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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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攤子很簡單,一方破舊的木桌,桌前豎著塊牌,桌後坐著攤主,桌上放了塊棋盤,棋盤上是副事先擺好的殘局,除此便無其他多餘擺件,若不看棋盤,還真像是個算命先生的攤落。

    不過攤子雖簡陋,周圍卻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畢竟賞金一百兩對普通百姓來說著實誘人。

    沈慕漣拉著沈慕清過去,她二人臉上半遮著紗巾,因入寺進香,身上特換了素淨的釵環,可旁人觀她們衣飾不俗,體態輕盈,身後跟著侍婢,即知是大家小姐,怕惹麻煩的皆紛紛避開,給她們讓出了小塊空地。

    攤前有個約莫三十多歲著短褐的中年男子正站在棋盤前,手裏緊緊捏著顆白子,蒼黃的臉上汗如雨下。

    “你舉著棋子都快一炷香了,到底下不下?”說話的是坐在桌後的攤主,一個眉清目秀方巾束發的小哥。

    他手肘撐在木桌上,左手托腮瞧著中年男子一臉的不耐煩,“我說,要麽你馬上認輸給我一兩銀子,要麽賭一賭隨意下一處,自然,賭錯了還是要給我一兩銀子。”

    沈慕漣瞧著他白皙剔透的臉頰,纖柔修長的手指,以及略顯嬌態的神色語氣,心內一動,這莫不是個小姑娘?

    隨即不著痕跡地瞥向立在攤主小哥身後的兩個翩翩少年郎,兩人一直未曾出聲,可一身雍容氣度卻讓人不容忽視。

    稍高些的那個華衣緞帶,負手而立,眼神深遠望著別處;另一個臉部輪廓分明,服飾有些怪異,抱胸盯著攤主小哥,嘴角掛笑,神色間盡是縱容。

    沈慕漣更加確認了,這大概就是個女扮男裝的小姐,來廟會擺攤尋開心。

    身後跟著的要麽是青梅竹馬的有情郎,要麽是家中兄長。

    倏地,餘光捕捉到那稍高些的少年驀地轉過頭來,沈慕漣忙把視線扯回至眼前那副殘局,黑子已全麵攻占左上角的江山,右上角呈膠著狀態,而在中腹之地白子也即將陷落。

    此時,中年男人往臉上抹了把汗,抖著唇幹澀道:“這,這位公子,你先前可沒說,輸了,我還要賠你銀子的。”

    那攤主小哥聞言哂笑一聲,放下托腮的手,改換右手支在下巴處,看中年男人的眼中滿是不屑:“笑話,我擺攤做生意,哪有隻出錢不賺銀子的道理,沒見套圈的攤子不管套不套得住物件,一個竹圈都需付一文錢嗎?那些攤子還沒豎牌子呢,也沒見旁人套了圈不給錢。”

    沿街擺攤的能有幾人識字,當然不會專門掛牌子標價,可一般商販都會提前告知價錢,顯少有人故意留下空子專等著訛人。

    無奈擺攤的一看就不是尋常百姓,圍觀的人也隻能竊竊唏噓,怪中年男人光瞅見一百兩,沒先問明白。

    “你到底下不下?”攤主小哥的耐心顯然快用盡了,“你若沒錢,不如跪下給我磕個頭,權當抵那一兩銀子了。”

    “托婭。”稍高些的少年忽然出聲道,“出來半日也該玩夠了,是時候回去了。”

    那叫“托婭”的攤主轉身瞥了眼少年,像是多了層顧忌,回頭不甚情願地對中年男人道:“算了,你滾吧。”

    中年男人聞言如獲大赦,小心將手中白子放在桌上,然後漲紫著臉如被餓狼追趕般頭也不回地擠出人群。

    等中年男人離開棋盤前,沈慕漣作勢邁開一步,卻不防被沈慕清牢牢扯住。

    沈慕漣轉頭看向沈慕清,沈慕清急切地眨眨眼,沈慕漣未懂,沈慕清又從衣袖裏翹起一根手指。

    那意思就是,咱們身上也沒有一兩銀子。

    沈慕漣安撫道:“放心,不會賠銀子的。”

    托婭已站起身準備回去,聽到她的話目光直視過來道:“你也想試試?”

