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予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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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蕉園隻有正方和西廂房,院子裏種著大大的芭蕉樹,因這是冬季,樹都枯萎著,還未長出大大的芭蕉葉來,東廂是小廚房,柴米油鹽醬醋茶一應俱全,要什麽吃食盡可吩咐人去做,但墨扶還是就著茶水吃著典熙帶出來的點心。

    屋子裏的燈火不是特別亮,他怕典熙受不住,為她正了正紗綾,“眼睛好點了麽?”

    “好多了,不冒金星了。”典熙點點頭,臉頰上粘著糕點的脆皮也全然不知,墨扶輕輕抬手為她撫去,“殿下有沒有想過以後會出皇城而居?”

    “我若嫁予你勢必要出皇城的,不是嗎?”她眼上覆綾,尋著他的聲音轉頭“望”去。

    墨扶靜默了一會兒,又道:“若臣說,幾天以後就讓殿下出宮呢?”他對於靜怡軒的事心裏已漸有了眉目,寧嬪手下一雙兒女,顧不過來是必然,唯恐會顧此失彼,既然毓祐要選擇雄圖霸業,寧嬪在皇上哪裏也勢必要有所動作,可典熙還小,似乎是靜怡軒唯一的軟肋,但若接出去靜怡軒就會沒有了後顧之憂,隻要等過上幾年,毓祐的腳跟站穩了,再接她回來就有了保障。

    “去哪兒?”典熙心裏惶惶的。

    “大隆善護國寺。”

    典熙靜默了,雖然她人小,可是她一點都不傻,正經事上從來不糊塗,心裏也曉得如今是非常時期,隻是訥訥地問:“那我還能回來嗎?”

    “這是自然,而且臣擔保殿下他日回宮,定是榮寵優渥。”墨扶輕聲道。

    典熙心裏苦澀,好像堵的說不出話來,眼睛微酸濕潤,幸好上麵有著一層白紗,墨扶看不見她眼紅,可她不知道,淚水浸透了紗綾,氤氳成一小片的水霧漸漸擴散開來。

    墨扶心下擔憂,可他也別無他法,若是他有三頭六臂,也不願她去那佛寺當中吃齋念佛,可這是保全她最好的辦法,讓她遠離禍端,遠離水深火熱的後宮之中,而且護國寺不會很遠,若他無事騎馬一個時辰也到了,可以時常去看她。

    “要去多久?”典熙平靜了一下問道。

    “快則一年,最遲殿下及笄也回來了。”

    典熙掰著手指數:“要去四年……”

    “七皇子念殿下心切,以七皇子的才智,不足四年,殿下就能回來。”

    典熙止不住的抽泣,說話聲開始哽咽,“你也會去看我的是嗎?不會把我丟在了深山古刹裏不管,也不會在我不在的時候和其它宮女對食?”再堅強也不過十一歲的孩童,遠離熟悉的一切總是如剝離軀殼一般的疼痛與酸楚。

    墨扶輕撫她的後背,“臣得空一定會去看殿下的,幾年後等殿下回來,一切都會好起來,靜怡軒的人不用在躲躲藏藏,七皇子也不用在裝瘋賣傻,到那時候,禁軍開路,群臣跪拜,臣定風風光光的在五鳳樓前的迎你回來。”

    典熙止不住的低頭哭泣:“我不想要萬民朝拜,我也沒皇長姐那頂著九翬四鳳冠的風采,我眼皮子淺,就是建福宮偏殿靜怡軒裏一個不受待見的公主,可是你說的這些我都懂,我就想和你坐在這,所以你一定要常來看我,看看你我心裏也就安了。”

    墨扶點點頭:“臣遵旨。”

    兩人在蕉園待了一陣,典熙的眼睛恢複的差不多了,墨扶牽著她順著內紅牆走了回了西華門,皇城內廷人多,正值筵席散去,墨扶半蹲下對她道:“乾清宮前人多眼雜,臣不能相送,隻得讓劉保送殿下回去,等這一陣長公主的婚事忙完,臣再過靜怡軒。”

    典熙嗯了一聲,才剛來送她到慈蔭樓的小太監劉保還在那兒候著,見兩人到了連連上前,拱手作揖,領了典熙往英華殿方向去了。

    典熙一步三回頭的望著,欣長的人影過了武英門前的三道石橋便瞧不見了,典熙拆了紗綾卷在手上,劉保看著她眼睛紅紅的,弓著身子問道:“公主哭過了?”

    典熙搖搖頭:“煙火放多了,熏迷了眼睛,有些難過。”

    “這可怎麽辦才好?要不要請人來瞧瞧?”劉保看著也不知如何是好,隻知道這公主頭一天許給自家督主,督主就高興的不得了,連裁人下手都輕了許多,往常都是送進詔獄不管三七二十一脫層皮再說,自打許了公主之後,就直接給個痛快,免進牢獄再遭一層皮肉之苦。

    “不打緊,回去清水洗洗,過一宿就成。”典熙也不矯情,靜靜的順著金水河走,她心事重重,拉拉劉保的衣袖:“劉公公可知道護國寺在哪麽?”

    劉保亦步亦趨得跟著道:“公主可說的是大隆善護國寺?不甚遠,紫禁城西北去,估摸也就十裏路,就在太平倉附近。”

    典熙喃喃道:“十裏,還不算太遠,騎馬一天也回來了。”

    劉保看著典熙在心裏琢磨:“有人要去護國寺嗎?公主惦念什麽呢?”

