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裝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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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典熙實在是有些支撐不住,抬眼看了看案上的香柱,零星還剩一點火光殘存,忽明忽滅的,恍恍惚惚已經過去了一炷香的時間,可她卻覺得好像過了一個多時辰,頭頂的銅洗有些微微的搖晃。

    容妃終於發話了,“典媛的心愛之物被毀,若是尋常玩意還好說,可姐姐也知道,蘇州的緋綾,是陛下年前賞的料子,闔宮上下就那麽三四匹,珍貴的很,姐姐若是能拿的上與之相媲美的玩意,嫿頤不哭鬧,這事也就這麽的了。小孩子嘛,喜歡新奇的玩意。”

    容妃分明就是有意刁難她們娘仨,宮中上上下下,誰人不知靜怡軒的日子過得拮據,寧嬪身在嬪位,雖然當今聖上體恤,讓她享妃為份例,可畢竟拉扯著兩個孩子,二十四衙門拜高踩低,時常克扣兩位帝姬和皇子的月例,一兩銀子掰成八份用,過得比尋常人家還困難。

    “回娘娘的話,靜怡軒日子簡樸,適逢年前,小的玩意都打賞下人了,娘娘也知道,年宴上的賞賜從來沒給過貴嬪以下的主,靜怡軒也不受待見,拿出的東西沒得髒了娘娘的眼。”寧嬪頂著銅盆的上身宛如一棵勁鬆,一動不動。

    容妃將手裏的茶盞啪的一聲放在桌案上,嚇得典熙一個激靈,“寧嬪莫不是想抵賴不成?那麽貴重的玩意你個傻兒子說扔了就扔了,寧嬪,生個傻兒子不是你的錯,既然不受待見為何不躲在靜怡軒裏好好過你的日子!看好你的兒子,沒得在別人眼前瞎溜,給人添堵。”

    容妃這一聲夾槍帶棒的嗬斥倒不是有多氣那雙鞋,而是嫉妒寧嬪出身卑微卻還是生養了個兒子,就算是個傻子,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比她這個沒兒子的人強,他日典媛外嫁,她就當真是無依無靠了,她不像寧嬪,老了可以被兒子接過府邸奉養。

    她隻有一個女兒,如今再怎麽風光,等待她的也不過兩條路,一條是太廟裏的青燈古佛,另一條便是老死宮中看人臉色。

    如今有多風光,明日就有多慘淡,後宮裏的女人的一生都牽係著兒子,可她沒有兒子,前途未知,她隻能惴惴不安的等待著明日的到來。

    寧嬪被嗬斥的一聲沒有,可挺直的脊梁看上去讓人窩火,容妃心裏拱火,“拉出去,讓寧嬪和小帝姬在門外跪著,沒有酉時誰也不許離開!”

    一旁鹹福宮的宮女福了福,容妃身邊的嬤嬤在一旁提點道:“娘娘,外頭下雪了,小帝姬好歹是金枝玉葉,有個閃失恐怕不好交代。”

    一旁看熱鬧的毓祐眼睛裏突然放起了光芒,在寧嬪身旁拉拉扯扯,“娘,您聽見了麽?外麵下雪了,您帶兒子出去看雪吧!”拉扯間寧嬪勉勵維持住頭上的銅盆,卻還是有些濺了出來,落在臉上,打濕了貼花的發鬢,銅盆把頭上過了氣的珠花碰的歪歪扭扭,看上去好不狼狽。

    容妃斜睨了眼地上的人,修長的手不自覺的貼了貼自己的發鬢,輕蔑的哼了聲。

    毓祐見自己母親無動於衷,將手伸進銅盆裏往外撩撥水花,濺的四處都是,嘴裏高興的喊著:“下雪嘍!去看雪喲!”說著一掌掀翻了典熙頭上的銅盆,“妹妹走,哥哥帶你去看雪。”說罷就拉著她的手要離開。

    典熙頭頂的水盆應聲掉落,發出刺耳的啷當聲,容妃剛要站起來就被那水潑濺了一身,“七皇子休得放肆!竟然到鹹福宮來撒野!”

