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陰司公交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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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年後,浙江許城郊外山村,村口一戶人家的院門打開,一個老漢牽著頭小毛驢從院子裏走出來。
毛驢屁股後麵掛著個板車,板車兩邊各放一口大鐵鍋,鐵鍋間是封起來的煤爐。爐子頂上豎起一根長杆,長杆上掛著一個羊頭。
老漢來到門外,回身正要關門,堂屋裏跑出個老太,一把抓住了老漢的。
“老頭子啊,我這眼皮跳個不停,要不,你今晚還是別去了吧。”
“哎,不去可不行。”老漢輕輕拍了下老伴的背,“老婆子,咱既然答應了人家天師,每天夜裏去送飯。那就是風吹雨打也不能停的。你好好想想咱兒子上大學的錢是哪來的,還不是人家天師一出的。再說了,天師也說過,我幹這個活,聽著怕人,可對我那是半點壞處都沒有。等啥時候咱不行了,去了那邊,還能因為這事積下的陰德,選個好人家投胎呢。”
“老頭子,這些話你都說了幾百遍了,我都懂,可我今個兒就是心神不寧的。前兩天新聞上剛報到了高速上出車禍,死了十來口子人,算算日子,今天正是出殯發喪的日子。我怕你今晚上碰見那些家夥,要了你這條老命啊。”
“哈哈,我說老婆子你是老糊塗了啊,我幹的這個活就是要碰上他們的。這些年,啥樣的死鬼你老頭子我沒見過,還怕這幾個撞車死了的?你就乖乖在家待著吧,等我幹夠了天師要求的日子,就能攢下夠咱倆下輩子還做兩口子的陰德了。”
老漢半推半攙地把老伴兒送回屋裏去,回頭出來鎖好院門,揚起裏的鞭子一聲呼喝,踢踏聲起,小毛驢拉著車上路了。
老漢坐在驢車上,指輕輕彈動身邊的鐵鍋,唱起來一曲單調的號子。
“人外人,山上山,老漢來送鬼王餐,過路的鄉鄰莫饞嘴,肚餓的冤魂要嚐鮮。
金銀墜,翡翠環,哪比我這湯值錢,喝醉的莽漢靠邊站,沿途的小鬼排成排。
一鍋湯,一鍋肉,還有……”
隨著老漢的孩子在靜謐的夜色響起,馬路兩旁的草叢樹林裏,漸漸飄出來一些黑乎乎的人影,這些影子跟在老漢的毛驢車後麵一路前行。而他們行進的方向,正是這許城西郊的殯儀館……
……
同一時間,許城東邊的大學城公交站牌這裏,我提著行李箱,登上了今天通往西郊方向的最後一趟公交車。
我叫垚,個土摞在一起的垚(搖),就是前麵說的那個懶漢的兒子。
我的名字隻有一個字,就是垚,關於這個名字的來由還有一個小故事,這個容我以後再講,單說現在。
當年那個老道,也就是我的師父把我從父母身邊帶走之後,就把我送到了黃泉路上。黃泉路不是這人世間的哪條路,而是陽界通往陰間的鬼路,在那裏師父有一家酒館。歲之前,我一直都是在黃泉酒館生活,跟著師父學藝,順便在酒館裏打雜幹些零活。
我原以為,我一輩子就要待在黃泉路上了,可不知道我師父搭錯了哪根筋,在我歲的時候,又把我從黃泉路上弄了出來,讓我開始上學。師父告訴我,這是讓我在長大之前先熟悉一下正常人的生活。
聽了這話我就不樂意了,什麽叫熟悉正常人的生活,難道我不正常嗎?
