,我是鎮魔鈴, 是阻止你入魔的。”

    “……”旻秧一愣。

    “所以——我得殺死你,現在!”

    旻秧立刻道:“可我並沒有入魔。”

    玄鈴嗤笑:“你真該看看你現在是個什麽樣子?”

    旻秧手頭上並沒有鏡子,此刻也沒有力氣幻化出一麵鏡子來, 但是她看著自己破碎的衣服之下的蛇紋皮膚, 摸著自己的臉,道:“我天生就是這樣, 當我受傷的時候,就會變成這個樣子。”

    天生就是這樣,可是這個樣子怎麽像是神呢?即使真的有神明是這樣, 神明都不會以這個麵目示人的。

    玄鈴覺得可笑,旻秧現在已經到了自欺欺人的地步了:“那麽以後呢?你怎麽確保以後的你不會入魔呢?”

    旻秧感受到了極大的侮辱:“真是太可笑了!這樣對我不公平,未來的事情誰會知道,而且我明明是神明,說我以後會入魔,這話和罵我有何區別?魔道有什麽好,我一不被其誘惑,二不走歪門邪道,三無執念羈絆之事,我為什麽會入魔?”

    玄鈴:“你的天命顯示,你會入魔。這是你出生之際即預示的事情。”

    旻秧氣急,這簡直就是無稽之談,更覺得玄鈴的腦子壞掉了:“照你的說法,我是命中注定就毀滅世界的存在。那注定我會毀滅世界,那你為什麽還讓我出生?為什麽不早早地就殺了我?”

    玄鈴說不出來為什麽,這是天帝的想法,豈能妄言,隻好按照自己的想法道:“……修道之人,豈能殘殺無辜無過之人?”

    “既然如此,我現在犯了錯了嗎?我犯了什麽錯,請你明明白白地說清楚。”

    “……”玄鈴還真無話可說。

    “嗬!”看到玄鈴無言以對,旻秧簡直快要被笑死了,“——所以,你也不要裝高尚了。——之所以不殺我,是因為你也不喜歡這個世界,你也想看看我能把這個世界毀滅成什麽樣,對嗎?”

    大家的內心都裝著一隻吞天噬日的獸。

    “……”玄鈴說不出話來,望著天空,惶恐震驚。

    這是她掩藏於自己內心深處的秘密,是不是也是那個人內心深處最肮髒的秘密?

    旻秧恨道:“我果然討厭死了命運這一說。”

    玄鈴卻突然之間想到了什麽,在此刻開口:“難道你真的沒有犯過錯嗎?”

    “……”旻秧一頓。

    “你若沒有犯錯,那麽本該一命嗚呼的朧月為什麽沒有死,反而還成功地飛升了?是不是在所有人都沒有看到的地方,你犯下了滔天的過錯?”

    旻秧突然之間笑了出來,看著玄鈴道:“我沒有,我可是要成為真神的人,我怎麽會犯下滔天的過錯呢?”

    “不,在你前世的時候,你就已經放棄成為真神了。”

    “嗬,那難道我現在不能把這個念頭再撿起來嗎?放下屠刀都能立地成佛呢。”旻秧笑著,道。想象不出來旻秧帶著這樣陰陽怪氣的語氣說出來這種話,之前,還是她不讚同後一句話的。

    “……”

    玄鈴定定地看著旻秧,剛才的旻秧,露出了真身,也就是看起來有些恐怖,可是現在的她卻好像沾惹了一絲若有若無的魔氣,那樣的氣息無端地令玄鈴覺得害怕。

    玄鈴拿出了自己的劍,劍指旻秧,相對無言。

    旻秧道:“師父,我會打敗你,但我不會殺死你,我會讓你活著,一直看著我,我是不會入魔的。”

    玄鈴卻將自己的劍放了下來,嘲諷道:“那你今日直接殺死我吧!”

