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晉江文學城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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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廟中, 景嶽拿著沾了水的帕子擦幹淨一忘的臉, 對方的麵色很蒼白, 嘴角還有些青紫淤痕, 多半是被人給揍的。
更令他心酸的是, 一忘太瘦了, 瘦的幾乎隻有一層皮掛在骨頭上, 和前生所見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 這次他的臉上沒有了那些可怕的疤痕。
這時,一忘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眼, 然後猛地坐起來,一把推開景嶽!
力道不算大, 但猝不及防之下景嶽還是差點兒被推得坐倒,他見一忘警惕而防備地盯著他, 心裏好笑,看來暈倒前對方是餓糊塗了, 所以才任他靠近,讓他誤以為幻境裏的一忘對他生而親近。
事實上, 景嶽猜得不算錯, 剛剛的小乞丐的確是餓得身體發虛, 加上被一群孩子追打, 精神和身體負荷都到了極限, 整個人開始恍惚。當見到景嶽時, 小乞丐身心莫名一鬆,好似源於本能的信任,讓他想要靠近,想要睡過去……
直到現在他也不覺得眼前這個好看到發光的道人會傷害他,但他意識清醒後,就習慣性排斥所有人,他不相信有誰會沒有目的的對他好,當年那個對他好的人,最後也企圖把他當做孌童來調/教。
想到這裏,一忘攥緊了拳。
“你叫什麽?”
小乞丐聽見對方問他,但他沒有開口,而且他也沒有名字。
從他有記憶開始,撿他回去那個獵戶就叫他“小怪物”,後來他被賣掉,倒是有人給取了名字,可那個名字,連帶那裏的一切,都讓他無比惡心。
景嶽見一忘如此,倒是不以為意,前世一忘醒來時完全當他不存在,冷漠得根本不像個孩子,如今雖然沉默,但至少還會瞪他。
他記得前生的一忘被個村子裏的獵戶撿到,獵戶對一忘不算好,動輒打罵,甚至放獵狗追咬,但至少給了一忘一口飯吃。後來獵戶死掉,獵戶弟弟霸占了他的家產,將一忘給趕走了,那時一忘才五歲多,隻能做個乞丐不讓自己餓死。
而幻境裏,一忘臉沒毀掉,卻還是成了乞丐,也不知經曆了什麽?
景嶽心中澀然,但他知道此刻的一忘什麽都不會告訴他,於是也不問,隻道:“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沒有名字,給你起一個吧,嗯,就叫一忘。”
一忘對此毫無反應,連表情都沒變一下。
景嶽微微一笑,前生他都能將一忘的性子扭過來,如今當然也可以。
他從袖中掏出用油紙包好的糕點,遞給一忘,“餓了吧,吃點兒東西。”
一忘聞著誘人的香氣,眼裏流露出拒絕,但肚子卻誠實地“咕咕”直叫。
景嶽笑看著他,“吃吧,怕我毒你不成?”
一忘狠狠瞪了景嶽一眼,麵上有些猶豫,最終還是搶過糕點,悶頭狂吃。
吃到一半,他突然感覺到身體裏多了一股溫暖而柔和的力量,正緩緩修複著他的傷,補充他的生機。
一忘頓了頓,疑惑地看了道人一眼,見對方依舊帶笑,笑得就如那股奇怪的力量一般,溫暖又柔和。
一忘趕緊低下頭,抓著油紙包的手緊了緊,繼續狼吞虎咽。
景嶽暗自鬆了口氣,糕點上有他灑的藥粉,他雖暫時失去靈力,但一些無需借用靈力的丹藥還是能煉的。
由於前世他給一忘服丹時對方死活不肯,甚至還想咬他,這次他便換了一種委婉的法子,可見效果不錯。
等一忘把所有糕點吃光,頓感精神百倍,那些陳年舊傷也不再痛了,他心裏正困惑,忽然,唇角上有柔軟的觸感。
一忘愣愣看著道人拿帕子為他輕輕擦拭,等他反應過來想推開道人,可雙手卻不聽使喚一般,始終沒有動。
當天夜裏,一忘睡在破廟,和道人一起。
一忘以為自己會睡不著,原本還打算趁夜逃走,可他就像被催眠了似的,前所未有的好夢,一覺睡到了天亮。
等他醒來,感受到細碎的陽光撫過他的臉,一忘怔了怔,下意識去找道人,但廟裏隻剩他一個。
心裏有刹那的惶恐,但又很快化為怨恨——果然,他又被丟下了。
突然,有人的聲音響起,“醒了?那就跟我走吧。”
一忘猛地抬頭,就見道人正站在廟門外,由於逆著光,道人身體的輪廓仿佛描上了一層金邊,就像聖人。
但一忘沒有反應,他為自己剛剛那一刹的惶恐和軟弱感到憤怒,負氣地想,你是誰,我為何要跟你走呢?
下一刻,他就見道人轉身走了,根本沒等他,好像先頭那句“跟我走”隻是隨便說說。
一忘臉色很難看,更有些不知所措,卻見道人又回過頭,對他招招手,“走啊,莫非還要我抱你嗎?”
