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長相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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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清晨一早, 葉瀾灼一睜眼,映入眼簾的便是對麵那人閉著眼, 沉睡的麵容。

    葉瀾灼側躺在那裏, 也不想擾他,就靜靜的看著他, 細長的睫毛在白皙的皮膚上灑上點點淡墨, 輕顫微動。

    葉瀾灼抬手,動了動麵前那人的睫毛。

    那人的眼皮似是顫了兩下, 不過仍是沒有睜開。

    葉瀾灼見玄無滔還沒醒,手指順著他的睫毛, 一路下滑, 落到了他的鼻尖上。溫度在指尖蔓延, 宛若融化寒冰。

    忽然想起之前逛夜市的時候, 自己手中拿著糖人晃來晃去,一不小心就粘到了他的鼻子上。那時候自己還趁機捏了一下……想到這, 葉瀾灼暗暗一笑,手上也捏了一下。

    那人仍是未醒。

    葉瀾灼想了想,覺得人家還在這睡覺, 自己卻在這擾人家也不大好, 便小心翼翼的起了身,找到昨晚上被玄無滔扯下來的發帶,把頭發紮起來,看了看窗外。

    屋外那下了一夜的雨似乎已是停了,不過天仍是灰蒙蒙的不見要晴的樣子。葉瀾灼看著窗外看了半晌, 歎了口氣,低頭方想再看看玄無滔,卻見玄無滔不知何時竟已醒了,正半睜著眼看著前方,眼睛好似沒有焦距,不知道在想什麽。

    “玄無滔你醒了?”葉瀾灼低下頭,看向玄無滔,問道。

    聞聲,玄無滔這才抬起了眼簾,看向葉瀾灼,笑了笑“嗯。”

    “睡醒沒?”葉瀾灼索性就坐在床上,低下頭,看著尚還躺在那的玄無滔,問道。

    “睡醒了。”玄無滔答道,頓了頓,也緩緩從床上坐了起來“方才想一些事,出神了而已。”

    “什麽事?”

    “沒什麽,妙門宮內的一些事。”玄無滔道。

    見玄無滔似是不想同自己提起,葉瀾灼也不在意,自個兒從床裏蹭到床邊,道:“那待會兒咱去郝府看看?”

    “嗯。”玄無滔點頭。

    昨晚二人和衣而睡,也沒怎麽費時間收拾,簡單整理了一下,不過一會兒便出了門。

    一出門,恰巧就看到惠誌也從旁邊屋子裏出來,一看到玄無滔和葉瀾灼兩人從同一間屋子裏出來,嚇了一跳。

    “冰焱,你你你和天尊……”

    “呃,那什麽惠師兄我們倆剛才說事來著……從雨怎麽樣了?”

    葉瀾灼飛快地轉移了話題。

    “哦。”惠誌一聽葉瀾灼問起萬芸霜,便道:“萬師弟今日好些了,一大早醒來還問我昨晚上左師弟回來沒有。”

    “那常思回來了嗎?”

    “沒有。”惠誌搖了搖頭,道:“一晚上沒回來,我不放心,萬師弟睡著後我還出去找了一下,但是……沒找到。”

    “他不是去郝府了嗎?”葉瀾灼問道。

    “我去郝府問過了,他們說左念雖來過,但他們家老爺沒讓他進去。”惠誌歎了口氣,道:“也是,左師弟這事做的……不光是受鬼魅影響,還讓人……唉,實在是讓人恥笑!”

    想起之前自己還是秦燁的時候,似乎也聽人提起過惠誌這個人,應該是屬於那種思想特別保守的乖乖男類型……葉瀾灼不禁也有點同情惠誌,先不說來到這梅鎮之後發生了什麽,讓這麽一個人和左念萬芸霜這兩個不正常的人同路那麽久,也真是為難他了……

    這麽想著,葉瀾灼又道:“我們今日也想去那郝府看看,畢竟我平日裏與常思關係甚好,此事我也不能坐視不管。”

    “可……”惠誌猶豫了一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葉瀾灼見狀,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惠誌搖了搖頭,道:“隻是自左師弟來了之後,這郝府對於修道之人……就比較排斥,我怕你們過去後……”

    “沒事。”葉瀾灼道:“被趕出來再說,而且說不定還能找著左師弟。”

    “那我同你們一起去吧?”

