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人已經在房中說了將近兩個時辰了。

    葉瀾灼坐在床邊, 幫萬芸霜削蘋果，削著削著就把手中的蘋果看成了浪回頭的那張臉。

    一刀一刀又一刀。

    “冰焱, 你的表情好像怨婦哦。”

    “……吃你的蘋果。”

    直接將削好的蘋果整個塞到萬芸霜的嘴裏, 葉瀾灼沒好氣的說道。

    萬芸霜順勢咬了一口蘋果，繼而抬手將蘋果從口中拿出來, 道：“那人我也認識, 以前妙門宮劍宗的弟子，天尊曾經的大師兄。”

    “他是劍宗的人？”

    “對。”萬芸霜道：“你不知道？”

    廢話我怎麽知道！葉瀾灼無奈, 這副皮囊的原主知不知道我都不知道！於是他隻得撓了撓頭，道：“那什麽, 有點印象, 但是很久以前聽人提起過, 現在也, 也記不大清了……”

    “他多有名啊，冰焱你居然還會忘。”萬芸霜道：“若是他一直留在妙門宮的話, 現如今妙門宮的掌門可能就不是天尊，而是他了。”

    “他這麽厲……”葉瀾灼剛想表示一下驚訝，繼而連忙改口道：“哦對對對是這樣是這樣, 你看我這記性, 想起來了，他很有天賦，修為也很高。”

    “對。”萬芸霜點了點頭“不過，實在是遺憾，要不是他當初離開妙門宮, 現如今妙門宮的掌門就是他的了。”

    “他當初為什麽離開妙門宮了來著？”

    “這你也忘了？”萬芸霜看向葉瀾灼，挑眉。

    “嗯，你葉師兄我最近記性不大好。”

    “那建議你多睡覺。”

    “……你先告訴我他當初為什麽離開？”

    看了一眼葉瀾灼，萬芸霜沒說話，葉瀾灼真怕他忽然又蹦出來一句“我困了想睡覺”之類的話……

    昨日左念說的倒是不錯，萬芸霜這個人，他隻要不想和你說話，就會稱自己想去睡覺，連其他借口都懶得和你編。

    不過好在萬芸霜一開口，沒提關於睡覺的事。

    “可能是因為臉太大。”

    “……啊？”

    葉瀾灼沒聽明白。

    “可能是因為臉太大了，妙門宮容不下他了。”咬了一口手中的蘋果，萬芸霜一本正經道。

    “你說清楚什麽意思？”葉瀾灼一臉疑惑“你是說，他是覺得，留在妙門宮，對於他來說，屈才了？”

    “差不多吧。”萬芸霜道：“浪回頭這個人，頗為自負，自視甚高，許是覺得區區妙門宮已無法施展他的才能，便直接出了師門離開了妙門宮，遊曆天下去了。”

    想想方才那個和玄無滔勾肩搭背嘻嘻哈哈進隔壁屋子的人，葉瀾灼怎麽也想不出來此人竟是一個如此傲然的人。

    這麽想著，萬芸霜忽然打了個嗬欠，道：“對了，打聽到那呆子沒有？”

    葉瀾灼先是愣了一下，繼而明白過來他是在問左念，便道：“哦，他昨晚上沒去郝府，酒肆裏也沒找著他，待會兒那倆交流感情的完事兒後，再出去找找。”

    “找什麽，一個大活人又不是三歲小孩兒，還能跑丟了不成？”

    “那萬一他出什麽事呢？”

    “活該。”

    葉瀾灼苦笑一聲。

    知萬芸霜向來嘴上也不怎麽饒人，特別是對自己和左念，愈是關係好的他便愈不會說話，就是一副小孩子脾氣。葉瀾灼剛想說什麽，萬芸霜忽然把那他就咬了一口的蘋果轉了一麵，像方才葉瀾灼塞到他口裏一樣，也塞到了葉瀾灼的口中，繼而道：“我困了，睡覺。”

    看著眼前萬芸霜又掀開被子躺了下去，葉瀾灼搖了搖頭，將口中的蘋果咬了一口，拿下來，端詳了一會兒，隨手放到了桌子旁的盤子裏。

    之所以不高興那倆人在裏麵說了那麽長時間，帶不是說他小心眼兒，他其實是有些怕。

    因為方才他是施展了妖靈去追的浪回頭，浪回頭若當真修為不低的話，定然已經發現他用了妖靈了。

    雖說他與玄無滔交好，但葉瀾灼到底還是不知道他會不會對自己不利。

    而且……這家夥仗著自己個高，之前玄無滔在介紹他的時候，還沒等玄無滔開口，這小子居然直接上手開始揉他頭發……

    當時葉瀾灼心裏那個氣啊。

    他的頭發是他能揉的嗎！長這麽大也就玄無滔揉過他的頭發！於是葉瀾灼當機立斷躲開了。

    誰想那浪回頭居然得寸進尺，追著他道：“鳴浪，鳴浪你這小徒弟真有意思哈哈哈哈……”