    典熙搖搖頭,“沒有,聽說往常春祭父皇都會去那祈福,今年也去嗎?”

    劉保思量著:“這還真不好說,去年萬歲爺欠安,就沒去成,二皇子寧王待萬歲爺祈福,今年若是萬歲爺身子骨硬朗,大概就會親自前往吧。”

    “那邊好玩嗎?我從未出過宮,不曉得是怎樣的排場。”

    說起這個劉保是太有話說了,每年的廟會都是人擠人的熱鬧,一提起這個他就眉飛色舞,“哎喲,公主可是問著人了,小的隨行跟去過三回,那太平倉廟會一開,八方來拜,護國寺山下的小吃一家挨著一家,杏兒醮蜜、玻璃粉、胡子糕、果子幹無所不有,還有零星的古董鼻煙壺、銅鏡、手釧什麽的,其他的珠玉、綾羅、星卜雜耍,簡直是無所不有。”

    典熙破涕而笑:“聽你這麽說,好像還挺好玩的。”

    “可不是,小的有一回出去采辦,剛好碰見廟會,結果......”劉保不好意思的撓撓頭:“玩過了回宮的時辰,險些沒叫師父打死,幸虧命硬的碰見了咱家督主路過,救了小的一命。”

    不多一會兒到了英華殿,再往前去就是靜怡軒了,門口的大紅燈籠早就掛起來了,屋裏燈火通明,不時的嬉笑聲傳來,也不知聊什麽這麽痛快。

    劉保沒進靜怡軒,是福鑫出來迎她的,劉保作揖告退就離開了,福鑫順手插上了大門,眼梢藏不住的笑意:“公主可回來了,今兒您可錯過大戲了。”

    典熙一聽就知道她皇兄一定又去作鬧了,“哥哥鬧事沒出大格吧?”

    “這倒沒有,倒了黴的是祺妃和三皇子賢王。”

    典熙一頭霧水,被福鑫迎到正屋,寧嬪和毓祐坐在暖閣裏正聽著小張德順說皇帝處理的後事,毓祐看見她回來,連忙招呼她:“妹妹可回來了,今兒的事大快人心,一箭雙雕!”

    青果上前接過典熙的獺兔外披,又給她添了熱乎乎的花茶遞到她手裏,典熙就近在一個小杌子上坐下,就聽毓祐直起身說:“妹妹可沒瞧見,今兒祺妃好不狼狽,眾妃進酒,輪到她的時候,你哥哥我坐在她後麵偷偷勾走了她的矮杌子,你說說眾臣之下,對麵不是沐王就是平陽侯,她摔了仰天,簡直丟盡了臉麵。”

    福鑫也笑道:“這還不是最絕的,小的眼睜睜瞧著離席的時候咱們皇子踩著祺妃的衣擺出去,禮服礙手礙腳,祺妃一個不留意,摔的她殘羹剩飯灑了一身,眾王侯哄笑一堂,怕是祺妃以後再也沒有臉麵出席家宴了。”

    上次拜祺妃所賜,他們兄妹二人好懸沒折在祺妃手裏,這回子出口惡氣也不算什麽,典熙嗤嗤笑著:“祺妃沒打你?”

    “我是皇子,好歹是父皇的親生骨肉,她長幾個膽子敢打我。”毓祐說的理直氣壯,不過又自顧自的嗨了一聲:“不過三皇兄確實上來捶了我一下,我知道他心急,好像半點腦子都沒有,大庭廣眾之下就要和我動手,結果我就哭,哭的龍顏大怒,父皇剛才那話怎麽說的來著‘毓賢!你弟弟頭回出席家宴你就掄拳動手,還有沒有點兄長的樣子,他腦袋不靈光,你也跟著不靈光嗎?!’總之父皇也氣夠嗆,不過咱母親受了點委屈,跪了一會兒,反正鍾粹宮那頭是沒撈著好處。”

    “父皇特意準許你出席家宴,想必你出了岔子也不會責罰你,咱一個鬧事一個請罪,你自己心裏有數,大場合下,千萬別鬧幺蛾子。”寧嬪語重心長道。

    “兒臣知道,心裏也有譜。”毓祐點點頭。

    福鑫似乎還沒痛快,對著典熙道:“公主才剛沒看見那場麵,咱主子那眼淚真是說來就來,跟及時雨似的,賢王的拳頭還沒落下來呢,咱主子就嚎啕大哭,前一刻還樂不可支,下一刻就淚如雨下,這苦肉計,料定是誰也不會怪罪咱們。”

    毓祐呷了口茶道:“不過我剛剛聽了個消息,臨退席時在江山社稷小金亭子那兒聽到的,皇長姐這駙馬可是不好選,好像有人想把晉顯王世子推給長姐,隻是天太黑,我沒太看清是誰。”

    寧嬪一愣,這長公主的婚事向來都是由坤寧宮做主,也未曾有人和坤寧宮行走太近,怎麽還會有人拿長公主的婚事作秀,“此事怕是不簡單,小張德順,你明兒和墨掌印說一嘴,讓他心裏有個譜,婚姻是大事,瞧瞧是誰從中作梗。”

    小張德順道了聲是,折騰了一天,眾人也乏了,入夜之後熄了燈火,整個皇城陷入一片寂靜。

    作者有話要說:  明兒周日,歇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