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寧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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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權放手是大事兒, 別看隻有一個指揮使的兵, 若是當真計劃周密,論逼宮囚皇肯定是夠用了,乾清宮今兒裏麵誰也不見, 緋衣官員跪了一長溜,閬王與賢王都在外頭候著,聽說又是墨扶的主意, 典熙站在月華門看的真切, 就知道她的幾個皇兄肯定也探聽不出半點別的消息。

    典熙過了月華門回到延春閣,寧貴嬪已經回來了,見她來了道:“典熙來了?”

    前朝出了大事兒, 她不信皇兄沒動作, 她問道:“皇兄可在?”

    “也剛回來,在延春閣呢。”說著寧貴嬪拉著典熙過來坐在暖炕上,又自己為她倒了杯熱茶:“你瞧瞧你,急吼吼的闖進來,手凍得冰涼,快過來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寧貴嬪放下紅泥茶壺, 用玉蘭花似的手撫摸著暖炕矮幾上的麒麟紋橘紅布匹:“這布匹是你送來的嗎?”

    典熙用白瓷茶盞當成湯婆子暖手,茶盞裏的白蒸汽嫋嫋,在典熙的鼻頭上熏出一層薄薄的水霧, 看見布匹上紮著的大紅禮花:“應當是楚怡送來的,她說您明兒封妃,就先送賀禮來著, 怎麽?她人沒到嗎?”

    寧貴嬪搖了搖頭,“我還未曾見過她。”

    正說話間,墨扶同毓祐從外麵進來,典熙趕忙迎上去將手裏的熱茶交到,問道:“我聽聞舒娘娘說今兒指揮使的軍權下放給了四哥,這是怎麽一回事。”

    墨扶伸手攏住她,先讓她坐下安慰道:“不打緊,牽製寧王罷了,你們無需擔憂,萬事有我在。”

    典熙聽此也就不多過問了,看向毓祐:“皇兄,楚怡沒跟你在一塊?”

    毓祐剛到宮裏似乎凍得渾身直得瑟,自己甄了杯熱茶攏在手裏,一臉茫然:“我未曾見過她。”

    另一頭楚怡見識了毓祐同墨扶的交情之後,她驚慌的從順貞門走出來,臉色嚇得慘白,幾乎是倉皇而逃,司禮監那是什麽地兒,吃人不吐骨頭,毓祐怎麽會同那樣的人有瓜葛,還叫那人師父。

    她越想越怕,怕毓祐利用她,好不容易回到了司徒府,心裏才稍微安定下來,可是一想到在堆繡山那兒的事兒她就後怕,司徒府四進院落,過了垂花門走過抄手遊廊便是她的院子,大門一關,躲在房裏止不住的哭泣。

    司徒夫人見楚怡麵色不佳,追著問了一路也不沒得到半點回答。

    “楚怡,楚怡你怎麽了?說說話成不成?”司徒夫人見女兒臉色蒼白,一句話也不說的躲在房間裏哭,心裏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雙手緊搓著絹帕,拍門拍的手都紅了,裏麵也沒有人聲,隻有山澗低流般的嗚咽聲,好不容易挨到司徒斌回府,爺倆卻一樣的臭臉,不知朝上發生了什麽事兒,也是眉頭皺成了川字形,心事重重的模樣。

    “楚怡怎麽了?”司徒斌問道。

    司徒夫人一臉焦急道:“今兒一早我讓人把賀禮送到宮裏去,她一連著好幾天沒見到七皇子,她央著我,所以我就讓她去了,結果一回來就成了這副模樣,什麽話也不說,躲在房間裏就是哭。”

    司徒斌歎了一口氣,指著她道:“都給你慣壞了。”說著上前拍門,“楚怡、楚怡,有什麽事兒出來說,是不是七皇子欺負你了......”話音剛落麵前檻門倏然打開,裏麵楚怡的眼睛哭得跟核桃似的,低垂著頭掖著淚,看著讓人心疼,她滿心歡喜的兩情相悅變成了她一廂情願,這事兒她想起來便傷心透了。

    “一回府便哭哭唧唧的,你娘來了也不說開門,你以後就這麽嫁進王府?!”司徒斌厲聲訓斥道,又看著女兒哭得模樣實在可憐,又籲頓了口氣:“你呀!六位皇子當中誰不好,偏偏選一個扶不起的阿鬥來。”

    楚怡一聽這話泫然欲泣的又要落淚,哭了個倒噎氣:“我、我今兒再宮後苑裏看見了毓祐......還有司禮監的墨掌印......”