    “不用。”葉瀾灼道:“從雨還在這,身上還有傷,你留他一個人在這不妥。”

    “……也是。”惠誌歎了口氣,道:“好吧,這厲鬼的厲害你們也聽說了,雖說晚間陰氣重,厲鬼橫行,但不代表它們白日就不會放肆。恰逢這幾天天陰無陽,你們萬事小心。”

    繼而他又轉身看向玄無滔,道:“多謝天尊對葉師弟的照顧了。”

    “無礙。”玄無滔很有禮貌的回道。

    又聽聞萬芸霜方才雖已醒,但現下又睡過去了,葉瀾灼想了想,便不再去擾他,與惠誌告了辭,就和玄無滔一同往街上去了。

    天雖陰,但已是雨停,葉瀾灼拿了把傘備用,向路人問了路,朝著郝府的方向去了。

    問路的時候也稍稍做了些打聽,得知這郝府是鎮上最大的一戶人家,卻是六年前剛剛搬到這梅鎮的。到了梅鎮後經了一兩年的商,之後便大興土木,買下了塊地,建了這郝府。

    前幾日這郝府又買下了寨子西北角的一塊地,掘地三尺打算再擴建個小院,卻恰逢近日梅鎮鬧鬼,便隻得暫時作罷了。

    兩人一邊走,葉瀾灼一邊問道:“真的會是恒羅境裏跑出來的厲鬼嗎?”

    “不知。”玄無滔道:“不過我覺得,可能性不大。”

    “為何?”

    “因為帝尊從外部開啟的恒羅境,隻進不出。”

    “那便不可能是恒羅境裏跑出的厲鬼了?”

    “並不確定,因為我也不知,會不會是有厲鬼從裏麵打開了‘門’。”

    “原來如此。”葉瀾灼道:“那也就是說,梅鎮之事,其實和法德勒一點關係都沒有了?”

    “嗯。”

    聞言,葉瀾灼歎了口氣。

    罷了,斯人已逝矣。

    兩人一路閑聊,倒也未走很遠,遠遠的就看到了那郝府的大門。

    也不知是否是受那些道聽途說的影響,遠遠看去,那郝府,還真好似籠罩在一片陰森氣息之下,再加上這陰霾的天氣,倒……葉瀾灼想了想,倒同那鬼片裏的氣氛差不多……

    這麽想著,葉瀾灼便覺後背一涼,不禁抓住了玄無滔的袖子,玄無滔察覺,側頭看向葉瀾灼,問道:“害怕?”

    “咳……沒有。”葉瀾灼有些心虛的移開視線,強作鎮定道:“就是這宅子我看著,不,不大舒服。”

    嗬嗬……說出來不怕人笑話……葉瀾灼真的怕鬼……怕到那種低級鬼屋都不敢進的那種……誰想現在自己居然成了捉鬼的了……想想之前在恒羅境裏那些,雖然麵目可憎但好歹是被關在牢房裏的,而現在……

    葉瀾灼咬了咬牙,心想反正自己現在那麽厲害還怕什麽!狠了狠心,便跟著玄無滔走了過去。

    走到那大門前,葉瀾灼先是敲了敲門,敲了半天,卻沒人回應。

    兩人互視了一眼,葉瀾灼剛想再敲,“吱嘎”一聲,那略有些掉色的漆紅木門便打開了一個小縫。

    那小縫裏麵露出了一隻眼。

    葉瀾灼被那隻忽然出現的眼嚇得一哆嗦,複又覺得自己沒出息,連忙問道:“請問,這裏可是郝府?”

    “……是。怎麽了。”

    那眼睛的主人聲音冷冰冰的回道。

    “我們想找個人,不知是否在你……”

    “不在。”說罷那人便毫不客氣的將門關上了。

    “唉喂!唉喂喂喂!你等等我還沒說完呢!”一見那人把門關上,葉瀾灼連忙又敲了幾下門,道:“我還有別的事要問,你們老爺在家嗎,我們想見一下你們老爺!”

