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府。

    佟姨娘去尋洛梅初時，洛梅初正對鏡梳妝，頭上青絲尚未來得及挽。

    見她獨自一人憤憤不平地疾走進來，身後半個跟的人都沒有，洛梅初不由側目道：“姨娘這又是怎麽了？”

    佟姨娘不答，隻叫兩個梳頭和整理鋪被的丫鬟先出去，她要跟姑娘說些體己話。

    “大清早的，姨娘要同我說什麽？”洛梅初奇道。

    “自然說你的事，”佟姨娘伸手拉了條凳子坐下，恨聲道：“聽說昨日信忠侯府托姚慶伯夫人已上沈家去議親了，我一想到這份體麵原本是屬於你的，心裏就特別不得勁。”

    “怎麽就本來是我的了，”洛梅初淡然道，“太太不過前些日子隨口提過一嘴，沒影沒蹤的事，姨娘怎還當真了”

    “為何不能當真，寶臨郡王妃上回來洛府，難道提的不是你的事？”

    “寶臨郡王妃隻是個外嫁女，如何能做信忠侯府的主，況且，信忠侯府即便再不濟，那也是侯府，怎會來聘我一個庶女。”

    佟姨娘撇嘴道：“庶女怎麽了，我姑娘人生的俏，琴彈的絕，溫淑賢良，比那個工部侍郎的醜姑娘不知強多少倍！”

    “文房四藝，才女之名不過是添頭，高門大戶娶妻，哪個不是看重門第。姨娘也瞧見了，那些上門來予我說親的，有幾戶是官至四品以上的，寥寥可數，即有說的也是家中庶子。而且那沈五姑娘我上回在隱梅園見過了，生得姿容妍麗，壓根沒有姨娘說的那般不堪入目。”洛梅初狀若輕描淡寫地誇讚，語氣裏卻含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

    那時在隱梅園的寧泊居，沈慕漣襦裙款款進來，她隻聽得兩個顏家的小姑娘喚她身旁的年輕少婦叫做姐姐，不曾聯想到那是嫁至沈家的顏氏，便也不知曉那嫋娜娉婷未曾開口說話的女子是沈家大名鼎鼎的五姑娘。

    佟姨娘聞言一噎，隨即不甘地反駁道：“我還聽說那沈姑娘傷風敗俗，這回與戚世子的事起因就是她買通了水清軒的丫鬟，才將戚世子騙去的，不然你想，戚世子好好兒的做什麽會去那裏。”

    洛梅初蹙眉道：“聽說聽說，姨娘整日叫太太拘在自己的院子裏，哪來這麽多聽說，別是又讓沈姨娘誆了去。”

    “這回可不是沈姨娘，是我給太太問安時從前廳聽來的，都傳開了，說那買通的丫鬟綁到北昌侯府的當日就畏罪自盡了，聖上老人家為了平息這件事才賜婚的。”

    “……是啊，我原先也疑心過，信忠侯世子怎麽就誤闖了沈五姑娘更衣的廂房，”洛梅初怔忪道，“如此說來，那信忠侯世子豈不是被冤了？”

    “可不是，姑娘你就是太老實本分了，才會讓別人半路截了胡。”

    佟姨娘肉痛啊，好好一個世子女婿眼睜睜瞅著成了別人家的了。

    洛梅初垂眸道：“矜持守禮女子本分，姨娘消停些吧，如今事已定下，姨娘就不要再惦記了，戚家的世子原先與我沒幹係，往後更加沒有幹係，咱們就當從沒寶臨郡王妃上門這回事。”

    佟姨娘痛惜道：“我還不是心疼你。”

    “姨娘若真心疼我，就切記不要再提了，不然壞了我的名聲惹惱了太太，那我便真的活不成了。”

    “那你的終身大事呢？”

    “自是有太太做主。”

    “萬一太太給你尋個尋常人家呢，你也認了？”

    洛梅初胸口一滯，但仍低頭倔強道：“但憑太太做主。”

    “真是個不省心的冤家！”

    佟姨娘走後，洛梅初才緩緩抬起一雙美眸，晶瑩淚珠含在眼裏要掉不掉。

    半響，她抓起麵前的一支步釵狠狠摔爛在地上。

    姚慶伯夫人上門議親的三日後，沈慕漣的外祖家將文嬤嬤送來了無恙居。

    沈慕漣的外祖母曾有一位堂妹進過宮，封為貴人伴過先帝，這位文嬤嬤便是貴人身邊伺候的老嬤嬤，六年前貴人病逝，外祖母念及昔日舊情將這文嬤嬤接來將軍府養老。

    文嬤嬤瞧上去大概六十的年紀，滿頭白發梳得整整齊齊一絲不亂，圓胖的臉上掛著和藹可親的笑容。

    說起來，沈慕漣統共見過兩個宮裏出來的嬤嬤，一個是賴嬤嬤，一個便是文嬤嬤。

    與文嬤嬤不同的是，賴嬤嬤不是一開始就在宮裏頭的，她是家生子。

    當今聖上登基繼位後封過兩任皇後，第一任皇後出自太師府，與聖上是少年夫妻，惜在太子殿下六歲時遇刺薨逝。太子外家唯恐太子年幼遭人算計便將皇後同胞親妹跟著送入宮中成了第二任皇後。

    傳言聖上第二次封後僅是為了安撫老臣，其實並不喜歡現在的皇後，而太子殿下實由太後娘娘撫養，也和姨母並不親近，致使皇後娘娘現今在宮中如履薄冰，進退無門。

    賴嬤嬤是跟著皇後娘娘一起進宮的管事媽媽，沒有經曆過宮廷層層嚴苛的訓教，又因著皇後處境艱難，上回見時行為舉止雖也合乎規範，比同行的史媽媽穩重許多，但今日與文嬤嬤一比，就略顯謹慎過頭反倒生硬了。

    文嬤嬤言行得體中，還透著一股子閱曆沉澱的落落大方，“大小姐，一向可好？”

    朱氏笑道：“挺好挺好，隻不知我娘最近身體好不好，新年初二我上門那天她犯了咳嗽，現在好些了沒？”

    文嬤嬤道：“服了鍾禦醫幾貼藥就好了，大小姐務須擔憂。”

    “這我便放心了，”朱氏說著又對文嬤嬤介紹沈慕漣。

    沈慕漣福了福身，“見過文嬤嬤。”

    方才沈慕漣在偷覷文嬤嬤，文嬤嬤又何嚐不是在暗暗打量她。

    在大將軍府時，文嬤嬤常聽老太太說起這個外孫女，小時候受了苦身體虛弱不怎麽出門子。

    以至她接下這樁活時還憂心不好教會有負老太太的囑托，誰想，今日一見，生得鮮眉亮眼不說，舉止嫻雅，態度從容，竟不似沒有學過禮儀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