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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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由來的寂寞,想起墨扶在蕉園同她說的話,典熙心裏總是惶惶的,歪著檻窗發呆走神。
荊白進來翻了翻地爐裏的炭火,看著典熙憑窗發呆的模樣打趣她:“喲,我們公主這是怎麽了?小小的人兒竟然發起呆來了,莫不是有心事不成?”
一旁拿著雞毛撣子除塵的青果笑道:“荊白還說呢,公主自從上次上元筵回來之後就魂不守舍的,保不準也是相中了哪個王侯呢?”
“渾說什麽。”典熙回過神來:“二姐都還沒嫁,哪裏輪得到我?”
青果嗤嗤的笑著:“這緣分到了擋是擋不住的,那饒是誰也逃不過‘情’字這一關,連長公主都是,昨兒奴婢路過坤寧門,聽門口過路的兩個奴婢說長公主好像相中了雲南王。”
“雲南王?沐王?”典熙頗有些訝然,直了身子問道。
“正是沐王呢。”青果道。
典熙:“那母後怎麽說?”
“自然是舍不得了,不過今兒坤寧宮裏召沐王後花園小聚,咱主子過去也估摸著就是這事了。”青果回答,停下手中的動作道:“那雲南府離咱京城路途遙遠,皇後娘娘怕是舍不得呢。”
荊白放下手中的銅夾,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爐灰屑:“這你可就說錯了,你那日沒去赴宴,是沒瞧見沐王為人,一表人才又戰功顯赫,要奴婢說,長公主配沐王是最合適不過了,再遠也得舍得,難不成在手心裏捧一輩子不成。”
“沐王也好世子也罷,你們在靜怡軒裏碎嘴子也就算了,在外麵千萬要小心,別讓人知道了該拿這事說道咱們了。”典熙提點道。
“公主放心,奴婢省得。”
典熙又徐徐說道:“自從先帝把中慶路改為雲南府,拜了侯封了王,到現今為止沐王的爵位已經傳了三代了,根基紮得穩了難保不會起疑心,長姐嫁過去有個照應,於朝中是好,就怕母後會舍不得。”
“可不是,那日皇後娘娘還說覺得晉中離著遠,這下可好,要是當真嫁到雲南府,可就更遠了。”荊白說道。
典熙倒也顧不上她的這位長姐如何了,推開檻窗醒神,冷風拂進暖閣,霎時讓人清明不少,前些日子墨扶差人來種的梅樹都開了,紅的白的確實分外好看,縈縈繞繞的梅花暗香淡雅分發,她登了鞋子,隨身披了個妝花褙子就出去了。
她剛蹲下要捧一坯雪落在枝頭,突然間想起來墨扶的話,說這樣會坐病,複又站了起來,抬手折斷了幾枝開的最盛的梅,捧在懷裏,置於鼻下聞了聞,比落地殘紅不知清香了多少,她記憶裏倒是很少看到這梅花開的盛景,如今托他的福,心裏幽歎,睹物思人,看什麽都想起來那人,這靜怡軒裏舊物什都丟了出去,全是他差人換上的,好像想逃也無處可逃。
正要回頭進屋找個青玉花樽養起來,回頭就看見了墨扶靜立在門口,手上纏繞著一串星月菩提,靜靜的看著她,典熙還以為是幾日沒見自己就出現了幻影,直到墨扶朝她大步走來,同她搭起話來,她才回過神。
典熙垂下眼,懷裏捧著一束梅不知如何是好。
墨扶蹲下來瞧她:“殿下眼睛可好些了?”
典熙點點頭:“那日回來就好些了。”
“臣要去值上,大早上小張德順說七皇子有話同臣講,臣也順路連看看殿下的眼睛。”
“皇兄說他那日散席時聽見有人在小金亭子邊上說要讓長姐嫁予晉顯王世子,想不出什麽原因,所以叫你來商討對策。”
墨扶攏著她往暖閣裏去:“料想著是這事,寧主子可在?”
“母親一大早就讓坤寧宮的人叫去了,估摸著沒有個午後是回不來的,兄長在東廂,我去叫他出來。”典熙說著就去了東廂,拍了拍門:“皇兄,墨廠臣來了。”
福鑫應了門把兩人迎了進去,典熙懷捧著梅花坐在玫瑰椅裏,毓祐恭恭敬敬的給墨扶作揖:“見過師父。”
墨扶擺擺手:“我聽公主說有人要在長公主的婚事上作梗?”
福鑫上了茶,兩人在暖炕上一邊喝茶一邊談論:“是這樣,隻是當時夜太黑,徒兒並沒看清是何人。”
“這個好辦,查查晉顯王近年來和誰人交從過密即可,不過今兒我聽說長公主似乎相中了沐王穆文瀾,既然長公主心儀之人已定,就怕那背後之人要耍陰招。”墨扶一邊思量著一邊擺弄著他的那串菩提子,細長的手指一顆一顆數過去,看似無意,卻撩撥人的心弦,讓典熙不禁就想做他手裏那串菩提子。
“徒兒也是怕如此,一有風吹草動馬上就讓小張德順去知會師父了,落人一步怕後果不堪設想。”
“此事你萬不用擔心,隻要各路藩王還身在京城,就休想逃過我的耳目,一舉一動都在東廠的監視之下,翻不起什麽大浪,你最近就勿要出現在眾人麵前了,多現反而易出錯,這兩日就呆在靜怡軒裏誦讀古籍吧。”
毓祐略顯失望,看著對麵還從容喝茶的墨扶,不禁打斷道:“不知師父......何時可讓徒兒去大本堂?”
