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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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古秉筆太監監管東廠,可自大燕建朝以來,東廠和司禮監互不幹涉,東廠一直為皇帝所用,作為皇上背後的一把刀,幹了不少見不得人的勾當,幾百年的積攢下來,東廠的名聲越來越臭,得罪的人也越來越多,東廠不得已逐漸向司禮監靠攏,名義上的兩個部門,實際上已經開始同流合汙。

    夜裏的司禮監依然如白日般運作自如,這是個永不停歇的地方。它就像大燕的心髒,源源不斷的工作,為各個部門輸送血液。

    年輕的掌印在燭光裏查看白天裏內閣送來的票擬,雖然各地奏章送至內閣,可也免不了“批紅”的權利還在他的手裏,下發的詔書也看不出究竟是當今聖上的旨意,還是他墨扶的旨意,模糊了權利本質的最終下場就是大權旁落。

    但內閣也是一灘汙水,要說內閣大臣看不起他們這些閹豎,但他們自身又清白多少?

    趙直筌端著醒神茶進來,又重新添了火燭,屋子裏又亮了幾分:“督主,喝喝茶,歇一歇。”

    墨扶將條旨放在一旁,一手端起茶杯,用茶蓋撇開漂浮在上的茶葉:“我讓你在宮內組建的羽翼怎麽樣了?”

    “回督主的話,東西各宮一共招徠一萬名會武藝的宦官,作為司禮監的探子再適合不過,分散到各宮中去,各位王公大臣一有異動,就來稟報督主。”趙直筌弓著身子答話。

    “建福宮那頭也別短了人。”墨扶吩咐道。

    趙直筌一聽就愣住了,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回督主,恕小的愚鈍,建福宮那頭......”

    他抬眼瞧著趙直筌,微微傾斜著頭,:“怎麽?七皇子就不是皇子了?”

    “是是是是,七皇子自然是皇子,隻是......督主,不是小的嘴賤,那靜怡軒裏的皇子是個傻子,咱們犯不著浪費人力在那上頭。”

    “傻子?”他輕笑了一聲,大拇指重新扳著那串星月菩提:“我看宮裏最聰明的人可在那靜怡軒裏呢。”

    “督主的意思是........”趙直筌恍然大悟。

    “前朝後宮暗流湧動,唯獨寧嬪那裏能獨善其身,拉扯著一雙兒女安全長大,要不是今兒七皇子故意打翻了小帝姬頭上的銅盆,恐怕我也還被蒙在鼓裏。”

    趙直筌驚的直拍大腿,欲言又止:“難怪督主今兒在容妃那裏說了那麽些話。”說著開始打自己嘴巴子:“怪小的愚鈍!都怪小的愚鈍!”

    “這怪不得你。”他又輕輕呷了口茶,才將茶盞放下,盯著麵前的條旨,寥寥幾個字就能看見五王相爭的爾虞我詐:“連我都被寧嬪糊弄過去了,能屈能伸,寧嬪也不是簡單的人。”

    “那依督主看......”

    墨扶站起身,踱步到門前,門前的夜色漆黑一片,庭院裏一顆光禿枝椏橫伸的烏桕樹,“你我都是依附於當今聖上而生,五王當中無論誰登基對司禮監來說都沒有好處,若是能自己扶持一位皇帝......”

    “督主是想......扶持七皇子?”趙直筌轉念一想:“可是督主,這寧嬪安分守己這麽些年,無非是想置身事外,不淌這渾水,咱們要是想扶持七皇子,恐怕困難些。”

    “你以為七皇子今日緣何露出馬腳?”墨扶轉身看著趙直筌,“趙公公,若是有人打了你,你會如何自處?”

    “自然是反擊啊!”

    “正是如此,今日是容妃的刁難,明日有可能就是二皇子、三皇子的欺壓,七皇子如今年齡愈長,心性也會越發高了,寧嬪想置身事外也辦不到了,若是這個時候,我們像七皇子伸出援手,你覺得他會拒絕麽?”

    趙直筌不禁撫掌,“高!督主果然是高明!”然後咧嘴嘿笑:“那督主您看,靜怡軒那麵……是不是要格外關照?”

