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六那日，沈慕漣正好夢酣眠中，冷不防被人輕輕地推醒。

    她眯起一雙惺忪的睡眼，打了個哈欠問道：“什麽時辰了？”

    “快要辰時了。”回話的是木椿，她一邊撩起床幔掛上帳鉤，一邊催促白芨去打水。

    “昨兒個夜裏落了場雨，還悶了幾聲春雷，小姐可有聽到？”

    “打雷了嗎？”沈慕漣撐著床鋪坐起來，搖頭道，“前幾日抄經文抄狠了，昨晚睡得太熟，什麽都沒聽到。”

    這時夏桃也走了進來，她聽到話頭接嘴道：“奴婢聽到了，轟隆一聲就像炸在耳朵邊上，可響了，後來就嚇得捂住耳朵蒙頭睡的。”

    沈慕漣樂道：“幾聲春雷就把你嚇住了，夏日遇到旱雷怎麽辦？”

    被取笑了，夏桃也不扭捏，給自己出主意道：”我拿棉絮堵住耳朵孔。”

    這般說笑幾句，沈慕漣的困意逐漸散了，由木椿和白芨服侍著漱口洗臉。

    夏桃打開箱籠問沈慕漣：“小姐，今兒個穿什麽出門？”

    沈慕漣雖然幾乎不出府，但是有朱氏撐腰，公中每季兩身的衣裳鞋襪也沒人敢故意疏忽遺漏，再加上朱氏陪嫁豐厚，時常得了好料子就給她裁衣做裙，所以沈慕漣倒真不缺衣裳穿。

    木椿擰著帕子道：“昨夜一場春雷，今日天氣都回暖了些，倒不用穿得多厚實。”

    沈慕漣沉吟片刻道：“那便穿前些日子我娘剛給我做的那身水紅色襦裙吧。”

    夏桃聽了頓時眼前一亮，“小姐生的俏，正該穿鮮亮的。”

    沈慕漣的身形在女子中算高挑的，又生的凝脂點漆，穿上一襲水紅色暗紋交領齊腰襦裙，腰間係了平安扣結穗宮絛，兩臂挽著嫩黃色批帛垂至腳跟，立時顯得細腰長頸，曲線玲瓏。

    木椿替她梳了個垂鬟分髾髻，沈慕漣嫌沈老夫人賞的那副頭麵太晃眼，又不好不帶，就隻擇了根蝴蝶細嗅牡丹花式的步搖綰在發頂結鬟處。

    木椿道：“頭上是不是太素了？”

    沈慕漣對鏡相看，這個時代以銅為鏡，映日發光，鑄造精致，但畢竟用起來沒有後世那麽清晰透亮。

    她粗粗瞧了瞧，並不覺素，不過比較了下見過的慕瀅慕潔姐妹滿頭珠釵的樣子卻是少了些。

    沈慕漣道：“夏桃，你去我書房裏取管沒用過的毛筆來。”

    毛筆很快取來，沈慕漣接過之後用手指撚開前端一小截的筆毛，沾上胭脂，對鏡在額前畫了朵五瓣梅。

    既注定要入侯府，做高門命婦，那想要與世無爭幾乎是不可能的。

    她活了兩輩子，前世有杜女士護著，這一世有朱氏無原則的溺愛，說來也是被嬌寵長大的，低眉順眼那一套她學不來，與其叫人小覷當軟柿子捏，不如一開始便亮出爪子。

    沈慕漣畫完，放下筆問木椿，“如何？”

    木椿瞪大眼睛道：“好看極了，這是什麽妝容？”

    夏桃也道：“小姐是怎麽想到的？奴婢從來沒見過。”

    沈慕漣轉頭，衝她們嫣然一笑道：“ 這叫落梅妝，從書上學來的。”

    這一笑端是貌比芙蓉妍麗，色如粉桃嬌俏，明豔動人，襯得滿室生輝。

    沈慕漣在無恙居用完朝食，臨出門前帶著木椿去跟沈老夫人報備。

    沈老夫人那一屋子問安的人還未散，沈慕漣進去又是看傻眾人，連一貫對她不假辭色的沈老夫人都點頭稱讚，“還別說，這額前妝畫的新奇，別有一番韻味。”

    楊氏應和道，“母親說的是，這妝扮可真別致。”

    楊氏的兒媳年氏道：“五妹妹生的也標致。”

    所有讚揚朱氏都樂嗬嗬照單全收，收完對沈慕漣道：“姑娘家就該打扮的鮮活些，以前穿得那些太素淨了。”

    沈老夫人道：“這回出門帶了誰去？”

    沈慕漣回道：“帶了木椿。”

    “木椿也沒怎麽出過府，你把祖母身邊的金佩帶著吧。”

    朱氏原就跟沈慕漣說過，沈老夫人不放心她一人出門，到時候會派個能幹的丫鬟跟著她，所以她過來也隻帶了木椿，聞言自然應了，“謝過祖母。”

