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出降(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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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純禧大婚是大燕朝這回頭一次公主外嫁,司禮監、禮部、宗人府忙得團團轉,納彩、問名、納吉、請期都由司禮監一手包辦了,所以一連許多天典熙都沒見過墨扶,欽天監呈上日子,說八月十五是個百年難遇的好日子,因著皇上貴為天子不能主婚,所以特特請了朝中德高望重的平陽侯來主婚。

    平陽侯的祖上是開國功臣,早年入朝位列內閣首輔,隻是近幾年宦官專政,平陽侯年紀大了,也有些力不從心,現如今的內閣首輔乃是平陽侯的二兒子張仲山,說到底是祖蔭還在,雖然人在江湖,但朝廷還是會給他幾分薄麵。

    迎親那一日沐王備了“九九禮”到午門恭納,沐王為駙馬按禮先到太廟告拜祖宗:“國恩貺室於雲南府文瀾,以隆德十二年八月十五迎親於午門,敢告。”

    純禧的生母是當今的皇後,眾妃雖然在迎親當日出現在保和殿,卻並不受純禧的跪拜,典熙一身牛郎織女方補的吉服應景,隨著她母親送別這位皇長姐,就見六十四位宮女在純禧身後緩緩行至保和殿內,她站在何貴嬪和她母親身後,就聽何貴嬪壓低了聲道:“妹妹可聽說了,長公主問名的時候可出了岔子。”

    寧嬪原本恭恭敬敬的垂首在眾人當中,聽見何貴嬪這樣說道轉頭看向她,“岔子?這事還能出岔子?”

    “可不是,那雲南王是個天上火,咱長公主是劍鋒金命,這五行相生相克,火克金。”

    寧嬪聽著,那八字不合是大忌,如今長公主還是端端正正的出降又是怎麽會是,悄聲道:“那後來怎麽著了?”

    “還能怎麽著,長公主自己樂意,更何況朝中也沒誰比那雲南王更合適的人選了,再者說,佛經上講,命由她作,福自己求,一切都看長公主的造化吧。”

    “那皇後就沒什麽動作?”

    “有。”何貴嬪歎了口氣,“可是有什麽用呢,多說雲南府的公主府多講究些風水,前幾日護國寺那頭送了五行平安符和五行八卦福讓長公主隨身帶著,以後到了雲南府放置在鸞床上,說是可以中和一下,致使夫妻敦睦。”

    寧貴嬪聽此便把頭轉過去,“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兒呢,不用外嫁他國就已經很不錯了,現下還有個挑揀,已經是極大的福分了。”

    典熙聽見母親和何貴嬪的談話,有些不敢相信,她抬眼看了看大殿中央的純禧,那是她見過後宮中最純良之人了,頭戴珠翠九翟冠,身穿紅大衫和鸞鳳紋霞帔,身邊由婢女桃兒攙扶著,腰間係著金墜子,手持白玉圭,從現在開始,已經是位列王妃了。

    純禧在殿前四拜,受爵,雕鏤金漆寶座上的皇後雖然身為一國之母,但膝下唯一的女兒要嫁到那麽遠的地方去,如今也顧不上國母的威儀,淚珠如穿串似的滾落,哭的是泣不成聲。

    即將遠離熟悉的故土,純禧也難以自持,未誼將嫣紅色的蓋頭放在托盤裏呈給皇後,皇後看著麵前亭亭玉立的女兒,“到了雲南府,要記得常給母後寫信,如今一別不知何時再見,你要保重你自己。”

    “兒臣自知不孝,任性遠嫁,今後恐不能再母後跟前盡孝,還希望母後不要責怪兒臣。”純禧幾乎要哭花了妝,但聲音還勉勵自持。

    皇上心裏也異常不好受,擺擺手:“別哭了,大不了過年的時候朕召雲南王進京,到時候你們母女二人還是可以相見的。”

    未誼麵露愁容,純禧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她心裏也自然有些不舍,規勸道:“娘娘快蓋蓋頭罷,誤了吉時就不好了。”

    皇後用捐拍掖了掖眼淚,將蓋頭蓋在純禧的九翟冠上,純禧緩緩轉身,由桃兒引著走向殿外的鳳輦,典熙隨著眾人出去,內命婦是要送公主到殿外的,幾聲鞭響之後公主的儀仗升攆,緩緩朝午門那邊行去,微風吹過公主儀仗的鹵簿,這一別當真是天高水長,雲南府路途遙遠,怕是要行使個把月的才能到,這一路上辛苦自是不用言說,今後還要麵對人生地不熟的風俗,典熙心裏著實為她的這個長姐趕到擔憂。

    純禧出降的幾日後,皇後的不吃不喝,也不接受各宮的晨昏定省,也許是天氣燥的,皇上也沒什麽胃口,午後的皇城在烈日灼燒下鴉雀無聲,趙直筌在乾清宮的暖閣裏給皇上打著扇子,皇上正歪在小炕上閉目養神。

    墨扶打簾進來,拱手輕聲道:“皇上?”