    司徒斌一聽這話,就覺得裏麵有門道,連忙拉著女兒進屋坐在拔步床上,悄聲問道:“七皇子同司禮監?”司徒斌眼珠一轉忙問道:“他們說了什麽?”

    “說什麽我記不太清,我就知道七皇子管墨掌印叫師父,還說起什麽武王啊寧王啊,讓武王壓製寧王什麽的。”楚怡說著把腿蜷縮著抱在懷裏:“爹,您說......毓祐同司禮監同流合汙,是不是也對皇位有所圖謀,那他......娶我,是不是是因為爹掌一方兵權?”

    司徒斌心裏也是大驚,原以為七皇子唯唯諾諾,不曾想竟然是個深藏不露之人,敢同司禮監做交易,真是棋勝險招,回首過來看著哭成淚人的楚怡,他伸出寬厚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背:“若當真如此,你可是不嫁了?”

    楚怡一時語塞,是啊,若毓祐當真是瞧上了她的家世,她還心屬於他,她又怎麽能說不嫁就不嫁呢。

    司徒斌耐心說道:“不管怎麽說,你同七皇子以後是夫妻,這事兒他瞞得了你一時瞞不了你一世,總是要告訴你,你既然下定決心嫁她,就應當表明你的立場,那以後是你的夫君,像我和你娘一樣,都是一家人。”

    楚怡頂著一張哭紅了的小臉問道:“爹的意思是?”

    “明兒去宮裏,找七皇子說明白了,兒女情長不應當是七皇子這樣人所顧慮的,就算你不嫁他,爹問你,你會嫁給的人嗎?或者說,你願意眼睜睜的看著七皇子娶別人嗎?”司徒斌苦口婆心道:“六位皇子當中,誰娶你不是因為咱們家的家世?況且你嫁給別的皇子,除了五皇子,其他的就隻有做側妃的命!”

    楚怡一聽自己父親話哭的更加難過了,她擔心被利用所以腦子裏像漿糊一樣,司徒斌幫她捋明白,該說的話都說了,接下來就隻得靠楚怡她自己想得通了。

    司徒斌拉著司徒夫人從屋子裏退出來,司徒如飛還有些擔憂,“這......”

    司徒斌甩了甩赤羅色的廣袖:“這什麽這,路是她自己選的,難不成還有比七皇子更好的人選嗎?”

    司徒夫人道:“噯,老爺你怎麽轉了性兒?一開始最不同意這樁婚事的可是你呀。”

    司徒斌把司徒夫人拉到遠離楚怡的房間外的過道上:“你知道我為什麽一開始不同意這樁婚事?還不是因為覺得那七皇子窩窩囊囊沒有一個男人的樣子,這好男兒誌在四方,六位皇子哪個不是文成武就,我自然要為楚怡擇最好的夫婿,剛才楚怡話你也聽見了,這七皇子是在韜光養晦,十年磨劍呐,保不準能成就一番大事業。”

    司徒夫人道:“老爺的意思是......”

    “如果七皇子真能在眾位皇子中脫穎,咱們閨女又是正妻,以後這後位,還不是咱們司徒家的?”

    司徒夫人心裏也好像意識到了個中的好處:“這禦極之路危險異常......老爺,你會助七皇子一臂之力罷?”

    司徒斌斜乜了司徒夫人一眼:“瞧你這話說的,那是咱們唯一的女婿,我還能胳膊肘往外拐不成?憑我再朝中的交情,七皇子的隱忍,司禮監的鼎力相助,哼,寧王怕是還不曉得自己最大的對手是何人呢。”

    司徒夫人聽起來心裏也有了底,嘴角漸漸有了笑意,司徒斌掖著手問道:“我問你,寧貴嬪那兒封妃,你賀禮準備了什麽?”

    司徒夫人到:“蘇杭的麒麟紗和錦鯉綢,都是我娘家帶來的好料子。”

    一聽這話司徒斌臉色就變了,微眯著眼道:“幾塊破布值什麽錢,那可是七皇子的生母,去去去,把庫房裏青玉嘉禾白鶴拿出來。”

    司徒夫人心疼道:“老爺,那可是您年輕的時候外出藩疆得的寶貝啊,就這樣送出了?”

    司徒斌一臉嫌棄道:“那寧貴嬪是何人呐,你就是婦人之仁,那將來保不準可是太後,一塊青玉算什麽,去去去,快拿出來,明兒和楚怡一塊送過去。”

    兩人正說話間,二門外來了一個荊釵布裙的丫鬟:“老爺,宮裏打發人來問,司徒小姐可回來?”