    毓祐也不顧身後容妃尖利的叫囂,扯住典熙的袖子就要往外跑,闔宮上下卻沒有一個敢阻攔。

    十三歲的皇子,也是牛勁兒衝天的年齡,幾個膽子大的宮人上前來阻攔毓祐,卻被頂出去好幾米遠。

    鹹福宮裏鬧的熱火朝天,毓祐抬腳剛要邁出去,司禮監的人就到了門口,毓祐迎麵就撞上了進殿的墨扶,墨扶險些被撞開,伸手穩住毓祐,“七皇子,切勿莽撞。”

    典熙抬頭看去,還是第一次看見那般俊俏的人,英挺的鼻和帶有點嫵媚的眉眼,像一汪深邃的池水,透露出一種跨越性別的美,常言道男人是俊,可麵前這個人,當真是美的令人窒息。

    那人頭戴烏紗描金曲冠,玄色的披風裏月牙般顏色的蟒服上繡著金蟒,嫿頤帝姬用明黃緞撚金絲繡成的繡鞋寶貝的不得了,麵前之人竟然繡滿了整對箭袖。

    墨扶略一伸手,按住了毓祐的肩膀,一發力氣巨大,五指幾乎扣進毓祐的肩胛骨裏,登時疼的毓祐直咧嘴,也顧不上膝蓋的尊嚴,腿一軟就跪了下去。

    頭一回見著這麽俊美的人兒,典熙這個帝姬卻比奴才還狼狽,來者衣袂攜著風雪,宛如神祗,手中一串打磨溜光的星月菩提,就那麽一掌下去,就製服了橫衝直撞的毓祐。

    毓祐齜牙咧嘴的看著麵前的人,突然感覺到一種自上而下的壓迫感襲來,瞧著服製是司禮監的人,一時竟忘了如何自處。

    看見來人是司禮監掌印墨扶,宮裏一下寂靜的沒有了聲音,連容妃都忘了囂張跋扈。

    容妃整了整自己的衣擺,眉目微微舒展,語氣平緩了下來:“今兒吹的是什麽風?司禮監的掌印怎麽到本宮的鹹福宮來了?”

    墨扶恭恭敬敬的揖禮,嘴角扯出明媚的笑意道:“回娘娘的話,臣聽說嫿頤公主的心頭之物被毀,所以特命人取了內務府的蘇合如意呈給殿下,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還望殿下切勿傷懷的好。”

    他的麵子誰敢不給,更何況那翹頭履雖然好看,但終究也隻是個玩/物,這蘇合如意可就不一樣了,那可是珍寶。

    容妃好看的眉眼帶笑,完全沒了剛才跋扈的模樣,嬌聲道:“掌印真是客氣,這麽大點的小事還勞您親自來一趟,小孩子間的打鬧而已,本宮也不會放在心上。”

    墨扶環顧四周,對容妃的話頗有些懷疑,丹鳳的眼睛低垂,心中有了自己的考量,卻依然不動聲色,“娘娘最是識大體之人,隻是臣還是多叨擾一句,這後宮的正主畢竟還在,坤寧宮裏的那位雖然不過問六宮的鎖事,但到底還是咱萬歲爺的皇後,容妃娘娘可切勿逾越了過去。”

    容妃一聽他這話登時啞口無言,今日之事若是穿到皇後耳朵裏去,怕是要說她恃寵而驕不知好歹了,麵前的掌印雖然年輕,但向來拿捏人是一把好手,三言兩語說到你的痛楚,看似輕描淡寫,但又能讓人惦記好幾天。

    容妃訕訕道:“掌印提醒的是,本宮也不過是給寧嬪提個醒罷。”說著甩甩手帕,頗有些驚慌的模樣,對著寧嬪道:“姐姐怎麽還跪在這裏?妹妹剛剛不過是玩笑話,姐姐切勿放在心上。”

    寧嬪緩緩起身,低垂著眼,也不計較的淡淡道:“妹妹大度容人,是萬不會和皇子們一般見識。”