    皇上睜開著眼:“你來了?有什麽事要啟奏,這幾天,朕心裏惦念著純禧,吃不下也睡不好,這樣熱的天趕往雲南府,想必是苦了她了。”

    墨扶接過趙直筌手裏的羽扇,示意他出去,為皇上緩緩扇道:“皇上別太憂心了,許是天氣熱的沒什麽胃口,臣今早收到內閣的票擬,說是南方又大旱了,尤其是山東一帶,不僅鬧旱災還有蝗蟲,糧食顆粒無收,怕這樣下去就要鬧饑荒了。”

    皇上從炕上坐起來,搔了搔頭,“已經連續兩年都這樣了,老天爺怎地也不賞百姓口飯吃,朕做錯了什麽嗎?”

    “皇上切莫這樣說,皇上心中有黎民百姓,百姓就已經心存感激了。”

    “朕雖然不是個勤政的皇帝,但朕心中有百姓啊,老天爺為什麽要這樣懲罰朕?”皇上憂心忡忡,他對政事力不從心,有力理政,可那這個人啊、那個官的,他是實在記不住。

    “皇上別這樣自責了,朝中的大臣都會輔佐皇上的,這太祖和文帝還遇見過洪災呢,不到最後也名垂千古了?天降大任於斯人,要臣看,這是老天爺震怒,就要去哄老天爺。”

    “哄老天爺?”皇上來了神,覺得這話很有道理:“那你說......這哄老天爺的法是什麽?”

    “依臣拙見,皇上要去護國寺為國祈福才行,而且,依臣看,這祈福時間尚不能短,短了老天爺是瞧不出皇上的誠意。”

    “那你看多久可以?”皇上狐疑的問道。

    “怎麽也要個三五年,才能看出皇上的誠意。”墨扶鄭重其事道。

    “三五年......”皇上踟躕道:“這可是個不短的時候,說的容易,朕能一日不上朝嗎?朕總不能天天長在護國寺吧?”

    “皇上多慮了,自然是不用皇上親自前去護國寺祈福,隻要有人能代勞,能替代皇上,為國祈福就可以了,皇上隻要能做到在宮中時時刻刻為黎民著想,也就足夠了。”

    “代替朕?能代替朕的也就是朕的兒子們了。”皇上思忖著:“可是你看看朕的那幾個兒子,誰能安心在那護國寺的地方呆上三五年。”

    “橫豎這法子總要試試,就是皇子們不樂意去,皇女們去也是一樣的,都是萬歲爺的骨肉,誰去不是去?”墨扶心裏有著盤算,定要把這事兒說出天大的苦難,皇上才知道去的人是多麽不易,若說感情,皇上對誰都有感情,但若說愧疚,對建福宮那可不是一星半點。

    墨扶的旨意穿到各宮各苑,饒是誰都不會願意去那個地方,皇子們如今正是在朝中籠絡人脈的好時機,誰都不願意放下手中的權利去那深山古刹了呆上三年五載,這事兒便一時擱置了許多天,也選不出一個人來。

    純禧長公主剛剛出降,瞧見那母女分離的場麵誰都有些難過,最難過的莫屬何貴嬪了,一想到接下來會是溫敏出嫁,她是死活不願意她走那麽遠的,這一陣子又說要送皇子皇女們去護國寺為國祈福,麵上雖然好聽,可一去還是三五年,就誰也坐不住了,這人選就在司禮監手裏把著,但凡有門道的都在司禮監活動開來,誰也不願意去做那“假和尚”。

    內書堂裏的紅燭把屋內照的明亮,趙直筌的幹兒子劉礪進來時,墨扶正在看內閣的票擬,災情從山東蔓延到直隸省,雖然還沒引起大麵積的饑荒,為了推一推這為國祈福的人選,他怎麽著也得在皇上麵前誇大其詞一下。

    “督主,長春宮的人送來了景泰藍鑲金的花樽十二座,說是官窯裏近幾年出的一批最好的花樽,十二生肖花樽的體態相似,青金石色、雞血色、菜玉色,車渠色、葡萄紫、翠藍,好多個樣,色澤亮麗,都是一個窯洞裏出來的珍寶,可是不多見。”

    墨扶把票擬高高的舉起,迎著燭火連頭都沒抬一下:“何貴嬪終於把她那壓箱底的寶貝拿出來,前些日子還說要給溫敏帝姬做嫁妝,如今一聽要選人出宮,她就忙不迭的撒銀子了。”

    劉礪說:“不僅是長春宮,慶王府也送來了不少好東西,求著司禮監通融一下呢。”

    墨扶把手上的條擬放下,“該收的都收下,橫豎人選已經內定了,咱們從中撈一筆,告訴底下的人別光顧著撈好處,嘴巴都給我閉緊些,要讓咱家知道哪個嘴巴沒把門的把消息透露出去,小心讓他這輩子開不了口。”

    劉礪噯了一聲:“小的們都省得,這事知道的不過小的和劉保還有幹爹,督主知道,我們幾個嘴最嚴了。”

    墨扶點點頭,“把長春宮送來的東西放到我庫裏去,其他的你們自己分撥,其他的不用來回我了。”

    劉礪樂的臉上褶子都要出來了,墨扶對手底下大方,指頭縫鬆一點就夠恭儉胡同裏一座三進院的宅子了,平常這些王爺們一個個總到乾清宮跟前的哭窮,如今遇到事了可知道拿銀子買關係了,如今讓司禮監逮著了,這回不掏空一兩個家底是不肯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