大燕朝的大本堂是各個皇子聽經授學之處,每個皇子長到五歲時需送至太學,一般要通過四經之後才會進入大本堂學習,學習帝王之術,大本堂裏由各地德高望重的儒生教導,當今的隆德帝與先帝都是在大本堂裏學習的帝王術,哪怕是隆德帝繼位之後,每日下朝之後還會去大本堂學習。
“你的幾位皇兄都在大本堂裏受教,前些年的還有些正經的儒生前來講學,近些年大本堂的人也是多為高官厚祿而來,學術上麵良莠不齊,不去也罷,若真有名師設壇,為師自會讓你前去。”
“徒兒謹遵師父教誨,隻是擔心同皇兄們有所差異,到時對陣,反而慌亂了手腳。”
“這你也無須擔心,過兩日為師會把一些內閣的票擬送至靜怡軒,你列好陳條之後再送回,我對你的課業也就心裏有數了。”墨扶淡淡道:“你與諸皇子唯一的差距大概就是在騎射方麵。”說著他看了看窗外,隨手一指:“改明找人紮兩個靶子,功夫落下不要緊,基礎夯實緊要些,根骨已經長成就不好練習,你要勤勉才好,切勿像你三皇兄,急功近利。”
毓祐心裏慌張,自己急於求成讓墨扶點出來很沒麵子,隻得抱拳道:“師父教訓的是,徒兒定當踏踏實實研學,才不負師父與母親的囑托。”
“七皇子的聰明才智我自是相信,隻是如今再也不是關起大門來安心享樂的時候,隻有你登基,才能保全我、司禮監以及東廠,甚至是整個靜怡軒,為此......”說著墨扶歎了口氣:“犧牲的人會有很多,如今萬歲爺尚在,表麵上風平浪靜,而各位皇子蠢蠢欲動野心勃勃,爭相拉攏各路藩王,你我多說隻有個錦衣衛傍身,所以此事還是切勿焦躁的好。”
毓祐聽此也有些惶惶,禦極會如此艱難,這才剛剛起步就已經感受到了重重壓力,隻可惜他的妹妹早早許給了墨扶,若不如此,許一個藩王也許更為得力。
毓祐轉頭看向坐在玫瑰椅裏的典熙,許是沒有坐在暖炕上,福鑫把地爐移的離她近了些,火爐冒著熱氣熾熱,她懷裏的那一捧梅花都有些蔫頭耷腦的。
墨扶起身撫平衣服上的褶皺,毓祐連忙起身:“師父這就離開了?”
墨扶嗯了一聲,剛要邁出門去和他說道:“前些日子你大鬧祺妃的事兒我聽說了,萬歲爺那邊給鍾粹宮下了禁足令,三皇子也罰抄《禮記》十遍,聖菜一事本不該輕饒她,但你和帝姬畢竟沒什麽大礙,也不足以置她於死地,反而容易打草驚蛇,不若以後羽翼豐滿了,咱們秋後算賬一網打盡。”
毓祐拱了拱手道是,便將墨扶送了出去。
墨扶看著典熙懷裏的梅花,“都烤蔫兒了,這花不禁熱,再冷的天兒也沒怕過,一下子熱就枯死過去了,殿下若喜歡,禦花園溫房裏有打理好的蘭花,臣叫人送幾盆過來。”
“我本想著插在青玉花樽裏擺在門口,這下好了,一離開梅樹都死了。”
墨扶聽得出她話的弦外之音,自己從未這樣耐心過,哪個不懂事兒的奴才但凡拖出去打一頓就好了,再不聽話的打死也是可以,反正宮裏頭人多的是,“既然殿下不情願,臣願意再想別的法子。”如今到了她這裏,可以說是萬般讓步了,底線這種東西,大概就是為她設定的。
“那我不用離開靜怡軒了?”典熙倏然抬起頭問他。
墨扶心裏歎口氣,不去不去吧,多點人看護,總不會出岔子:“臣一定想一個完全之策來保全靜怡軒。”
“靜怡軒好歹有我母親安居,心懷不軌之人難不成還想硬闖不成?”典熙揚起小臉,笑得同庭院裏的梅花般嬌俏。
“自是不能硬闖,臣擔心上次之事再有發生,上回還好用的是川烏,若是其他烈性毒藥,臣也無力回天。”墨扶擔心的很,宮裏的手段他見識多了,就拿她出生的事來說,趕巧那天去接人的是他,否則還沒會呀呀學語恐怕就被哪個心懷不軌的宦官摔死了。
說到底當年他也隻是個宮中求以存活之人,若當真是為了討好那背後之人,他大可以做主先斬後奏,隻是他不確定那人是否可以保他,若是不能,他就成了一顆被人利用棋子。
“母親上回同我們講過了,以後隻吃自己小廚房裏的東西,之前都用銀針探過,想必不會再出差錯了。”
墨扶也算是默許了,身在深宮卻還不懂宮中險惡,這樣的她挺好,就怕她將來懂得多了,反而會不如現在這般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