    “不用,置之死地而後生,人被打壓的狠了才會萌生反抗的決心,原來怎麽做明兒一切照常,總有一天,他們會自己找上門來。”

    墨扶心裏計算著,手裏的星月菩提打的和算盤一樣響,佛頭上的崖柏被打磨的光滑,這是他特有的動作,想事的時候,就喜歡數著這串菩提子。

    眼瞧著到了大年,各宮都開始除塵打掃換新裝,寧嬪整了整身上宮袍,洗了褪色的淺藍色宮裝,身旁服侍的姑姑夕霧替寧嬪掃著下擺,“主子這衣服也穿的太久了些,年下各宮都能賞新,到時候主子也好添幾件新裳。”

    “說的輕巧,年下哪個宮裏不是開銷大,靜怡軒也不例外,賞新的料子還得記著讓福鑫拿出去換些錢糧來,別的有什麽事手緊。”

    夕霧輕輕的理著寧嬪身上的褙子:“主子雖這麽說,可您瞧瞧這褙子上的團花,都抽絲了,說出去您哪裏像皇子的母親?”

    寧嬪盯著那糊了樣子的團花若有所思,忽而一陣風出來,檻窗門一下就開了,冷風灌進小堂屋,讓人不禁打了個冷顫,寧嬪將破了線的褙子掖了掖,就聽夕霧又絮叨:“奴婢讓福鑫通知直殿監的人多打造一個木栓,都這會兒子了也沒動靜。”說著又對寧嬪道:“上次小公主屋子裏的窗戶紙破了,直殿監的人竟然讓我們自己拿書卷紙先湊合一下,這一湊合就湊合到了現在,直殿監到現在也沒來人。”

    “這些人也是勢利眼,不是一天兩天了,慪氣都犯不著。”

    “話是這麽說,不過主子今兒怎麽想起來去坤寧宮請安了?萬歲爺不是免了您的晨昏定省?”

    “年底了,一年一年也不露麵,到年底總要去走動走動,再怎麽是在內庭討生活,總不能不把人放在眼裏。”寧嬪淡淡道。

    冬日裏天短,出門的時候還是灰蒙蒙的一片,穿過體和殿,沿著西一長街甫著晨光徐徐前行,過了隆福門便離坤寧宮近了。皇後娘娘的宮女未誼守在宮門口,對著寧嬪微微福了福:“給寧嬪娘娘請安,娘娘今兒怎麽來了?”

    寧嬪略一點頭算作回禮:“年底了,總是不來問皇後娘娘安,今兒特特前來,娘娘鳳體安康否?”

    “勞您掛念,娘娘鳳體順遂,您裏麵請,咱們娘娘還在梳妝,您稍做休息。”未誼將寧嬪迎了進去,入了坤寧宮隻有祺妃和幾個婕妤在正殿閑聊裏,寧嬪對著祺妃揖禮:“妹妹給姐姐請安,許久未見,姐姐身子可康健?”

    祺妃虛扶了她一把,淡淡道:“妹妹不常來請安,今兒怎麽想起來了?”

    身旁的兩位常婕妤和孫婕妤對著寧嬪福了福,寧嬪坐在了正殿的左手邊道:“年終歲尾,總是不出現於理不合,襯著年節來問各位姐姐安。”

    兩人你來我往的聊了一陣,舒妃和何貴嬪也匆匆現身,客套的場麵話必不可少,寧嬪一句一句的答,何貴嬪眼尖:“喲,妹妹這身宮裝還是前年的樣子吧?”

    寧嬪略有些尷尬,答道:“是啊,靜怡軒日子拮據,等過年了再趕製些新衣裳。”

    這一問就把寧嬪弄的有些下不來台,正殿裏又沒有特別交好的姐妹,寂靜了一功夫連個打圓場的人都沒有。

    安靜間,皇後已經梳洗完畢了,未誼攙扶著雍容端莊的皇後在太師椅裏緩緩落座,掃了一眼下麵的妃嬪,看見坐在何貴嬪後麵的寧嬪也不禁訝異道:“寧嬪今日也來了?”

    寧嬪站起身,屈膝揖禮,低垂著眉眼道:“恭請皇後娘娘鳳安,妾身之前不能給娘娘請安深感惶恐,正值年末特意來給娘娘請安,還請娘娘恕罪。”

    皇後點了點頭,很受用道:“難得你拉扯兩個孩子還有這份心,許久不見,晨昏定省的規矩倒是沒有忘。”說著語氣微微厲了起來:“倒是容妃,怎麽到現在還不來,難不成還讓本宮等她?”

