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尚書為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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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嚴世藩說起鹽政,夏言敏感的政治觸覺靈動著,嚴嵩一個禮部尚書,陛下怎麽會讓他去查什麽鹽政?

    來不及想那麽許多,隻知道不能再讓嚴家觸碰鹽與戶部這兩塊,否則不知他還要貪墨多少。

    他拱手道:“辛醜正月,太祖始議立鹽法,置局設官以掌之。皇商販鹽每二十分朝廷取其一,以資軍餉。陛下聖明,近來戶部並無鹽課少稅的奏本呈上。”

    這是自明太祖時就立下的規矩,朝廷有專門管理鹽政的各地鹽課提舉司,有地方上設煎鹽的灶戶,也有專門為朝廷繳納高稅的皇家鹽商。這一切早已經形成了一張巨大而縝密的關係網,怎麽能輕易破壞?這是要動國之根本的!

    一聽他這話,嚴世藩心裏便鬆了鬆,悄悄的站起身,從側邊退出大殿去。

    夏言這麽說話,可是一點也沒站在世宗的立場上,他要修道,要修宮殿,沒錢啊!不從大頭兒入手,從哪兒找錢來?

    國庫空虛,內庫空虛,陛下怎麽辦!

    暗自罵了一聲蠢貨,他微微勾起唇角,挺直脊背,偕去眼角的淚痕,風情淡雅的離去。

    父親回到朝堂,指日可待。

    朱厚熜順著夏言的話,接著道:“正鹽倒是無礙的,隻是往日灶戶每多交一小引餘鹽,可得米一石。總有些灶戶不顧絞刑,夾帶私鹽出場,私鹽的事,自太祖起便屢禁不止。”

    他指著夏言道:“夏首輔是大明國的當家人,可有什麽法子嚴禁此事?”

    這一問,可將夏言問倒了,夏言的官路是自少詹事兼翰林學士掌院士,隨之升為禮部左侍郎,仍掌翰林院,後來做了禮部尚書,直到嘉靖十五年擢任武英殿大學士,入主內閣。可以說是沒走一點彎路,平步青雲。

    戶部的事,鹽課的事,他哪能顧及那麽許多?

    但卻有人早就給他遞上了“萬金油”來應對這樣的場麵。

    夏言作勢思考了一番,拱手俯身,慎之又重的道:“還是從地方運鹽使司和鹽課提舉司入手為上,官清民才清。此事還是要都察院來查,或是派下巡按去探查走訪一番才是。讓那些領頭兒的大貪、巨貪上無片瓦遮身,下無立錐之地。”

    夏言心裏也明白,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不將那些地方官員喂飽了,誰來替朝廷做事?卻更盼著這句話,能夠給整個大明朝堂大清洗!

    朱厚熜點頭讚同,緩緩的道:“那便依夏首輔之言,從地方上的官員查起。內閣擇日,委派重臣為巡按,下各布政司徹查鹽政等事物。”

    他指了指戶部尚書李大章,道:“你也要多多督促,各地的收支與平賬,到底是哪一道出了問題,爭取今年各地多收幾百引鹽。”頓了頓,接著道:“兩淮鹽場產鹽最多,嘉靖八年時下達的疏銷積引,那些綱法,是時候整頓了。還有玉、茶、馬,不要樣樣讓朕來點撥!吏部查,哪些官員虛報功績!敢中飽私囊,嚴懲不貸!”

    是,陛下!”

    滿廷大臣紛紛行禮,好一派眾誌成城的場景!

    官員皆震懾於朱厚熜的雷厲風行,卻又覺得奇怪,陛下這是怎麽了?各人心裏猜測著,是否錦衣衛已然查到了什麽,陛下在借此機會整頓官場風紀?

    不過,他們也並沒有相信世宗已經從道門中跳脫出來,不過是心血來潮吧?

    朝堂分散,夏言今日並未坐轎,而是步行著走出宮廷。

    陽光滋養著世事萬物,空氣中漂浮著繁榮的馥鬱芬芳。京師的黎民百姓洋溢著歡欣的笑容,迎接新一年的春光。

    夏言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將心底的濁氣吐了出去。又步行數百步,身後的清客低聲道:“老爺,下麵的人回話,說陶文忠氣運不好,死在了夜香桶裏麵。”

    夏言點了點頭,道:“處理幹淨了?”

    清客慎重的點了點頭,回道:“因陛下篤信道家,以嚴氏為首,陶文忠也棄轎騎馬,卻是死在了驚馬上,可不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夏言放了心,緩緩道:“罄南啊,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吳罄南泯然一笑,道:“一旦郭勳等人與嚴氏父子聯合一處,首輔大人隻會陷入絕境。陽春之曲,和者必寡。首輔大人是想要徒留清明存世,還是要大明再現盛世?”他微微頓了頓,接著道:“嚴氏父子早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唯首輔大人顧年同鄉之誼,屢屢幫扶狼子。”

    早年間,嚴嵩剛調入京師時,家中另一位清客便提醒過夏言不要心軟。夏言一怒之下,將其冷落,心裏卻對嚴嵩起了戒心。是以,那一次嚴嵩宴請,他才托詞不去,最後還是嚴氏父子上門來跪求,他心軟之下,更是怒罵那清客是非不分,去到嚴府赴宴。

    可嚴嵩,當真暗地培植黨羽,屢屢對他暗箭中傷,宮裏的那位藍神仙就是拜倒在嚴氏所贈金銀之下的其中一位。

    夏言沉吟了半晌,道:“楊曲也還在府中嗎?”

    吳罄南笑道:“楊曲也家中尚有八十老母要贍養,功名上又屢試屢敗,哪能離開府上呢?”他輕咳一聲,接著道:“楊相公有未卜先知之能,我親眼所見,他曾預測多次朝堂變幻,屢測屢中!實有大才!”

    夏言即便再不相信什麽神仙詭道,卻無法否認楊曲也早年的測算,更是對他有些愧疚之心。想了想,便道:“帶重禮去高府一趟,改日設宴,請高無咎來府上,請楊曲也來作陪。”

    吳罄南舒心一笑,卻是不再提起楊,而是問道:“老爺是相中了那錦衣衛總旗了?”

    夏言苦笑著,道:“若無他這周全的連環計,我恐怕又要致仕了。我致仕是小”他看著熙攘人群,微微笑了:“隻是舍不得著黎民百姓,落入虎狼之口。”

    委屈?

    心裏的這點委屈,哪及得上百姓重?

    終究是苦澀,他歎了一口氣,便再也沒有開口。

    夏言走了數步,突然停駐了腳步,轉頭看向吳罄南,狐疑道:“嚴嵩能心甘情願的讓出鹽政一塊讓我們接手徹查?”

    吳罄南忽然如遭雷擊的定在那兒,轉而苦笑道:“難怪他這是要讓您樹敵滿朝文武,最後孤立無援啊。”

    夏言麵色一暗,冷聲罵道:“直娘賊!上豎(尚書)為狗,尾垂為狼!”

    吳罄南見著夏言一代賢相氣得口吐惡語,不由得啞口無言,隻緩緩道:“此事還得從長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