    話音落罷後,過了半晌,門又開了,依舊是隻露出了一隻眼睛。

    “我們老爺不見修道之人。”

    “啥?”葉瀾灼一愣,接著問道:“為何?”

    “說不見就不見。”那人的聲音又冷了幾分。

    “那個你放心,我們和之前那些不是一夥的,絕對不……”葉瀾灼剛想苦口婆心的說服這人,忽聽門內響起另一個聲音“小雁,你趴門上幹什麽呢?”

    那“眼睛”一聽聲音,便離開了那條縫。不過門卻未關嚴實,可能是朝身後發出聲音的那人看去了。

    “老爺,有人找你。”

    “有人找我?什麽人?”

    “幾位道者。”

    “幾位道者?可是前幾日那幾位?”

    “他們說不是。”

    那邊那人沉默了一會兒,接著道:“讓他們進來吧。”

    那人說完,過了一小會兒,那門終於從裏麵打開了。

    開門的是個衣著青衫小書童樣子的人,不知是不是這天氣映得,麵色有些許的蒼白,弄得他那看人的眼神也陰陰沉沉的。

    想必正是剛才那隻眼睛的主人,被那老爺喚作“小雁”的人。

    一把門打開,小雁便用他那陰沉沉的聲音道:“老爺請兩位進去。”

    “……多謝。”暗暗打量了一下這個小雁,低聲道了句謝,葉瀾灼便和玄無滔進了大門。

    才往門內走了兩步,便聽身後大門“砰”的一下關上了。

    葉瀾灼著實被驚了一下,腳步也跟著一頓。一旁的玄無滔卻是不動聲色的拉住了葉瀾灼的手。忽然被拉住手,葉瀾灼抬頭看向玄無滔,玄無滔未看他,隻看著前方,沉默的向前走去。

    跟著小雁到了廳裏,便見裏麵正坐著一位身材消瘦的中年男子,與葉瀾灼印象當中的富家老爺倒頗為不同。

    想必,這位便是郝老爺了。

    隻見這郝老爺見葉瀾灼和玄無滔進屋後,便連忙迎上來,問道:“兩位……可是修道之人?”

    “是。”玄無滔答道。

    “那快請坐快請坐,方才是小雁無禮了,是郝某管教不周,兩位見諒,見諒。”

    “無礙。”見狀,葉瀾灼連忙回道。

    那郝老爺此時則連忙將兩人引到了一旁的座位上,一臉熱情,倒與之前惠誌和那小雁所說不同。

    一邊坐下,葉瀾灼一邊看向那郝老爺,一邊問道:“郝老爺,在下姓葉,這位是我朋友,姓玄。我和我朋友皆是來自湫水城的妙門宮,本來是來這附近辦事,今日路過梅鎮,聽聞梅鎮近來有厲鬼擾城之說,不知郝老爺可知其一二啊?”

    “這……”郝老爺聞言,猶豫了一下,繼而道:“要說起來,我們郝府有怪事兒也不是一日兩日了,這梅鎮盛傳鬧鬼之前,我們府就怪事一籮筐,誰知這梅鎮出事之後,就全都怪到我們郝家頭上來了,覺得是我們郝家把鬼怪給放了出去。”

    “郝府之前就發生過怪事?”

    聽葉瀾灼這樣問道,郝老爺頓了頓,繼而道:“葉道者,玄道者,既然此番你二位都來了,我見二位也不像是江湖騙子,我便病急亂求醫,直說了吧。想必之前兩位也聽說過,那道者與我家夫人的事了吧?

    葉瀾灼點了點頭“略有耳聞。”

    聞言,那郝老爺歎了口氣,道:“其實我並未怪罪之前那與我家夫人……的那位道者,因為其實我自己也知道……我們家夫人有問題。”

    “郝老爺知道?”

