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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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麵的天氣放晴, 石板路上多少有些濕滑, 庇蔭的宮牆下還有著零星的殘雪,沒一會兒建福宮門口的小張德順又朗聲道:“皇上駕到,七皇子到。”
眾人連忙起身相迎, 皇上穿著窄袖盤領的赭黃色常服,身後跟著墨扶和毓祐,皇上擺擺手坐在了上座, 歪著身子對寧妃道:“剛下朝來看看你, 你今兒封妃皇後說你已經回來了,就過來看看,不錯, 早就該封你為妃, 但你自己不上進,也不求求朕。”
“臣妾隻求皇上康健,其餘的與臣妾來說都是水月鏡花。”寧妃笑意款款道。
皇上拍了拍寧妃的肩膀,回身坐在了正座上:“舒妃也在這裏,武王怎麽樣?在指揮使還習慣嗎?”
“習慣,他父皇器重他, 乾兒自然盡心盡力,聽說每天都是一早就出門,都要在指揮使施排過才去上朝的。”舒妃笑眯眯道。
墨扶也笑著拱手上前道:“臣聽聞武王殿下在指揮使賞人遊刃有餘, 指揮使的屬下們都非常敬重吳王殿下的為人,認為武王殿下用兵心思縝密,又體恤屬下。”
毓祐也附和道:“是啊, 今兒下朝我還聽說四哥要同指揮使的兄弟們去吃酒呢,肯定是習慣的,父皇不用擔心。”
司徒夫人瞧著墨扶與毓祐一唱一和的模樣,方算是相信了楚怡的話,昨兒聽聞還不太相信,畢竟司禮監那是何人才能與之相處的地方,一個不小心怕是弄個屍首全無。
典熙盱了一樣皇帝的表情,似乎看上去沒有想象中的滿意,皇帝不住的轉著大拇指上的和田玉扳指,似乎有些不安默然良久還是緩緩道:“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空氣一時凝固,仿佛能聽見北風吹在窗戶紙上的聲音,舒妃也是無所措的尷尬,笑笑道:“皇上今兒就到長壽宮去用膳如何?長壽宮今兒新啟的葡萄美酒,前年槐花樹下埋下的,想著時候夠了,皇上來嚐一嚐?”
寧妃道:“這禦膳房的‘三比不上’其中可就有長壽宮的美酒,今兒姐姐帶了賀禮前來,妹妹也送姐姐一樣罷。”說著轉向夕霧道:“夕霧,去把庫房裏的祁連山玉夜光杯取出來贈予舒姐姐,這好酒配好杯,省得在我這兒庫房裏美玉蒙塵,糟蹋了寶貝。”
舒妃眉開眼笑道:“哎呦,葡萄美酒夜光杯,那可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妹妹慧眼,我這宮裏酒香嫋嫋,就差這麽一個盛酒的器物了。”
寧妃笑著微微點頭,也不多做贅述,不料皇上卻道:“不去罷,朕今兒身子乏累,不想動,一會兒就直接回乾清宮了。”
舒妃臉上的笑意僵了僵,手裏絹帕卷得變了型,皇上看向司徒夫人,噝了一聲疑惑道:“司徒夫人?怎麽進宮來了?”
司徒夫人笑笑道:“皇上有所不知,公主在護國寺清修時,楚怡曾去護國寺祈福,這一來二去成了閨中覓友,今兒就特意來恭祝娘娘晉封,順便帶楚怡來拜見公主。”
皇上點了點頭,對這一說法深信不疑,瞧瞧亭亭玉立的楚怡問道:“看上去和小熙一樣的年歲,可說人家了?”
司徒夫人笑著瞟了一眼舒妃,連連說:“沒呢,舒妃娘娘才剛還打趣來著,說要結親家,正談笑呢,皇上就到了。”
皇上微白的眉頭皺了皺:“武王已經有王妃了,楚怡是個好姑娘,做側室多少委屈了些。”
司徒夫人心揣著安穩,連聲道:“是是是,皇上說的是。”
正說話間,毓祐因著下午要去練武場練習騎射,就告辭先回延春閣去換身罩甲,典熙也帶著楚怡從建福宮裏退了出來,同道堂後的夾道裏,冷風打在人的臉上疼的要裂開口子似的,典熙問楚怡道:“楚怡,今兒好像臉色不好,是因為昨日不舒服?”
楚怡苦笑了一下搖搖頭:“沒有。”說著對上典熙好看的眉眼:“公主,我好些時日沒見七皇子了,可否去找他?”
