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朱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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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頭戴著三龍二鳳的燕居冠, 交錯如意紋的明黃對襟大衫, 笑著抬手招呼典熙道:“小熙快來,到母後這頭坐下。”
皇後的鳳椅下特意安排了一個紅木卷角的桌案,上麵按著護國公主的規製放了三壺清酒, 果子五盤,菜要用四色,湯要有三品。典熙強顏歡笑的落座之後, 皇後迫不及待的介紹道:“小熙, 你的左手邊就是楊太師家的長子,楊路程,第二位乃是左都禦史家的侄子魯翉, 第三位是你別瞧著年歲大, 可是翰林院的學士,以後的前景可是無限光明呢。右手邊則是宗人令的家的二公子,李隸,第二位就是大理寺少卿徐高厲,第三位則是平陽侯家的外甥寧北青。”
除了徐高厲同她有過一麵之緣,其餘人典熙統統不認識, 不過她曉得楊太師是皇後的親娘舅,所以那個楊路程,應當是皇後家的親眷, 兒那位長相臃腫的寧北青應當就是寧嬙的兄長了罷?不曾想寧嬙有一副閉月羞花之貌,兄長卻是肥頭大耳的長相。
“今兒本宮宴請大家就是想讓大家同護國公主象征性的見上一麵,典熙, 你若是有心儀的人家,好同母後說道說道,母後是樂的幫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皇後說著話時帶著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典熙不禁打了個冷顫,尤其是“眷屬”兩字,皇後咬的尤為嚴重,幾乎咬碎了一口後槽牙的模樣。
典熙低首道:“多謝母後關懷,隻是二姐與三姐尚未出嫁,典熙現在選婿似乎於理不合。”
皇後失笑,直接把典熙的話當成了耳邊風,看向座下的幾位公子道:“小熙麵兒薄,怕是不好當著眾人麵說。”說著便轉向典熙道:“小熙你也不用難為情,今兒不過是見麵而已,到時候你來母後的坤寧宮,咱們母女倆說些悄悄話也是使得。”
典熙嘴角掩飾不住的抽了抽,皇後就像是一個獨角戲子,哪怕是一個人,也能把她這慈母的角色扮演的很好,皇後平常與她交談,從來都是自稱本宮,今兒竟然以母後自稱,真是把這戲碼演的細致入微了。
寧北青用絲帕胡亂擦了一把,卻拱起依然泛著油光的胖手道:“今兒北青聽娘娘一席話,真是深感我大燕有此國母,實乃我大燕國民之福,雖然護國公主非娘娘親生,可是娘娘卻視如己出,北青實在是感動。”
典熙微蹙了眉,抬起廣袖掩麵舉起一杯纏花琉璃酒盞,抬頭一飲而盡,裝作沒聽見的模樣。
皇後笑著說道:“本宮對小熙的教誨可是極為上心,特意將純禧嫁前的教導嬤嬤送到重華宮去教導典熙,就是希望她能夠像本宮的純禧一樣蕙質蘭心,德才兼備。”
典熙心裏冷笑,難不成她以前不夠蕙質蘭心,不夠德才兼備,她的成長似乎同這個皇後沒一點關係,她前十年長在靜怡軒,宮裏的人都對他們娘仨不聞不問,十歲之後被送到護國寺清修四年,吃齋念佛,甭說坤寧宮了,就連建福宮自己的生母寧妃的過問都少,也不知皇後的這些心血是花在了哪兒?
而皇後曉得典熙與墨扶私相授受,所以今兒就這樣炸他一炸,若是墨扶今兒出現了,想必那就是心裏當真在乎了,那這與寧妃送出去的那可就大有不同了,這說明什麽,墨扶那廝從此以後有了把柄,有了把柄就好拿持他。
底下歌舞升平,舞女們曼妙的身姿讓一眾公子們都看得目不轉睛,典熙不足為奇,畢竟這種袒胸露背的舞蹈比她這種禮教刻板的公主要有趣得多,典熙正慶幸沒人注意她的時候,就見坐在左手邊的寧北青舉著酒盞站起身對著她,粗聲粗氣的說道:“公主,北青今兒頭回參見公主,請容北青敬公主一杯。”
典熙心裏滿是厭惡,可又礙著“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人家敬酒遞到跟前,她微微偏過頭,給了青果一個眼神,青果會意道:“寧公子身為侯府近親,但照理來說沒有品階,我家主子護國公主實屬朝中一品,所以按理,寧公子沒有資格敬酒給我家主子。”
寧北青頗有些下不來台,咂了咂嘴道:“今兒北青好歹是皇後娘娘的客卿,公主可否賞個情麵?”
皇後微笑著點頭,似乎這也覺得這不是什麽大事兒。
青果卻義正言辭道:“不是我家主子不給寧公子情麵,這老祖宗的規矩擺在那裏,舉頭三尺有神明,寧公子這是要強迫我家主子破例嗎?”