    容妃噎了一下又不好當著墨扶的麵發作,隻好硬著頭皮道:“姐姐撫養兩個孩子日夜操勞,這鹹福宮也沒什麽事了,快快帶著毓祐回去吧。”

    寧嬪福了福,連忙扯著典熙和她哥離去,墨扶自打進來連膝蓋都沒曲一下,斜睨著她們三人佝僂的身影,微微側了身子讓路。

    最後落在典熙眼裏的是一雙素淨的手,背在玄色的披風後麵,不停的摸索著手裏那串星月菩提。

    寧嬪一手扯著毓祐一手抓著她,匆匆回到了靜怡軒,靜怡軒處在偏遠的皇城西角,是個每到發月俸若是不提醒二十四衙門都會被忘記的地方,如今寒風尚淺,她小手被凍的冰涼,寧嬪一身破舊的宮襖一角早就凍的邦硬,現在連領子都凍成冰塊,擦著臉頰磨的的人生疼。

    靜怡軒作為建福宮的寢宮與後花園相連,原本是麗妃的住所,隆德十年,麗妃涉嫌殺害太子毓仁而畏罪自戕,雖然當年證據統統指向麗妃,可麗妃死後還是有人說麗妃是含冤而死,從那以後建福宮每每便要鬧上個神鬼怪的,為安麗妃魂靈,二皇子毓寧從行宮接回宮中,雖然建福宮消停了,可卻依然是個不詳之地,連帶著住在這裏的人也不詳,若沒有特殊的事,奴才也不會往這兒跑。

    闔宮上下沒有主子,典熙娘仨倒也圖個安靜,日子拮據一點不要緊,宮裏的紛爭很少鬧到靜怡軒來了,在泱泱大燕的後宮之中,落得了一片淨土。關起門來的靜怡軒兩耳不聞窗外事,寧嬪輕輕用挫傷藥擦拭著典熙手上的擦傷,毓祐剛剛沒輕沒重,一不小心弄傷了典熙的手背,小孩的皮肉嫩的很,經不起一點磕碰,稍稍碰一下,就會紅一片。

    “還疼麽?”寧嬪將挫傷藥放在一旁,輕輕用手指將藥膏抹平,輕輕的吹拂。

    典熙搖搖頭。

    毓祐立在一旁,言行絲毫沒有了莽撞的模樣:“典媛欺人太甚,身為皇女,卻一點沒有賢媛淑德的典範,事情要是捅到父皇那裏去,容妃娘娘教女無方,是要罰奉的!”

    “敏祐!”寧嬪厲喝一聲,快步從榻上站起來:“娘親告訴你多少遍了?!隔牆有耳,讓你這樣的話少說。”

    毓祐心裏委屈的很,撩開曳撒跪在寧嬪麵前:“娘,今日典媛和容妃氣壓您頭上,明兒就能欺負典熙,容妃沒有兒子,兒子若是能頂天立地,哪裏有容妃作威作福?!”

    寧嬪眉峰深皺,語氣壓的極低:“傻孩子,你以為建功立業那麽簡單麽?毓寧、毓賢哪個好對付?你忘了你的太子哥哥了?”

    “娘,二皇兄毓寧早年生養在行宮,因麗妃的原因才回宮,可麗妃究竟怎麽死的有心人自己心裏知道,民心向背,自然不會期待二皇兄登基;三皇兄毓賢急功近利,容易急躁,太傅說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所以三皇兄也不是太子的第一人選。”毓祐說著又膝行了幾步:“娘,不說為兒臣著想,您也要為典熙著想,如今我們娘仨就是砧板上的魚肉,若是能等到兒臣開衙建府是福氣,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去......娘,您忍心麽?”

    寧嬪雙手疊放在膝上:“你以為娘親不想麽?五王奪嫡,哪個是吃素的,你娘親生養你們很容易麽?不放低姿態,就是靶子。”

    “娘親說的極是,但是母親,常言道: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十三歲已是懂事的年紀,對於建功立業毓祐心裏也早就有了渴望。

    “你是說......”

    毓祐目光深沉,低聲道:“東廠廠公——墨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