    “我不是他徒弟！”葉瀾灼怒道。

    玄無滔輕咳了一聲，一把拉住葉瀾灼護到了自己身後，向前一步擋住麵前浪回頭，道：“這位是歲寒山莊五聖君之一，仁朱君葉瀾灼，字冰焱。”

    “啥？”那浪回頭一臉不可置信“原來你就是那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足不出戶幾乎要爛死在歲寒山莊的仁朱君？”

    “……玄無滔我想砍他……”

    “莫悔，冰焱他脾氣並不好。”

    “……”

    於是這第一次見麵……好感度瞬間降到負值，再加上一回客棧這家夥就把玄無滔拉到房間裏兩個人一聊就聊了兩個時辰……兩個時辰！換算過來就是四個小時！整整四個小時！葉瀾灼扶額，四個小時都夠他睡一覺了好嗎！

    左思右想之下，葉瀾灼還是決定去叫叫他倆，就算玄無滔本身話不多，但畢竟兩人多年不見，要說上這麽長時間也是情有可原，可要萬一說沒數了……

    這麽尋思了一下，葉瀾灼給萬芸霜掖了掖被角，看了看門口，心想惠誌怎麽這麽長時間也不回來。惠誌方才出去了，說是要買點東西，也不知道去買什麽了。

    算了，先去看看再說吧。

    出了門，將門關好，葉瀾灼朝著玄無滔那間屋子便走了過去。

    剛走到門口有，便聽到了裏麵浪回頭的聲音。

    葉瀾灼心想果然就是這個浪回頭在喋喋不休，剛想敲門，卻忽聽裏麵浪回頭道：“鳴浪，若按當年你之天賦，你本不該屈就於此。”

    葉瀾灼剛要敲上去的手一下子停頓在了半空中。

    “如此就已很好。”玄無滔的聲音依然是冷冷清清的。

    “鳴浪，說句實話，你知道為何當初我要離開妙門宮嗎？”

    “不知。”

    “因為你。”

    葉瀾灼在門外一怔，抬頭看向窗紙，仿佛能透過薄薄的窗紙，看向裏麵的兩個人一樣。

    “想當年劍宗弟子當中，你，我和澈觀，是最得師父青睞的三個弟子。可我卻一直認為，你是我們當中最有可能有大為之人。”

    “所以你就走了？”玄無滔頓了一下，問道。

    “不錯。”浪回頭道：“你也明白，當初雖然我們三個人都很有天賦，但師父向來卻隻把最好的交給我，你與澈觀，隻次之。我為此不平，所以才幹脆離開，那樣，師父就會把最好的，最精的，留給你了。”

    “……你這又是何必？”

    “何必……？”那浪回頭輕笑一聲，道：“鳴浪，從小我就欣賞你，你應當也知道，我本自負，眾仙之中，我唯敬一人，那便是玉崇琅尊施青燁。而你，我一直覺得，你會成為繼他之後，第二個轉升天道之人。”

    “何來此言？”

    那邊浪回頭似乎是笑了笑，繼而道：“鳴浪，你可知，這玉崇琅尊施青燁，為何能入得天道？”

    “因為他修為極高，因此能夠得道升天。”

    “錯。”浪回頭道：“你當真以為，隻要修為夠高，便可得道？”

    “不然呢？”玄無滔的聲音少有的帶了一絲疑惑。

    “若真是因為修為，那古往今來多少仙道名流，為何未能有一人再升得天道？難道後來人，就再沒有一個，修為及得上玉崇琅尊的人了嗎？”

    “並不是無有可能。”

    “但我更願意相信，得道，並非完全有關於修為高低。”

    “莫悔此話怎講？”

    “得道並非修為得道，而是心之所致，自然而然。”浪回頭的聲音悠悠傳來“是‘心’，是否得道。”

    那邊玄無滔沉默了半晌，葉瀾灼在門外，想象了一下玄無滔的表情，許是皺著眉，略有疑惑的樣子吧。

    “何為心得道？”

    “一心向道，無有雜念，自可成仙。”浪回頭歎了口氣“鳴浪，我本以為，以你這冷清性子，自是能看破一切，誰想，今日一見，也是未能免俗。”

    “莫悔這是何意？？”

    “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浪回頭歎了口氣，道：“鳴浪，難道你在妙門宮待了這麽長時間，還沒有我看得透徹嗎？忘卻生死，忘卻前塵，忘卻常情，忘卻自己，方能一心歸道。”

    “你又怎知，當初玉崇琅尊是如此才能升得天道？斷念忘情，豈是一般人所能參破之事？”