徐高厲一聽青果這話,就知道典熙肯定是不高興了,雖然嬌美的桃花麵上並沒有表現出來,但卻儼然是個冷若冰霜的美人麵相了,連忙舉杯起身笑臉相迎道:“寧兄也莫要為難護國公主了,老祖宗的規矩定下來就是鐵一般的規律,更何況這殿試近在眼前,寧兄還擔憂沒有品階的一天嗎?這樣,高厲今兒在這先敬寧兄一杯,祝寧兄折桂古蟾宮。”說著邊將纏花瑪瑙杯中的清酒一飲而盡。
徐高厲這也是變相給了寧北青一個台階下,寧北青端著酒盞的手一時無處安放,幸好徐高厲半道解圍。
典熙心裏寬鬆了一口氣,徐高厲看上去是個明白事理的人,但畢竟不太清楚他是否為人君子,若是拿“廟會”之事,威脅她,她可真是腹背受敵了。
舞女的身子婀娜窈窕,可在無心之人眼裏卻是眼花繚亂,跳的人腦仁兒疼,古琴與排簫的聲音也讓人心緒煩躁,典熙一股氣的灌了兩口清酒,然後裝作醉了的模樣對著皇後道:“母後,小熙有些醉了,想去宮後苑裏醒醒酒。”
皇後點點頭,順便招呼未誼道:“去取護國公主的白狐浪紋大氅來。”然後又轉過頭來慈眉善目的對典熙說道:“小熙你披上些,小心著涼了,也別在外麵呆的太久,聽說集卉亭那頭的品子梅都盛開了,逛一會兒就回來罷。”
典熙欠了欠身,對皇後柔柔的道了聲是,便出了坤寧宮去。皇後看著典熙離去,偷偷的給楊路程遞了一個眼色......
集卉亭就在坤寧宮的東北方向,出去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果真一如皇後所說,重瓣的品字梅盛開宛如小巧的白蓮,有著沁人心脾的異香,隔著大老遠就能聞見,據說這是皇後最喜歡梅,一花三實還伴有梅香陣陣,這幾年皇後總會命人在品子梅結果的時候讓人去收集梅子,然後用青梅煮酒喝。
集卉亭這邊羊腸小道比較偏僻,所以有的積雪還沒打掃幹淨,典熙的青襪舄上繡了兩朵圍著牡丹蹁躚的蝴蝶,用流蘇為飾,碎玉為紋,有些像當年墨扶送她的牡丹舄。
“臣徐高厲,參見公主。”典熙正捧梅凝思,就聽見身後的重重梅影裏傳來的徐高厲的聲音。
典熙知道該來的躲不過,若是能一輩子在這紅牆碧瓦裏,也就算了,可既然碰麵了,徐高厲又明白其中利害,私下裏同他見麵,她若是再逃避,反而就不識趣兒了。
典熙從品字梅叢中踱步出來,徐高厲幾乎是看呆了的神情,崔護有詩雲:“人麵桃花相映紅”,那他一定是沒見過“仙姿瀟灑淨無塵”。
典熙頷首,聲音如高山流水般清麗:“徐少卿,許久不見。”
徐高厲還是一如當初那般正氣凜然的聲音,身後跟著他的書童炎德,喜笑顏開道:“少爺,果真是當初......”
徐高厲的手肘狠狠的往後懟了一杵子,懟的炎德一個趔趄,仿佛內傷的模樣,徐高厲連忙陪笑道:“家奴有眼不識泰山,不知當初所遇之人是護國公主,言語間多有得罪,還請公主見諒。”
典熙淡淡道:“無妨,當初本宮也是微服下山,不知者無罪。”
炎德笑哈哈地拱手說道:“公主宰相肚裏能撐船,不和小人一般見識。”
徐高厲歎了口氣,無奈似的搖搖頭。
典熙有些語塞,思前想後道:“本宮有一事請求徐少卿,就是當初你我廟會醉夢館之事,切勿與旁人說起。”
徐高厲了然道:“公主請放心,臣也知道護國寺清修辛苦,年輕的女子是愛玩的年紀,偶爾下山來看看,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公主大可放心。”
典熙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徐高厲生怕她為難似的,“君子一言,公主大可放心,臣年少之時家父便教育過臣,定要為君子所為,所以公主也不要擔心臣以後會拿捏公主。”
典熙展顏而笑,露出潔白的貝齒:“徐少卿君子協議,本宮自然相信徐少卿的為人。”說著她踟躕了一下說:“出來有一會兒了,本宮要回去了,徐少卿可要同行?”
徐高厲連連擺手:“公主先行,雖然你我二人隻是集卉亭小敘,但旁人若當真像拿此事影響公主清譽,反而惹了麻煩。”
典熙點點頭,道了聲告辭便重回坤寧門那頭去了,徐高厲看著典熙離去的身影,有些愣神,一旁的炎德道:“少爺,咱們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想當初少爺為了尋醉夢館那有過一麵之緣的女子尋了多久,還去護國寺祈福,沒曾想今兒在宮裏瞧見了。”
徐高厲的眼神從未曾典熙的身影上離開過:“當初我瞧她談吐不凡,以為是哪位大家閨秀的的遠親,告知自己家父之名時也不見那位女子有半分動搖,比起自己殿閣大學士之子的身份,這位竟然是真正的金枝玉葉,護國公主,自己簡直差的太多了。”
炎德安慰他道:“公子也切勿妄自菲薄,公子弱冠及第,乃大理寺少卿,老爺又是殿閣大學士,除了護國公主,何人能配得上我家的少爺?平陽侯府的寧小姐嗎?”
當初寧嬙確實差點嫁予他為妻,可為了嫁予寧王為妾,特意推了他們的婚約,雖然平陽侯夫婦收寧嬙為義女,可寧嬙身上總是有一種洗不淨的銅臭味,那個女子追求奢華與富貴,有著野心與**,她與典熙不同,典熙雖然長於深宮,卻是洗淨鉛華的純淨。
遇見了自己的意中人,徐高厲的心情格外的好,嘴角帶著笑意,哪怕臉頰凍得通紅也覺得心裏熱乎乎,他慢慢往欽安殿那頭走去,雪後的皇城裏格外寂靜,他站在原地搓手,卻沒有回到坤寧宮的**,雜亂的枝椏後影影綽綽,什麽東西一閃而過。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