    “……”旻秧氣得臉色發青。玄鈴鐵了心了覺得旻秧會入魔。

    兩人對打,一路打到了玄靈島的山崖邊,離山崖隻有幾步之遙。

    玄鈴內心驚訝於旻秧的強大,五百年的時光,旻秧的功法被朧月吸走了大半,卻依舊是一副強大到無畏的樣子,這些玄鈴都看在眼裏,她知道。可是現在呢?旻秧剛剛被天劫劈了兩下,劈得整個人都快要死了,一個將死之人居然還有如此實力。

    罷了,不管再怎麽說也是強弩之末,回光返照了。

    玄鈴剛這麽想,旻秧就一個站不穩,斬龍劍插在了泥地之上。然後旻秧倒地,躺在了地上。

    旻秧一直咳血,似乎要把身體裏的全部血液都要吐出來一般,慘烈到了極致。

    玄鈴向著旻秧走去,站在了旻秧的麵前,一把劍正要插在旻秧的胸口,突然發現有一把劍從她的後背穿過,直入她的心髒。

    玄鈴低頭看向了這把劍,這居然是旻秧的斬龍劍。

    玄鈴內心大驚,搖搖晃晃,一隻手還握著劍,另一隻手堵著自己的胸口,不可置信地回頭,道:“怎麽……怎麽會……”

    她回過了頭,看到正是旻秧站得筆直,握著這把劍,插x進了她的胸口。

    再看前方的泥地,其上並沒有旻秧。

    玄鈴:“這……這是幻術?”

    旻秧冷冰地看著玄鈴,道:“算是吧,師父,你是在我的夢境之中。”

    剛說完這話,烏雲散去,天光大亮,玄鈴從旻秧的夢境之中跳了出來,但在她破夢境的同一刻,一把劍又插在了她的胸口之上,這次是從正麵。

    ——這把劍,才是真的。

    ——這道傷,才是真的。

    之前的一切,皆是虛幻。

    旻秧將劍拔了出來,下一刻,就又扶著劍拄在了地上,明顯是一副狼狽不堪,力不可支的樣子,怕是說話都說不清楚,每說一個字都會吐一口血。

    也對,被每一擊都足夠致命,把人劈得魂飛魄散的天劫劈了兩下的旻秧,劍都快舉不起來了,怎麽會有力氣與她的師父玄鈴搏鬥呢?更是沒有力氣跟玄鈴爭吵,還字字鏗鏘有力,理直氣壯了。

    自被第三重天劫劈倒地上的她躺在泥地上閉上眼睛的那一瞬間,她就進入了自己的夢境之中,她恢複了記憶,阻擋她控夢的屏障也就此消失。她能做的也就是在夢境之中迷惑玄鈴,令玄鈴分不清什麽是真實,什麽是夢境,最後在虛幻跌入真實之際,來個出其不意,將其殺死。

    這是她第一次控夢,的確不負魔神之名、魔神之命。

    +

    此刻已是天明,初升的太陽灑滿朝霞,將天與海,包括整個玄靈島都染成了明亮的金色。這樣的光明,才是真實的。

    “師父——”

    這幾百年的時光迷迷糊糊的就過去了,但似乎在此刻,旻秧呼喚著玄鈴,才是真實的。這幾百年的時光就像是一場夢。

    旻秧艱難開口,她受了這麽重的傷,做什麽事情都很費勁兒:“師父……你……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玄鈴嘴角流著血,苦笑:“我本身就是枚鎮魔鈴,上一次天後心生魔念的時候,我卻念其可憐,沒有及時震動,以致犯下不可挽回的罪過。於是我被禁錮在了玄靈島之上。如果完美地完成了天帝給我的任務的話,我就會重獲自由。”

    旻秧恍然大悟,這些年玄鈴一直都不離島,因為隻要她離開,她就會魂飛魄散,消失於六界。她當真隻是一枚鎮魔鈴,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鎮住或者扼殺旻秧!