一忘掙紮了半晌,最終不甘不願地站起來,跟了上去。
前世,景嶽為了讓一忘開闊心境,並沒有直接帶他回寒雲宗,而是陪著他在凡人界走了十年,三個徒弟,就屬一忘最讓他費心。
這一次,他當然也是用同樣的法子,他想讓一忘知道,這個世界並非隻有黑暗和痛苦,想讓一忘從困住自己的囚牢中走出來,否則談什麽修煉?修也隻怕修成個魔。
景嶽不知自己何時會從幻境裏離開,但至少他在的時候,會竭盡全力幫助一忘。
他們一連走了十日,從一座城走到另一座城,期間,景嶽偶爾也會做做善事,然後帶著一忘等待結果。他的善舉有時會得到對方真誠地感激,有時卻隻換來別人表麵的恭維,背後的不屑。
對此,景嶽從來不說什麽,他想讓一忘自己體會。
但這十天裏,一忘沒跟他說過一句話,就像個啞巴。
這天,他們來到了一座城,兩人並肩走在街上,忽聽前方傳來吵鬧聲。
景嶽帶著一忘走過去,就見個衣著富貴的青年,指使他的手下抓著個十四五歲的姑娘。那姑娘生得頗為秀麗,但此時卻痛哭連連,姑娘的父親跪在地上不住磕頭,青年卻冷冷道:“你女兒跟我回了陳家,雖是做小,但日後吃香喝辣,總比跟著你受苦受累的好。”
隨即手一揮,“帶走。”
幾名手下攔住想要追上去的老漢,另有兩人架著姑娘的胳膊將她拖走。
女子的哭聲越來越遠,一些原本躲起來的百姓見青年走遠,也大著膽子議論,“王老漢家的閨女真可憐,那位陳公子都有七個小妾了,聽說他素來喜新厭舊,陳家那位正房脾氣不好,又奈何不得陳公子,沒事就拿失了寵的小妾出氣,已經弄死好幾個了……”
“可憐啥啊,她若好好地待在家裏頭,能被陳家人瞧見?誰要她拋頭露麵的?說不定她就是故意的,如今隻是演一場貞潔烈女的戲!”
“你這話說的,王家閨女一貫孝順,她娘走了,她爹又病成這樣子,她若不出去找活計,他們一家如何生活?”
“哼,誰讓王老漢沒用。”
“他能如何,那陳家可認識京裏的貴人,他一個平頭百姓,還能跟貴人爭不成?”
……
一旁的景嶽微微蹙眉,但卻沒動,他看了眼此時頹然坐在地上的王老漢,正打算離開,就聽一道沙啞的聲音響起,“你不救他們?”
那聲音景嶽非常熟悉,顯然來自一忘。
“嗯?你肯說話了?”景嶽轉過頭,見一忘眼中帶著嘲諷,他心中微歎,笑道:“不需要我救,那位陳公子根本帶不走王姑娘,而王家經過此事卻有後福。”
一忘愣了愣,正待諷刺道人見了硬茬子,那些虛偽的善心就都使不出來了。
道人卻拍了拍他的頭,“收起你的惡言惡語,譏諷我,你也不會開心。”
一忘頓時有種被看破的難堪,但他終究沒再說什麽。
“走吧,咱們跟上去看看。”
景嶽率先走了,一忘在原地站了會兒,又匆匆跟上。
兩人沒走多遠,就見到了姓陳的青年,這時,不知從哪裏躥出一隻野貓擋了青年的路,青年狠狠踹了一腳,野貓滾了幾滾,痛苦地蜷縮在一旁。
一忘下頜緊了緊,突然,就見一個花盆當街砸下,直接將青年砸得頭破血流,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街上瞬間亂起來,陳家的手下們一擁而上,哪裏還有心思管他們擄走的姑娘?
一忘驚道:“他死了嗎?”
景嶽:“沒死,卻也離死不遠。”
一忘:“你……莫非你真能算中別人的命運?”
景嶽:“不能,至少我就無法算中我的命。”
他側過頭,俯身盯著一忘的眼睛,“但此人作惡多端,身上怨氣凝聚,必有報應。”
“你的意思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一忘語帶嘲諷地笑了笑。
景嶽:“非也。而是天道自有平衡,正如月盈則虧,水滿則溢,萬事萬物,都講究平衡之道,一旦過界,自然會受天道所阻。”
他看了眼前方的混亂,又道:“就拿陳姓青年來說,他生來本是平衡的個體,無所謂善,也無所謂惡,但他做多了惡事,漸漸打破了這種平衡,也就離……姑且叫做報應吧,也就離報應越來越近。”
“如果他不搶王家姑娘,不踢那隻野貓,那麽他的惡還沒有突破平衡的極限,或許要等下一次,下下一次才會倒黴。如果期間他又做了善事,彌補了善惡平衡,那麽報應會來得更遲,若是他從此痛改前非,一心行善,報應則有可能永不到,直到他死後贖罪。”
一忘:“照你所說,一個絕對的善人,也會有報應嗎?他沒有惡,也破壞了平衡。”
景嶽:“事實上,據我所知,真正純粹的善人下場都不怎麽好,而這樣的人也是萬中無一,少之又少。這個世界更多的人都是有善有惡,好人偶爾也會行惡事,有惡心,惡人偶爾也會做好事,生善心,沒有絕對。”
一忘:“你也會行壞事,有惡心?”
景嶽笑了笑,“當然,我也是人,有愛欲恨,有貪嗔癡,這些都是惡的根源。但隻要平和地看待人性的複雜,就不會被善惡左右,不會偏執,不會迷失。”
一忘:“不懂。”
景嶽:“你會懂的。”
因為前世的一忘領悟了道一的雛形,今生的秦燕支補全了道一的功法。
道一,乃是承天道而生,若非對天道平衡了若指掌,又怎能有此智慧?
何況,一忘天生慈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