典熙會心一笑:“這是自然,你這麽一說,倒是我拘著你了,快些過去,我在凝暉堂前等這。”想起司徒夫人才剛說的話,她走近一步握住楚怡的手:“你以後會是我嫂嫂,什麽事兒本不應當瞞著你,同甘共苦的一輩子,總不應該在設防這兒牽扯。”
楚怡看著典熙的眼睛,澄澈深邃,認真而有深意,自顧的歎了口氣點點頭,便往延春閣走去。
楚怡順著抄手遊廊來到延春閣外,延春閣的遊廊蜿蜒曲折,兩邊的古木不知有了多少年歲,哪怕隻剩光禿的枝椏也是密密匝匝,她有許多話想要問毓祐,可是卻不曉得應不應當問的出口,福鑫在延春閣門口候著,見她來了躬身作揖:“司徒姑娘。”
楚怡略微點了下頭,門沒有上鎖,幾十支羽箭攤放在巨大的卷頭雞翅木桌案上,毓祐已經換好了青藍罩甲,頭也沒回,許是聽見了福鑫的問候,低著頭道:“楚怡你來了。”
楚怡深吸了一口氣,默不作聲的上前為他往箭筒裏安放羽箭,毓祐又笑著對她說道:“舒娘娘還想著把你說給四哥,當真是天真,她太把四哥當回事兒,好像所有人都隻能為她兒子轉似的。”說著他伸手攏了攏楚怡纖痩的肩頭:“她不曉得你我早有婚約,畢竟四哥哪有這樣的福氣。”
看著毓祐的眼睛,她心裏實在不忍拒絕,可是一廂情願的代價與付出要太多了,她不曉得自己能否承受得起。若真是要當麵質問他,究竟是看上了她爹的兵權才答應娶她還是因為當初的一見鍾情才承諾?
楚怡淡淡道:“七皇子,以後有什麽事兒,記得不要在宮後苑裏講,隔牆有耳。”說著便繼續手下的動作,為毓祐準備羽箭。
毓祐的笑容凝固在嘴角,心裏訝然,莫非他與墨扶的話都被她聽見了,“楚怡.......”
楚怡繼續道:“楚怡有心嫁你,無論七皇子是什麽樣的人,今後都是楚怡的夫君,無論七皇子對楚怡是否有情意,楚怡對七皇子永遠都是恩愛兩不疑。”楚怡說著便放下手中的拾掇好了的箭筒,低頭轉身出去了。
毓祐低頭看著手中的箭筒,心中想著楚怡說的話,若有所思的模樣,她是個好姑娘,當得有情郎不負,可這“不負”卻不能隻是嘴上說說。
楚怡走到存性門,夕霧早就在存性門等候了,似乎是特意有話要說,略帶些刻意恭謹的笑容,讓楚怡心裏多少有些緊張,夕霧道:“司徒姑娘,我家娘娘有請。”
楚怡知道什麽都躲不過寧妃娘娘的慧眼,隻是從未料到會這般快,不過那人是何人呢,從靜怡軒的嬪位爬到現在,大概靠得不僅僅是運氣。
建福宮裏一改才剛的模樣,熱熱鬧鬧的人都離開了,連她母親也不在這兒,隻剩下身穿常服的寧妃,香妃色的龍紋通肩夾襖和雙膝瀾的馬麵裙,仍然坐在暖閣的暖榻上的,雍容華貴的眉眼,卸去了鎏金鏤紋的護甲整個人看上去也不那麽冷硬,寧妃推過來一杯熱茶道:“楚怡去過延春閣了?”
楚怡誠惶誠恐的將茶杯握在手裏,點了點頭:“是。”
寧妃雙手放在膝瀾上,褪下吉服的她看上去更像一個母親,沒有宮裏娘娘的架子,反而讓人容易親近,“本宮還記得你母親初次帶你進宮來,羞怯的模樣,誠惶誠恐,你說你傾心於祐兒,本宮心裏一開始還擔憂是何人的計謀,後來發現你確是相思入骨,本宮才放心。”寧飛說著歎了口氣:“本宮記得你當時一往情深,甚至不惜自降身份,願意做妾侍。”
楚怡臉色緋紅,將茶盞放回在矮幾上,聲音依然柔弱,“寧妃娘娘有什麽想說的便說罷,楚怡傾耳細聽。”
寧妃一聽這楚怡也是聰明之人,知道她有話要講,也就不必多繞彎子了:“本宮進宮快二十年,初於靜怡軒的時候還隻是一個才人,那個時候啊,看著別的姐妹宮門口的紅紗燈一盞盞熄滅,就每天希望皇上能來我這靜怡軒,哪怕是坐上一坐,認得我這個才人也好,後來皇上真的來了,本宮就想著能誕下皇子,誕下皇子以後,就想著晉位份,晉了位分又惦念起別的。”寧妃說著拉著楚怡道:“女人總是貪心的,開始一無所有,就想著讓那人能認識你,認識你便希望能在他身邊長長久久,在他身邊了就希望他對你有情,有情了又盼著他專情。”
楚怡柔柔說道:“娘娘的話,楚怡明白了。”
寧妃道:“本宮在這嬪位上一坐就是十四年,女人的貪婪與野心究竟有多大,看得是一清二楚,可是卻忘了自己初心,楚怡,本宮希望無論以後發生什麽事,你自己的心才是最主要的,若是擁有了,切勿貪求,以免因小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