    “不行嗎?”

    “你若早些來,或許能叫你試試,可我現下要回去了,過時不候。”

    沈慕漣正色道:“很快的。”

    她說完拉著沈慕清微一使力上前一步,另一隻手從棋簍裏重新取出一粒白子,不假思索地落在一處。

    霎時,本已被黑子包圍逼入死地的大片白子大軍,絕處逢生!

    說來,沈慕漣自小學習圍棋還是前世受了爺爺的影響,她的爺爺是一名圍棋愛好者,退休後閑暇時還會去參加業餘比賽,沒比賽時找人下棋,實在找不到人了就開始瞄上了去他那過暑假看動畫片的沈慕漣。

    沈爺爺手把手教著,從開始讓十幾子,到後來被讓幾子都輸,他輸了還高興自己挖掘了一個好苗子。

    之後沈慕漣課餘時上著培訓班,有機會了沈爺爺也會請認識的職業棋手對她進行指導,講實話,她前世甚至想過今後要做個職業圍棋手,可惜出師未捷身先死。

    托婭初聽沈慕漣說很快,還隻當她狂妄,正蹙眉想刺她幾句。

    卻見須臾之間,手起子落,棋麵上形勢驟然扭轉,托婭瞪著棋麵不敢置信道:“不可能,這麽會功夫,你怎麽可能解開。”

    沈慕漣謙遜道:“大約是我上午剛聽完經,正心誠意,福至心靈,湊巧而已。”

    沈慕清聽她倆一句一答,才知道沈慕漣竟將棋局解了。她原先跟府裏大多數人一樣都以為這個五姐姐對琴棋書畫是皆不精通的,近日剛知曉她懂點棋藝,還是因為府裏這段時日老是傳揚信忠侯世子送來的棋譜,可照今日看來,倒不僅僅是略懂。

    “幾位不會賴我的彩頭吧。”沈慕漣看正主低頭盯住棋盤像受了巨大的打擊,那個服侍怪異的少年瞪著她的眼神非常不善,便隻得把目光投向後麵那位長得稍高些瞅著像能做主的仁兄。

    “……”以祁昱陵的身份,身上自不會帶錢袋,他沉著臉抬手,後麵立即竄出一個人把一包銀子放到他手上,“姑娘的彩頭。”

    沈慕漣退後兩步清咳一聲,跟著的夏桃會意,上前接過錢袋並……打開了錢袋。

    沈慕漣都來不及出聲喝止,最近學打算盤和算賬學得入魔的夏桃便以極快的速度點過一遍,喜滋滋道:“小姐,正好一百兩。”

    沈慕漣:“……”

    祁昱陵:“……”

    沈慕清扯扯沈慕漣的袖子:“五姐姐,那咱們走吧。”

    “嗯!”兩人正大光明地得了錢財,卻特別心虛地快步走了。

    眼見她們二人沒入人群漸漸走遠,祁昱陵收回視線垂首說道:“托婭公主,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過是盤殘局,或者就像那位姑娘說的,僥幸所為。”

    托婭卻緩緩道:“五皇子,你有所不知,這是去年我師傅瓊珠夫人跟托羅國數一數二的隱道大師對弈時的棋局,我師傅當日輸了,回去後研悟三月才想出破局之法。”

    祁昱陵聽後若有所思,他不善棋藝,今日奉命保護托羅國的托婭公主來逛廟會,聽她臨時起意說要在廟會設攤擺棋局,還以為是圖個樂。

    雖托婭自認是托羅國瓊珠夫人的嫡傳弟子,棋藝出眾,可在祁昱陵眼裏也不過爾爾。

    瓊珠夫人又如何,十年前來大縉,還不是照樣輸給了已故的信忠侯世子夫人。

    不過聽托婭所言,那位姑娘隻過目幾眼便破局,棋藝應在托婭公主之上,或者亦在瓊珠夫人之上?

    托婭抬頭道:“我看她穿得像出自大戶人家,莫非就是五皇子你說的那個棋藝高超的洛梅初?”

    “……不是。”

    很快,祁昱陵便知道那個姑娘是誰了。

    嗬,竟還是個信忠侯府的世子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