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機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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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臨郡王府的宅邸原是寶親王的王府,寶親王薨歿後,由他的嫡長子降等承襲寶臨郡王。
郡王與親王府邸的規製差了一等,為不逾製,隻能拿黃銅大鎖鎖上幾個院落,封住一道進出的門,但饒是如此,府邸也大得出奇。
姚慶伯夫人不是第一次來,指著那些稀奇特別的景致為沈慕漣講述它們的來曆,如此說說笑笑到了後院,姚慶伯夫人慢慢斂了舒展的笑意,側頭挨近沈慕漣,低聲道:“前麵等在內儀門那個瘦條的貴婦人,就是我侄女寶臨郡王妃了。”
寶臨郡王妃戚子瑩,在水清軒外便是此人攔住了信忠侯世子,否則那時若信忠侯世子悄無聲息一走,又怎會還有後頭賜婚的事。
沈慕漣心神一凜,微不可查地輕點頭。
早在沈慕漣一行人剛到府外,就有丫鬟跑去通稟了戚子瑩。
戚子瑩得知沈慕漣竟尋來姚慶伯夫人當靠山,已然恨得咬牙,怨姑母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此時站在內儀式門前,雖隔著段距離,卻足夠瞧清楚沈慕漣的身形樣貌,非但不似外頭傳得那般灰容土貌,反倒粉麵朱唇風姿綽約,這下還不得把戚恒美死?
戚子瑩氣得心窩隱隱作痛,麵上還得跟沒事人一樣笑著逢迎上去,“姑母,您可來了。”
“嗯。”姚慶伯夫人神情淡淡地應了聲,她一貫就不待見這個侄女,身為侯府嫡女,不辯好歹,不跟侯府正統繼承人擰成一股繩也算了,還偏偏跟深於城府的庶出二房攪在一起,整日興妖作怪。
沈慕漣福了一身道:“ 沈慕漣見過郡王妃。”
戚英和何順也跟著問候:“見過姑姑。”
“哎。”戚子瑩頭也不移的應聲,目光卻隻落在沈慕漣身上,將她上下仔細打量一回,嘖嘖稱讚道:“可真是個如花似玉的嬌姑娘,倒可惜我沒早些見到。”
沈慕漣抿嘴一笑道:“郡王妃謬讚。”
戚子瑩故作惋惜道:“上回在文淑大長公主的壽誕,本有機會見到,可惜讓恒兒那個糊塗的走錯路驚擾了你,硬生生錯過了。”
“世子隻是踏錯門檻,未驚擾到我,就是後來外麵鬧出的動靜嚇人了些,”沈慕漣說著有些赧然道,“我也是之後方知曉,原來那時我與郡王妃僅隔了一扇窗。”
這話裏話外的意思,是撇清戚恒,倒光記恨上她了,戚子瑩看向沈慕漣的眼神中不由多了幾分審視,沈慕漣也不避不退迎頭對上。
戚子瑩見她雖唇邊掛笑,然笑意未達眼底,一雙杏眸幽深漆黑,透著股任你鼓唇搖舌她自紋風不動的從容自若。不禁心底一沉,這哪像個從不出府不諳世事的姑娘,她哂道:“我那會也是急了,聽到姑娘驚呼,匍一看,恒兒慌慌張張從房裏跑出來,還以為他又闖禍了。”
“闖什麽禍?恒兒向來循規蹈矩,”姚慶伯夫人見沈慕漣與戚子瑩輕巧地打了一回機鋒,戚子瑩半點沒沾到便宜,心裏更是滿意這門婚事,幫腔道,“子瑩阿,不是姑母念叨你,你是要改改你的急脾氣,都要做外祖母的人了,處事還冒冒失失的,芝麻綠豆點事也值得篩鑼擂鼓地瞎嚷嚷?得虧這回沒釀成大過,不然看你爹饒不饒你。”
戚子瑩聞言氣倒,沒給沈慕漣一個下馬威,倒讓姑母搶白了一通錯,悻悻道:“姑母數落的是。”
姚慶伯夫人佯裝未覺道:“對了,王妃呢?可在內堂?咱們應邀上府,總要先去拜會東道主。”
言下之意是提醒戚子瑩,如今寶臨郡王府當家做主的還是寶親王妃。
戚子瑩咬牙強笑道:“姑母太客氣,我婆婆就在內堂,隻是今日事忙我一時抽不開身,不然叫我的丫鬟領你們去?”
“不用,我們認得路,”姚慶伯夫人擺擺手,“你忙你的去吧。”
戚子瑩目送她們逐漸走遠,忍不住啐道:“一個老東西,一個小妖/精,這小妖/精不虧是朱屏嬌生養的,毫不知禮數,我倒要瞧瞧,你除了嘴皮子利索,還有沒有其他本事!”