    祺妃在一旁勸道:“娘娘息怒,聽說昨兒萬歲爺留宿在了鹹福宮,容妃既要照顧萬歲爺,還要看顧小公主一定忙碌的很,娘娘再等等,說不定這會兒在道上了。”

    女人都是善妒的,皇後明知道祺妃話裏有話,卻還是止不住的心裏拱火,鍾樓的小鍾敲響了三聲以後,容妃才姍姍來遲,半屈著膝蓋柔聲道:“臣妾給皇後娘娘請安,娘娘千歲。”

    皇後視若罔聞,明顯的沒有好臉色,隻是靜靜的喝茶,一眾妃嬪也視而不見,偶爾交頭接耳的耳語兩句,卻沒有一個搭話。

    眼瞧半柱香的時候過去了,皇後還是沒有叫起,容妃也不敢私自起身,就這麽蝦著身子,半屈著膝,沒一會兒背上就布上了細細密密的冷汗。

    眼看著時候差不多了,“罷了。”皇後輕道:“下次警醒些,各宮的姐妹都伺候過萬歲爺,也都有皇子帝姬在身邊,卻沒有一人敢在守禮這方麵有半點差池,容妃下次可就不能輕饒了。”

    “是,謝皇後娘娘恕罪。”容妃泫然欲泣的神色嬌弱可憐,皇後輕蔑了一眼覺得甚是輕浮,便撇過臉去,不再瞧她。

    皇後接過未誼手中的造冊:“之前內閣上呈的票擬,說今年南方的收成不佳,萬歲爺深憂煩憂,後宮眾姐妹也自然要為萬歲爺分憂才是,往年十二月廿四就要點上的天燈和萬壽燈今年也推遲十日,除夕當夜的保和殿兩廊和甬道上安設的燈籠,萬壽燈由十六掛變為十掛,宮內一百二十八掛變為九十六掛,各宮姐妹也理應勤儉,為萬歲爺分憂。”

    “是。”階下的眾人悠悠答道。

    又絮叨了一些各宮的開支用度,免不了要勤儉持家,打壓鋪張奢華之風。

    從坤寧宮裏出來,容妃帶著婢女白菊回到鹹福宮,憋著一肚子氣沒處發泄,身旁的白菊寬慰道:“往常娘娘到的時候皇後還在梳妝,今兒怎麽到的這麽早?”

    “你看不出來麽?這是給本宮小鞋穿呢!八成是昨兒懲戒寧嬪的事傳到皇後耳朵裏,皇後雖然身在坤寧宮,又顯少過問六宮閑事,本宮還真當她兩耳不聞窗外事了,如今想想真是太天真了。”容妃一邊將大氅扔給一旁的宮女:“往常鍾樓的小鍾想三聲本宮就到了,沒想到今兒還遲了,這不是她給本宮小鞋穿是什麽。”

    白菊蹲下靜靜的給容妃捶腿:“皇後這點真是可怕,果真是會咬人的狗不叫,平時悶不吭聲,治人果真有一手。”

    容妃端起桌上的青花盞,輕哼了一聲:“當然,你以為皇後這些年是吃素的?一個沒有萬歲爺恩寵的皇後,萬歲爺初一十五才留宿坤寧宮,這麽多年也沒有個兒子,卻依然穩坐後位,哪裏能小瞧。”

    白菊思索:“按道理來講,皇後娘娘的出身也沒比娘娘您高貴到哪去,若是按照門楣來講,咱們娘娘是一點也不輸她皇後,那些個膝下有皇子的何貴嬪、祺妃什麽的,現在還仍然屈居於皇後之下,連個貴妃的銜都沒撈到,這皇後究竟有什麽能耐?”

    “咱們萬歲爺雖然有些荒唐,可一點也不馬虎,最是重視孝道,當初端顯太後在世時特特留了遺詔,皇後聖賢端淑,恪己恭謹,無論皇上如何胡鬧,都不許動搖後位。”明人以為一道遺詔保後位安穩,可世道艱難,連活人都掌控不了,更何況是一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