    “宮裏來人問了?是建福宮的人?”司徒斌問道。

    丫鬟道了聲是,“小姐和公主約在建福宮見麵,結果小姐未到,宮裏怕出什麽事兒,特意差人來問一問。”

    司徒斌點點頭,如今這麽細細一品建福宮裏的人果真是拿事兒的人,當初去建福宮求親自己夫人回來同自己說起寧貴嬪是如何如何細心周道之人,他尚不屑一顧,今兒一瞧,可不就是心思縝密之人的作風,和言道:“你就回說小姐身子不爽利,這才沒去建福宮問安,明兒貴嬪娘娘封妃,一定親自前往,讓娘娘費心了。”

    小丫鬟福了福便退下去回話了,建福宮那頭得了消息,心裏也就安穩了,宮裏黑心之人多的是,要是司徒楚怡出了什麽事兒,怕是誰也說不清了。

    天黑的越發早了,酉時剛過一點就黑得跟潑墨了似的,典熙與墨扶一同往重華宮走,青果她們遠遠的跟在後麵,典熙依偎在墨扶的肩頭,感覺他身上都是暖的:“過些日子就是臘月了,臘八那天你記得來我宮裏,我煲臘八粥給你喝。”

    “臣有好些年都未曾喝過臘八粥了。”墨扶寵溺的看著她,聲音低沉,在宮裏似乎也就她身邊還有這樣的安穩之處。

    “我多放些紅糖和鎖鎖葡萄在裏,熬的香甜糯滑一些,你從值上下來,記得來我宮裏。”說著典熙又撒起嬌來:“你可記得臘月裏有個特殊的日子,是什麽?”

    墨扶轉身看向她,低頭思量,才想起有個至關重要的日子:“臘月,大雪潑天的時節,臣還記得初見你的時候,下了一場潑天的大雪。”

    典熙有些驚詫:“我一直都以為,鹹福宮裏,你我初次相見。”

    墨扶搖了搖頭,回想起往昔:“臘月十五,你出生那天,我就在靜怡軒門外,抱著你走過長長的永巷,去向皇上複命。”

    典熙有些不敢相信,聽墨扶繼續說道:“那時候的你被包裹的像顆小粽子,人兒不大,卻很沉,大雪紛飛的皇城裏一片寂靜瑩白,那是我與你的初見。”

    典熙仰頭細想,看著含情脈脈的墨扶,突然裹緊了衣裳,一臉的驚恐模樣:“這麽說,你早就瞧見過我不著衣裝的模樣?!”

    墨扶被她一榔頭話問的不知東南西北,好看的鳳目微眯,典熙繼續道:“肯定是這樣,我剛一出生光不溜秋,豈不是被你先看個遍?”

    墨扶狡辯道:“你剛出生紅彤彤的像個肉丸子,再說我就是個奉命行事的小太監,哪裏來得及看你......”說著來來回回在典熙身上打量:“穩婆抱你出來時,都已經給你包裹好了,我沒來得及掌眼。”

    典熙臉頰緋紅:“量你也不敢。”

    墨扶壓低了聲音在她耳畔,她的耳垂玲瓏小巧,看上去像一顆圓潤的珍珠,墨扶輕輕咬上去:“當初不敢,以後有的是機會。”

    典熙推搡開他:“那也得以後,旁的不說,你何時去父皇那兒請旨賜婚?”

    墨扶臉上總是有一絲苦笑:“你我身份懸殊,如今有沒有合適的時機,時機到了,皇上會賜婚給我,不必等到我去求。”墨扶安慰她讓她莫急,她嘟囔著過完這個生辰就及笄了,怕自己成了沒人要的老姑娘,兩廂打情罵俏,墨扶依然安慰她說不宜有太快的進展。

    翌日一早下起了隆德十六年的第一場雪,雪兒不大,也站不住腳,飄飄然的落地就了無蹤影,卻依然千軍萬馬似的落下來,墨扶有心,早早就把炭火發到了建福宮和重華宮的庫房,別的宮就還要去惜薪司領炭火,封妃之事在坤寧宮裏進行,寧貴嬪一大早就穿著吉服去坤寧宮,因為雪天路滑,典熙就在建福宮裏等她。

    小雪綿長,天已經大亮雪還不見停,黃色琉璃瓦上覆上一層淡淡的白頭雪,典熙站在建福宮的側門伸長了脖子翹著腳尖望,明黃紅紗的肩輿過了百子門,宮裏的幾個小太監扯著脖子就喊道:“來了!來了!寧妃娘娘來了!”

