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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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 日頭還有些盛,街上的遊人為避烈日,鮮少走動, 隻有賣涼水的攤子前圍著三五個人, 買消暑的飲品。侍女抱著東西到了相府, 門房沒讓她進去, 隻讓她把東西留下來了。

    她抖著嘴唇說:“老夫人還要奴婢轉達一句話。要相爺十日內挑出個人來,否則就……絕食。”

    門房的守衛聽了後麵麵相覷, 侍女不敢久留, 立刻就告辭了。

    南伯正在院中侍弄花草,天氣炎熱,花花草草都沒什麽精神。他聽到守衛的稟報, 搖了搖頭:“東西就留在門房吧,相爺不會看的。至於老夫人的話,晚點我去轉達。”

    守衛見南伯無動於衷的樣子, 也不敢多言。

    南伯一邊給花澆水一邊想,老夫人真的有些得寸進尺了。雖說想著讓相爺成親沒錯,但是絕食威脅, 傳到言官耳朵裏去,又得給相爺招惹不小的麻煩。這些年相爺表麵上不說,明裏暗裏都維護著顧家, 否則老夫人哪來現在安生的日子過?

    他把水瓢放下, 拍了拍手, 負手往顧行簡的住處走去。

    韋從正在顧行簡身上各處按壓, 檢查他內傷的恢複情況,然後坐下來道:“相爺應該知道,自己的身子骨本就比常人弱一些,恢複起來也比較慢。左手的紗布可以拆了,但還是不應過多握筆。右手等十日之後,下官再來拆掉紗布。您千萬注意,別過度勞累。”

    顧行簡點頭道:“我知道。醫官回去就跟皇上說我好得差不多了。”

    韋從拱手道:“相爺放心,下官曉得。”

    顧行簡又側頭看了崇明一眼,崇明會意,走出去關上了門。等屋中沒有旁人之後,顧行簡才問道:“皇上的身體,到底如何?真的難有子嗣了?”

    原本這是天家的秘密,說出去要殺頭的。但韋從不敢欺瞞顧行簡,說道:“官家的年紀大了,加之身體狀況的確不佳。翰林醫官院和太醫局商量了很久,也一直在進補湯藥,但縱使後妃再有身孕,千辛萬苦地生下來,也會如莫貴妃之子一樣早夭。而且官家近來已萌生退意,還告訴皇後,宮中不再納新人。相爺您得早作打算。”

    顧行簡沉吟了好一會兒。對於執政者來說,天子是否支持直接關係到政治生涯的長短和今後施政的成效。顧行簡能穩坐中書之位,與皇帝的鼎力支持自然是分不開的。

    皇上已經年老,顧行簡卻還春秋鼎盛,等皇上退位或者駕崩,他還得執政中樞,誰成為繼任君主便顯得尤為重要。一位安平郡王,一位普安郡王,早年都被皇上發配到外地去了,兩人如今如何也未可知……他的確得早作打算。

    顧行簡讓崇明送韋從出府,南伯把茶點端進來,將顧家來過人的事情稟告了一下,最後還說道:“老夫人應該也就是說說,不至於真的如此。”

    顧行簡眸底閃過一絲冷意,她可不止是說說而已。早年那邊也催過婚事,但每次都不了了之,這次忽然這麽著急,必定有蹊蹺。他也懶得深想又是誰在她耳邊吹了什麽風,不是要他成家麽?十天之後給她一個交代便是。

    每次一提到顧家,顧行簡的心情都不好。南伯歎了口氣,他不希望相爺跟家裏人鬧得這麽僵,每年除夕別人家都是熱熱鬧鬧的,隻有相爺一個人冷冷清清。但除了二爺以外,老夫人和四娘子的確都不是什麽省油的燈,怨不得相爺不喜歡。

    你讓人去打聽一下,夏柏青住在何處。”顧行簡起身吩咐道。

    南伯愣了愣:“相爺,不知這位夏柏青是……?”

    顧行簡剛才被氣到,一時也沒說清楚,補了句:“初嵐的三叔,新任臨安市舶司的判官。”

    原來是夏姑娘的三叔,南伯連聲應道:“是,我這就去。”

    ***

    過了兩日,臨安終於下了場雨,暑氣散去一些。夏柏青去市舶司拜見長官,轉運使兼任市舶使對他十分熱情,一見麵就稱兄道弟的。還問他住處有沒有什麽困難,可以幫著解決。

    夏柏青以前在泉州市舶司就是個公事,很小的官,吳誌遠都不一定能每天見到。轉運使是正三品的大官,充任市舶使也隻是暫時的。而判官隻比市舶使低一級,實際上便是市舶司的最高長官了。

    夏柏青沒有因此而沾沾自喜,反而覺得肩上的擔子更重了。市舶司是國之門戶,近年所納的賦稅更在國家所有的財稅中占了很大的比重,前一任市舶使可是活活累死在任上,所以他更得把好國門這一關。