    “不錯。”郝老爺歎了口氣,道:“其實……早知道來到這梅鎮後會發生這麽多事,我當初就不該來。這梅鎮地處西北方,是個貿易經商的重要位置。想當初我帶著妻兒來這裏經商,倒也算一路順暢。生意逐漸做大後,便在梅鎮買了地,建了宅子。可誰知,自從搬進這宅子之後……”

    “之後便怎麽了?”

    “開始還沒事,後來逐漸的,我家夫人就有些……有些不對頭了。”

    “如何說?”

    “我家夫人……”郝老爺道:“一開始就是做夢……夢見……夢見我那去世多念的丈母……”

    “啊?”葉瀾灼一愣。

    “對……夢見我丈母,哭,哭著問她為什麽要壓斷她的腿……”

    聞言,葉瀾灼不禁皺了皺眉,側頭看向玄無滔,玄無滔依舊是看著前方,葉瀾灼見狀,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竟是牆上的一副掛畫。

    “後來我夫人被嚇到了,我就外出找修仙之人幫忙驅邪,驅邪之人說我們這宅子建在個陰邪之地,給了我們一幅畫,讓掛在廳堂裏……”

    說罷,那郝老爺便指了指牆上的那副掛畫。

    正是方才玄無滔一直在看的那一副。

    “後來呢?”看了一眼那掛畫,葉瀾灼又看向郝老爺,問道“夫人的情況好些了嗎?”

    “後來……”那郝老爺歎了口氣,道:“後來夫人的確是好了一陣,但有一天晚上,我夜半醒來,卻發現夫人不見了。我嚇了一跳,四處找夫人,卻是找了一夜,將府內翻了個底朝天都沒找到。”

    “後來應是找到了吧?”思索了一下,葉瀾灼問道。

    “找到倒是找到了……卻是……卻是在鎮北的那個驚鴻娘娘廟裏找到的……”

    “驚鴻娘娘廟?”葉瀾灼一愣。

    “就是供著驚鴻婉尊的廟。我們西北之地乃驚鴻婉尊的故鄉,所以一直堅信驚鴻婉尊能保佑我們,而西北之地的城鎮多有供奉驚鴻婉尊的廟宇。”郝老爺解釋道。

    “為何是在廟裏找到的?”

    “我也不知……”郝老爺歎了口氣,道:“據夫人自己說她許是夢行了,我們就沒怎麽在意……結果……結果後來她早晨出現在那驚鴻娘娘廟的次數越來越多,我們就覺得不對勁了……”

    “後來我半夜不睡覺,偷偷跟著她,發現她似乎確是在夢行,但奇怪的是她走路竟是一瘸一拐的樣子。我夫人腿腳向來利索,夢行時如此走路,實在奇怪。”

    “後來呢?”葉瀾灼眼睛又瞟到牆上那副掛畫上,問道。

    “後來我們也習慣了,畢竟也沒出什麽大事,隻不過就讓她晚上都是和衣而睡罷了。但是……幾個月前我下令在我宅中西北角新建一處新院子……誰料開始動工不久後……夫人就又出現了新狀況。”

    “新狀況?”

    “對。”郝老爺點頭“忽然就開始……胡言亂語,唱歌,唱戲,說些我們都聽不懂的話……我們問她,她就罵我們,找個大夫看病,大夫就說夫人是驚嚇過度。再想去請道者來看看,卻因仙域好像開了什麽會……都離開了,找不到人了。”

    “仙域群英會。”輕咳了一聲,葉瀾灼道。

    “對,對。”郝老爺道:“前幾日好不容易等來了幾位道者,誰料……唉……都說我府中有厲鬼,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我郝某自問這半輩子雖不能說是一件錯事未幹,但皆是不到傷天害理之過的小事,一直行得正坐的端,不知為何這厲鬼就纏上我們家了……就算真有什麽報應,衝著我來就好,我家夫人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子,何苦要受這樣的罪呢!”

    郝老爺這邊越說越傷心,葉瀾灼見狀,剛想象征性的安慰安慰他幾句,卻忽聽方才一直沉默的玄無滔發話了:

    “郝老爺,可否將你牆上的那副掛畫,摘下來,與我們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