    宮裏的奴才們一股腦的湧在夾道裏,山呼道:“見過寧妃娘娘。”

    寧妃一身嫣紅的大衫,桃紅色金繡團鳳紋褙子,頭戴九翟四鳳冠,胸前掛著瑑鳳紋的玉墜子,手裏是七寸的玉穀圭,華貴非凡。

    “都是自個兒宮裏的人,還行這麽大的禮,少不得你們的賞賜,都起來罷。”寧妃笑意盈盈道。

    典熙上來攙扶寧妃:“見過母親,這女兒也出來迎接,可有我的賞賜?”

    寧妃笑著刮她的俏鼻:“你呀,貧嘴,下著雪何不在殿裏等著,小心著涼。”

    典熙同寧妃一同回到建福宮裏,宮裏烏壓壓的跪下一眾奴才們,寧妃笑著讓夕霧打賞,荊白上了熱翠華茶,正談笑間,就聽小張德順道:“司徒夫人到,司徒小姐到。”

    司徒夫人今兒穿的也正式,五翟冠上用珠牡丹的開頭和翠雲,身穿雲鶴紋金綴腳的外帔和瓔珞八寶的裙襴,恭恭敬敬的行禮:“妾身見過寧妃娘娘,寧妃娘娘千歲。”

    寧妃虛扶了一把:“都是自己人還行這麽大禮,當真見外。”說著寧妃轉頭問向楚怡:“昨兒回話的宮人說你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楚怡欠了欠身:“回娘娘的話,身子好些了,謝娘娘關懷。”

    “未出閣前可定要把身子調養好了,以後當家作主,若是沒一副硬朗的體格,可什麽都白搭。”寧妃關切道。

    司徒夫人忙不迭的點頭,應的痛快:“是是是,娘娘說的有道理。”說著叫隨身的侍女將賀禮遞到寧妃跟前:“這是和我家老爺一點小小的心意,恭祝娘娘。”

    寧妃納罕:“昨兒楚怡不是帶了賀禮前來?”

    “娘娘也知道,年輕的孩子拿什麽東西不珍重,所以先讓她送了幾匹蘇杭的絲綢來,我家老爺前麵上朝,所以特意托我把這賀禮親自送來。”

    典熙心裏納悶,司徒夫人今兒的態度恭謹的不得了,照理說當初司徒家上門來求親的時候就已經知曉她母親要封妃的事宜,若是說今兒因為她母親升了妃位所以謹慎持重起來,應當是說不過去的。

    正說話間,舒妃也到了,舒妃這幾天過得也算是風生水起,紅光滿麵,武王爭氣,所以她麵上有光,嘴咧得老大,聲音也爽朗:“姐姐恭祝妹妹,今兒建福宮果真熱鬧,這麽多人都在這兒。”說著打量了一下殿裏的人:“這不是兵部尚書家的司徒夫人嗎?您和建福宮走的是真近,昨兒就在宮後苑瞧見司徒小姐同護國公主賞花,今兒夫人又帶著賀禮前來。”

    典熙聽得出來舒妃是覺得司徒家同建福宮交情匪淺,可如今不是建福宮擺闊場的時候,畢竟讓旁的人知道毓祐同楚怡有婚約在身並非什麽好事,典熙道:“舒娘娘來得也巧,我同楚怡早年在護國寺相識,一來二去成了閨中好友,所以現在她常常來宮中探望我。”

    舒妃訕笑道:“原來是這樣,今兒真是趕巧,本宮正好有一事相問,司徒夫人,令媛有沒有說人家?”

    司徒夫人攏了攏袖口:“人家倒是還沒說,但是我家楚怡有一點,就是不做小。”

    舒妃一聽這話好像被人噎了一下:“司徒夫人的話也不能說的這麽絕是不是?若是能嫁個有出息的郎君,做小也比嫁庸碌之輩強不是?”

    寧妃聽了舒妃這話微皺了眉頭,司徒夫人先是嘶了一口涼氣:“舒妃娘娘怎麽覺得我家楚怡就一定會說一個庸碌之人?保不準那人韜匱藏珠也不一定。”

    典熙突然覺得司徒夫人似乎話裏有話,寧妃也目光也和典熙對視了一下,難不成司徒家是曉得了她皇兄的計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