    他從市舶司回來,夏衍已經換好了嶄新的太學生服飾,正在向柳氏和夏靜月拜別。他今日便要入太學,要有一段時日見不到了。

    夏柏青和夏初嵐一起送他前往。他坐在馬車上,雙手攏在袖中,不像平日那樣話多,有點緊張,還有幾分期待。也不知道同窗和老師們會不會好相處。

    馬車到了三官宅附近就過不去了,路上全都是馬車和轎子,行進得很慢。因為太學和國子學是同一日入學,國子學的又都是高官子弟,整條街上都充斥著仆從的罵聲。

    夏柏青讓姐弟倆下車,一起步行。入學前要先去國子監拜文宣王,國子監前便排了兩列長隊,太學在左,國子學在右。夏衍個頭小,站在隊伍裏就被淹沒了。

    國子學那邊的學生各個趾高氣昂的,互相之間不搭理,隻有平日相熟的才會聊兩句。他們對太學的學生嗤之以鼻,而太學生多是平民子弟,對周圍的事物充滿好奇,忙著認識新朋友,嘰嘰喳喳的很熱鬧。

    原本夏柏青和夏初嵐要走了,人群裏忽然起了騷亂。

    地上坐著一個少年,旁邊還圍著幾個趾高氣昂的學生,一個說道:“你這種下賤之人,怎麽敢排到我們國子學的隊伍裏來!”

    我,我隻是排錯了。”地上的少年怯弱地說道。

    閉嘴!我讓你說話了嗎?”說話那人狠狠踹了一下少年的腿,少年痛得大叫。

    這群衙內平日在家中就橫行霸道慣了,家裏人送他們來讀書,多半是想讓他們修身養性,哪裏真的指望他們學到什麽東西。太學這邊的學生大都懼怕他們,無人敢管這件事。夏衍從人群裏鑽出來,把地上的少年扶起,少年道了聲謝,那群人卻圍著他們不讓走。

    喲,好講義氣啊。你敢給這個愛哭鬼撐腰?”那人挑眉道。

    夏衍看著他們道:“你們幹什麽欺負人?這位小哥哥隻是無心之過。”

    還敢頂嘴?”那人伸手狠狠推了下夏衍的肩膀,直接把他推倒在地:“你算什麽東西?知道我是什麽人嗎?我可是吳皇後娘家的人,你敢惹我?”

    夏衍氣呼呼地看著他,從地上爬了起來,不甘示弱地說道:“吳皇後是國母,端莊賢德,是天下女子的楷模。她家裏怎麽會有你這樣仗勢欺人的晚輩!”

    嘖,你小子活得不耐煩了是吧?兄弟幾個,給他點教訓。”那吳姓少年吩咐左右,看樣子要打夏衍。剛才被打的少年護在夏衍身前:“他年紀還這麽小,求你們不要打他了。”

    我不怕。”夏衍大聲道,“同為國學的學生,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你們打人就是不對!”

    太學的少年們被他不畏強權的勇敢所激勵,紛紛開口道:“對啊,你們憑什麽打人!”

    當我們好欺負嗎?以後當了官還不知道誰要向誰行禮呢!”

    國子監的卒吏們看到門前鬧哄哄的,下來維持秩序,怎知道那些衙內都是帶了護院打手來的,連國子監的卒吏都攔不住。夏柏青和夏初嵐連忙走過去,人都打作一團,又穿著同樣的服飾,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混亂中,夏初嵐不知被誰猛推了一下,跌倒在地。

    她正要爬起來,又覺得有些頭暈,按住額頭。這個時候,手肘被人托了一下,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她抬頭道謝,看到一個十分高大的玄色身影,側臉冷峻剛毅,英俊無匹,是蕭昱。十幾個穿著玄衣佩劍的人衝進喧鬧的人群中,三兩下就將那些打手製服了。蕭昱皺眉喝道:“都給我住手!”

    他聲若洪鍾,又帶著強大的威勢,四周立刻安靜了下來。

    表哥!”吳姓少年跑到蕭昱的麵前,似乎找到了靠山,威風凜凜地對眾人說道,“這是我表哥,皇城司的長官。你們敢惹我,統統死定了!”

    皇城司這三個字說出去,意味著血腥殘酷,所有人都抖了抖。

    蕭昱提著他的領子,一下子將他拎了起來,冷冷地說道:“吳宗進,舅父讓你進國子學讀書,沒讓你惹是生非,你給我老實點。又是你惹事?”

    我沒有!”那叫吳宗進的少年急忙說了一聲,蹬了蹬腿急道:“表哥,你快放我下來,這樣好丟臉!”

    蕭昱依言鬆開了手,吳宗進就一溜煙跑回隊伍裏去了。

    這個時候,聞訊趕來的祭酒等人從國子監裏大步出來。祭酒上前對蕭昱拜道:“不知提舉大人駕臨國子監,有何貴幹?”

    蕭昱負手道:“無事。我表弟今日入學,過來看看。國子監門口鬧哄哄的,不成體統。”

    是,敝監的事下官會處理好,不勞大人費心。”祭酒說道。他不喜歡這些皇城司的人,整日裏為非作歹,橫行霸道的,搞得人人都懼怕他們。

    蕭昱又掃了吳宗進一眼,吳宗進趕緊縮到人群裏,蕭昱便把手下都帶走了。

    崇明原本要出去,看到蕭昱來了,又退回到巷子裏,淡淡笑了一下。那邊學生們都陸續進國子監了,他才轉身離去。相爺不放心,特意叫他來看一眼。沒想到夏衍這小子還挺有骨氣的,若是說出相爺的名字,估計那些人也不敢欺負他了。

    可他竟然沒有說。這孩子以後,應當會有出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