    “玉崇琅尊就不是一般人。”浪回頭道：“你從古籍記載當中，可曾有看到過，他這輩子，曾在乎過什麽人？”

    “驚鴻婉尊與七邪魔尊，一為紅顏知己，一為生死之交。”

    “不錯，可那兩人之結局呢？”

    “驚鴻婉尊自創洪崖坊，後期再無其與玉崇琅尊相交的記載，而七邪魔尊……”

    “被玉崇琅尊殺了。”浪回頭接道。

    玄無滔沉默。

    “鳴浪，我問你，若你是玉崇琅尊，你會殺他嗎？”

    “會。”玄無滔毫不猶豫的回答“若他果真如記載所言，無惡不作瘋魔成性的話。”

    “我是說，設身處地，若那七邪魔尊，也是你多年至交的話呢？”

    玄無滔再次沉默了。

    見玄無滔沉默，浪回頭道：“這便是你修為甚高，卻久久不得道的原因。你猶豫了。”

    “為何不能猶豫？”玄無滔問道：“人為人，若人無情，那還能稱之為人嗎？”

    玄無滔話罷，對麵浪回頭卻是笑了起來。

    笑的頗為歡快。

    “鳴浪，我本以為，這句話，是斷然不會從你口中說出的。”

    玄無滔依舊是沒說話。

    “想當年，有一段時間，妙門宮內盛傳你與藥宗弟子溫盈盈有染，還一度惹得師父大發雷霆，畢竟你倆年紀尚小，就冒出此等不雅之事。那時那溫盈盈雖被罵的慘，但我卻能看出來，那小姑娘打心裏眼裏是有絲高興的。畢竟無風不起浪，她許是以為你其實對她有意，就悄悄在你的房中放了一把玉扇。”

    那浪回頭似是回憶起了過去，開始講起了他們小時候的事：“誰知道，第二日，你竟跑過去說了那丫頭一通，什麽非常時期非常時刻她竟還如此不懂事，分明是想加重誤會，搞的那小姑娘一連傷心了好幾個月，還跑到澈觀那裏去哭訴，弄的澈觀好幾天都躲到了我那裏……其實此事並無什麽不雅，若你倆真有情，師父斷然不會發怒，不過就是因為宮中那些風言風語傳的太難聽罷了。那時他人覺得你不解風情，我卻覺得，你若一直如此，隻一心向道，無有雜念相擾，應是能有大出息的。”

    “莫悔倒是看得遠。”

    “不過，現在的話，你變了。”

    “玄無滔還是玄無滔，又如何變了？”

    “心變了。”

    “心也未變。”

    “非也，隻因方才我問你時，你猶豫的那一下。”

    玄無滔又沉默了。

    “若有朝一日，你也麵臨同樣選擇，我希望你不要像今天這樣，有所猶豫。”

    過了一會兒，玄無滔道：“莫悔放心，我不會猶豫。”

    “當真？”

    “當真。”

    話音落罷，隻聽得那浪回頭似是笑了幾聲。

    而葉瀾灼站在門外一直舉在半空中的手，終是沒有敲上去。

    歎了口氣，葉瀾灼後退半步，轉身，朝著方才萬芸霜的房間走去。

    一時間，心亂如麻。

    方才屋中兩人的對話充斥了葉瀾灼的腦海，他卻怎麽也反應不過來，無法去思考，無法去細想，無法去判斷，他們兩個人的對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就好像是腦袋已經停滯了工作，木然一片。

    葉瀾灼歎了口氣，心想自己果然昨天晚上沒睡好，都怪玄無滔。

    對，都怪他。

    想著萬芸霜屋中桌上那才咬了兩口的蘋果，葉瀾灼心想也不能浪費，幹脆拿來切成塊三個人分了算了……

    對了，待會兒應該還要去趟驚鴻娘娘廟，說不定就有線索……

    左念也還沒找到，惠誌也不知道到底去哪了，說是去買東西了，現在回來了沒有……

    一時間，其他的問題全部竄出了腦海，瞬間讓葉瀾灼將屋中方才兩人的對話遺忘。

    然後葉瀾灼停下了腳步，扶住了一旁的欄杆。

    頓了半晌，終是暗歎一聲，葉瀾灼回頭，看向了方才自己聽牆角的那扇門。

    方才浪回頭所說，若有朝一日，玄無滔麵臨同樣選擇的話。

    他說，他不會猶豫。

    他不信以浪回頭的修為，方才沒發現他翼行術用的是妖靈。

    他也不信玄無滔反應不過來，浪回頭這番話當中的意有所指。

    想到這，葉瀾灼不禁抬手，有些煩躁的揉了揉自己的頭發。

    ……雖然方才的對話中，這隻是一個假設。

    但若真如此，那他到時候要殺的……

    可不就是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