結果等上了學,我才發現,我是真的不正常。
在這世上,存在著無數死去之人的魂魄,他們因為各種原因不願去到地府轉世輪回,便留在自己曾經生活的地方四處遊蕩。他們就是人們口常說的孤魂野鬼。
而我每到一個地方,就能輕易地找到這些孤魂野鬼,即便我不主動去找,也會有某種原因讓他們出現在我的麵前。冥冥之像是我身上有什麽東西,在吸引他們。
自從走出黃泉路,小學六年、學六年、大學四年,十幾年的時間在外麵生活,我遇上了數不清的孤魂野鬼。他們有好的,也有壞的,有冤魂,也有厲鬼,是他們讓我在很早的時候就認識到了這個世界的人情冷暖。
也是他們,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
這個世界上,鬼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有鬼。
現如今我已經大學畢業了,一個月之前,我還在為畢業之後要找一份什麽樣的工作而發愁。可是沒想到,師父一個電話給我打過來,解除了我這份憂慮。那老家夥竟然讓我回黃泉路上,去接他的酒館。
其實,一開始對於這個要求,我心裏是拒絕的。因為一旦接了酒館,那就意味著我每天都要麵對數不清的妖魔鬼怪,看著他們在我麵前四處遊蕩,聽著他們在我耳邊喋喋不休。
沒辦法,實在是黃泉酒館所在的位置太過特殊了。
黃泉酒館,是黃泉路上唯一一家飯館,而黃泉路又是人間通往陰間的唯一一條路。白天的時候,酒館賺做死人生意的活人錢,到了晚上,酒館又做賺死人錢的活人生意。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忙個不停。
而我,原本早就習慣了懶散的生活,如今卻要回去做個整天圍著錢轉的生意人,想想就覺得吃不消。雖然,我還沒有定下自己的人生目標,但是,那也不意味著我一定要按照師父規劃的路線走啊。
隻可惜,這種事情我自己說了不算。
因為那老家夥說了,如果我不回去就切斷我的經濟來源。我想了一下現如今這社會,正常工作太難找了,如果沒有師父的資助,恐怕不等我自己打出一片天地,就要先被餓死。不劃算,實在不劃算。
倒不如先回去接了酒館,自己當老板,掌握財政大權衣食無憂之後,再去考慮理想的問題啊。反正就算這天底下所有的飯店都倒閉了,黃泉酒館也不會倒,我就當個甩掌櫃好了。
帶著這個念頭,我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在畢業典禮結束的當晚,坐上離開學校的最後一趟公交車,準備回黃泉路了。
和別的同學不一樣,他們回家,總是趕早坐車,去到火車站或者汽車站。而我回家,則是坐最晚的一趟公交,去這座城市偏遠郊區的殯儀館,因為在那裏,有直達黃泉路的陰司公交車。
要說起來,從我出生到現在的這二十多年光景,不光看到了外麵社會翻天覆地的變化,也見證了陰間鬼蜮的與時俱進。就單說我回家的方式,依稀記得上小學的時候,我每次回黃泉酒館都是要等大半夜的時間,才能坐上路過的一輛馬車或者牛車。後來上初,我要一個人騎自行車穿過好幾片墓地,才能找到一個黃泉路的入口。等上了大學,黃泉路上終於開通了公交車,我也再不用大半夜的自己一個人趕路了。
隻不過有一點不好的就是,黃泉路上的陰司公交車要晚上十一點之後才會開出來,而我上大學的這座城市,通往西郊殯儀館方向的公交車九點鍾就停運了。所以,每一次回家,我都隻能傻乎乎地站在殯儀館門口那裏等好幾個小時。
這幾個小時,要是隻有我一個人在那裏等車,倒還好點。怕就怕遇上當天入土的死鬼也在那裏等車,指不定有幾個脾氣古怪的,過來糾纏我,讓我打也不是,罵也不是。當然了,畢竟是去陰間的車,總是會有死鬼上車的,這一點避免不了。可最讓人無語的是,偶爾還能碰上腦子不清醒的活人也跟我一塊等車,那種情況才是真的讓人哭笑不得。
我記得剛上大一的時候,第一次在那裏等車回家,就碰上了個喝醉酒的家夥。看見我提著行李箱在馬路邊上站著,他也跟我學,提個酒瓶子在我身邊站著。他也不說話,就那麽歪著腦袋看著我。後來我實在受不了了,問他想幹嘛,他突然冒出一句“小子,傻眼了吧,這大半夜的沒有車了,你等啥呢?”
偏偏那麽巧,醉漢的話剛落下,陰司公交車就開過來了。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大踏步地上了車。
到現在我都還記得,那家夥眼睜睜看著我提著行李箱一點點消失在夜色下的時候,嚇得尿了一褲子,叉著腿瘋了似的就逃命去了。
也不知道後來那醉漢怎麽樣了,估計是嚇得不輕。可這也不能怪我啊,誰讓他大半夜的跑到殯儀館這邊來喝酒,閑著沒事還要調戲我。
公交車從城市的東頭開始走,穿過繁華的城區,在西郊的邊緣停下。下了公交車,我還要徒步走上兩公裏,才能到殯儀館的門口。這段路,四年來我已經獨自走過很多次了,沒什麽好擔心的,可是今晚卻有些奇怪。
往常的時候,道路兩旁的路燈在十一點之前都會亮著,在今天卻不知道什麽原因滅掉了。
漆黑幽靜的馬路,等那輛末班車開走之後,便沒有了一絲光亮,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壓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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