    旻秧淚流滿麵:“師父,這麽多年……你我……就沒有情分嗎?……一切……都是假的嗎……”

    玄鈴沒有回答,她站在懸崖邊,滿身是血,對著旻秧露出最後一個微笑,道:“小心天帝……”

    說著,玄鈴向後退了一步,毅然決然地掉在了玄靈島之下。

    在離開玄靈島島體百米遠後,玄鈴化為了金色的齏粉,消散於天際。齏粉飛滿天,像是金色的蒲公英一般,由下而上,從島下逐漸升向了島上。

    斬龍劍倒地,旻秧跪在了地上,狼狽不堪的樣子比她當日挖西海小龍子內丹的時候還要痛苦。

    這一天,她失去了她的至親,同時也失去了她的至愛。

    旻秧的臉上流著的不知是血還是淚,最後還是暈死了過去,倒在了冰水之中。

    +

    天道九重天。

    與玄靈島的陰沉昏暗與撕心裂肺不同,天道九重天卻是亮堂堂一片。這裏,永遠都是這樣輝煌而歲月靜好的樣子。

    天帝坐在書桌前寫字。

    這時他的法師月白上前。無事或者瑣事的話,月白是萬萬不會來找天帝的,但現在這件事卻邪性蹊蹺到不行。

    月白開口:“陛下,那新飛升的龍女,是真龍的幺女。”

    “哦。”天帝依舊埋頭寫字,好像月白說了件很普通的事情。

    真龍的幺女,天帝當然知道這是何等人物。但那又如何,任其曾經叱吒風雲,所向披靡,最後不還是天道的手下敗將。而且既然她如今選擇了修天道,那也必定是承認天道,向著天帝俯首稱臣了。反骨不再的話,天帝願意無視掉她曾經犯過的滔天大錯,本來曾經把她禁錮在羅刹江,就是為了讓她感受到自己的弱小與天道的強大,並且知錯就改的。

    隻不過得給她重新換個身份了。千萬年前就公布了她死透的消息了,倘若再將她明月大魔王的身份公布於眾,倒顯得天道斤斤計較,反複無常了。大概是這間的套路皆是相似,朧月當時怎麽忽悠旻秧的,現在天帝就怎麽忽悠六界。

    月白繼續道:“那龍女失魂落魄,怕是渡劫的時候遭遇了難處,風火雷電將其神格劈損,失了記憶。但我已助她定魂,除了失去記憶之外,再無其他受損了。”

    “哦。”天帝依舊沒把這事兒當事兒。經常會有剛剛飛升天道的人會遇到這樣的情況,這很常見。能渡劫成功就已經是萬幸了。

    月白猶豫,又繼續補充道:“可是陛下,那剛飛升的龍女臉上有著刺青。”說刺青還是好聽些的,那簡直是破相毀容了的刀疤。

    “無妨。”天帝以為是圖騰。

    月白更加躊躇了:“……那臉上寫著字。”

    天帝覺得他的法師今天相當不對勁兒,說個話怎麽這麽磨磨唧唧,於是終於抬起頭,皺著眉不耐煩道:“什麽字?”

    月白認真地與天地對視,表示自己真的沒有開玩笑:“——旻秧。”

    單單這兩個字,就令天帝的眉頭皺得更深,但這眉頭皺著皺著,天帝居然笑了出來,是嘲諷的嗤笑。

    有的時候,天道自己人都很不明白“天命”到底是個怎樣磨人的玩意兒。

    天帝嗤笑了片刻,也沉默了片刻,最後厲聲道:

    “把那龍女的臉皮扒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有想過這麽虐,還是送人頭,每一卷都要發個便當,要不要改設定,但從第二卷就開始鋪了,明月倆人也一路都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改起來實在是個大工程。(就是人懶)

    朝著自己認定的道路前行,前進不到終點,在半途要麽棄了走到了另一條道上,要麽成為了殉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