寶臨郡王府的一處閨閣內,匆匆跑進一個丫鬟,對坐在榻上散著一頭青絲的姑娘稟道:“小姐,洛家的姑娘也進府了。”
那散發的姑娘正是今日及笄禮的正主,長臨縣祁晴。
時辰未到,她隻著了一身素色襦裙,披發候坐在閨房裏,聞聽到丫鬟的話,不由譏笑道:“薛姐姐托病不來,這洛梅初與我無甚交情的倒巴巴跑來了。”
陪在她身邊的表姐季嵐皺眉道:“ 你打聽這些做什麽?”
祁晴道:“表姐不知道吧,那洛梅初是我娘原先打算說給我戚表哥的。”
季嵐訝異道:“洛梅初可是個庶女,那今日舅母叫她來……”
“總不會是有好事。”
季嵐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以寶臨郡王妃的為人還真指不定會在親生女兒及笄的日子裏做出什麽事情來,最後囁囁嚅嚅憋出一句:“表妹別擔心,好在你二舅母今兒個沒來,沒她挑唆,應當不會出什麽大事。”
“便是她沒來,我才憂心的,”祁晴幽幽道,“我二舅母那人最懂得趨利避害,今日的場合,論她跟我娘的‘交情’如何會不來,不來便隻有一種情況,她已跟我娘打上了什麽主意,而她想撇清關係,就我娘不聽勸,當她是個好的,每每上趕著替她攔責任。”
季嵐急道:“那怎麽辦?”
祁晴低頭忖思片刻後,抬頭吩咐貼身丫鬟,“等會你出去眼神活絡些,若看到洛家的小姐和沈家五姑娘起衝突了,立刻去找我祖母,定不能叫別人攪了我的事。”
丫鬟答應著退了出去,季嵐歎息著期許道:“希望是我們多慮了。”
卻不曾料到,在後院的花園子裏,兩人早已經遇上了。
在寶親王妃那裏,因何順耐不住性子,才待了小會便巴望著窗外想出去,姚慶伯夫人哪能看不出來,就讓沈慕漣帶著兩個小的去逛花園。
何順一出內堂就跟出籠的鳥兒似得,快樂地在花園裏撒歡,惹得戚英也活潑開來。
兩人摘花編草玩了一陣,又想要上淨房,沈慕漣叫木椿和另一個隨伺的丫鬟陪著她倆去,自己帶著金佩在一處小徑口等著。
四月的太陽不及夏時炙熱,可明晃晃懸在正空曬下來也有些刺眼睛。
沈慕漣在那條路徑上尋了一處草木茂密的地方,正巧那處背陰的草地上有塊大石,金佩掏出帕子墊在其上,她便坐在石頭上等戚英和何順。
誰想坐下沒一會,就有兩個姑娘說話的聲音由遠及近。
“梅初姐姐別不信,瞧見的人跟我說的,她真把一朵梅花畫在自個兒額頭上了,嗤,當自己品性多高潔呢。”
沈慕漣挑眉望向金佩,她背坐著看不見說話的人,金佩卻正對著。
金佩透過樹杈間的縫隙偷偷瞧了眼,彎腰對著沈慕漣耳朵悄悄道:“說話的是工部尚書顧大人的孫女顧綰玉,另一個是文淵閣大學士的庶女洛梅初。”
金佩說完望著沈慕漣搖搖頭,眼裏透漏出懇求之意。
金佩的意思沈慕漣懂,工部尚書顧大人正是沈家老爺的上官,她怕自己若出去與顧綰玉起口角會給沈老爺惹麻煩。
其實縱然金佩不說,沈慕漣也沒打算跟兩個小丫頭計較,她的名聲不好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京城裏在她背後說三道四的人不知凡幾,她如果較真一個個懟過去都不知要懟到什麽時候。
便淡定坐那沒出聲,靜等兩個姑娘走遠,不料事與願違,許是她倆也看中了此地陰涼,便這麽站定自顧自暢言起來。
顧綰玉道:“我娘說戚恒是倒了大黴,才攤上沈家那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洛梅初低喃道:“誰知是倒黴,還是人為。”
顧綰玉道:“此話怎講?”
洛梅初猶豫道:“……我也是聽來的,說外頭都傳信忠侯世子會誤闖水清軒是因為沈姑娘買通了丫鬟。”
顧綰玉驚愕道:“我還以為隻是謠傳而已。”
洛梅初道:“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顧綰玉恍然道:“原來她不止為人輕狂,還品德敗壞,方才我還聽說她進府後,寶臨郡王妃笑臉相迎,她卻言語奚落,全無禮數。”
洛梅初總結:“這便是女肖母樣。”
金佩耳聽得她們越說越離譜,已經是焦灼萬分,一聽洛梅初提起朱氏,心中大呼不好。
抬起頭,大石上哪還有沈慕漣的身影,也不知她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哪來的力氣,硬是一把把拂開灌木的樹杈擠去了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