    沈老夫人將姑娘家在外需注意的事情都交代清楚，正準備放沈慕漣出門，忽聞外頭管事來報，言姚慶伯夫人的馬車在府外候著五姑娘，預備同去寶臨郡王府。

    眾人聽得一怔，還是沈老夫人恍悟，望著沈慕漣若有所思道：“八成是信忠侯世子不放心你，央了姚慶伯夫人來的，那你快去吧。”

    “……是。”沈慕漣頂著一幹探究的視線，福禮出門。

    沈慕漣一走，沈老夫人也揮手叫大家盡散了。

    沈慕瀅撅著嘴悶悶不樂地跟楊氏回院落，關了門，楊氏萬般無奈道：“小祖宗，你又鬧什麽脾氣？”

    沈慕瀅坐在榻上低頭不吭聲，兩隻腳勾在一起前後晃蕩。

    “你不說我也清楚，你就是覺得你五姐之前樣樣不如你，現在卻處處比你好，你不甘心。”

    “本就是，”沈慕瀅不服道，“十八未嫁的老姑娘，憑甚能嫁給世子？”

    楊氏手指戳著她的腦袋，怒其不爭道：“傻閨女，你跟她比什麽，她與你差五歲，又不礙著你，嫁到侯府，與你隻有益處沒有壞處。緊要的是慕潔，她跟你可隻差了一歲，又是老太太的心頭好，若是有好的親事，你想老太太會定給誰，還每日同她玩在一處，到時叫她搶了你前頭，你哭都來不及！好好想想吧。”說完留下沈慕瀅一人出去了。

    沈慕瀅摸了摸被楊氏戳紅的額頭，不知想到什麽。

    她下榻走到菱花鏡前，咬著唇糾結半響，才用小指勾了些許胭脂，學著沈慕漣的樣子慢慢在額心描起了花樣子。

    姚慶伯夫人的確是受了戚恒所托來接沈慕漣的。

    不說戚恒不放心，就是她也覺得以戚子瑩的為人，平白無故給沈家姑娘下帖定沒安好心。

    不過她雖然是戚沈兩家婚事的媒人，今日卻是第一次見到沈慕漣，看過本人，在心頭浮浮沉沉的大石頭才落了定。

    姚慶伯夫人瞧著滿意，握住沈慕漣的手慈愛道：“我是戚恒的姑奶奶，你也隨了她叫我一聲姑奶奶罷。”

    姚慶伯夫人頭回見沈慕漣，沈慕漣亦是頭回見男方家長，她垂眸略顯羞赧道：“姑奶奶。”

    角落傳出一聲低笑，姚慶伯夫人轉頭不悅道：“順姐兒。”

    這輛馬車除了姚慶伯夫人和沈慕漣外，還坐了兩個姑娘。一個是戚恒的妹妹戚英，另一個是姚慶伯夫人的孫女何順，金佩和木椿坐在後頭一輛馬車裏。

    何順今年七歲，編著丱發，頭上紮了兩個苞，剛在一旁捂嘴偷笑，聽祖母生氣了忙放下手，衝沈慕漣喊了一聲“沈姐姐”。

    戚英比何順年長，看上去要穩重些，不過像是個軟性子的，她望向沈慕漣，倒比沈慕漣還拘謹，紅著臉柔聲道：“沈姐姐。”

    沈慕漣一一回道：“順妹妹好，英妹妹好。”

    何順瞧著是個不怕生的，眨著眼睛問沈慕漣：“沈姐姐，你額頭上畫的是什麽呀？”

    沈慕漣笑道：“是朵梅花。”

    “你是怎麽想到把花畫到頭上的？”

    “不是我想的，是書上看來的。”

    “哪本書？能借我看看麽？”

    沈慕漣：“……”

    姚慶伯夫人在一旁解圍道：“順姐兒羞不羞，頭回見人就問人家要東西。”

    在沈慕漣即將招架不住的時候，馬車總算到了寶臨郡王府。

    姚慶伯夫人抬著手臂示意沈慕漣攙扶她進去，此等好意，沈慕漣自然相受。

    何順故意走慢一步，扯住戚英小聲道：“英姐姐，你方才一直在偷偷瞧你嫂子，是不是恒哥哥叫你瞧了晚上好告訴他。”

    “不要胡說，才沒有，”戚英漲紅著臉，看何順一臉不信的模樣，想到晚時也瞞不住，便又悄聲道，“我告訴你，你可不許告訴別人。”

    何順昂著腦袋大人樣道：“我最是守信的人了。”

    “我出門時哥哥說，晚些要回去時他會來接我。”

    何順篤定道：“才不是來接你的，定是來相看沈姐姐的！”

    作者有話要說：　　蠢作者：世子，你是去接妹妹的嗎？

    戚恒（正人君子狀）：自然。

    蠢作者：好吧，那你下下章就見不到世子妃了。

    戚恒：……

    蠢作者：嘿嘿嘿

    戚恒：……剛才與你說話的，是一個假的戚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