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群眾吃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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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厚熜靜靜的看著他,一時間,大殿裏再次的沉寂下來,所有人的心都七上八下的,等待著世宗下文。

    朱厚熜點了點頭,笑了笑,道:“嚴嵩身上欠妥,你回去照顧老父才是孝道。”他抬手招了站在身後的陶仲文,緩緩的道:“陶真人為朕禱病有功,進禮部尚書,特授少保,食正一品俸祿,封其妻為一品夫人。”

    他說的輕飄飄,仿佛決定今日的飯菜...呃,不,是今日吃紅藥丸,還是白藥丸,還是不紅不白的藥丸。

    陶仲文卻下意識的想要推卻,更察覺到四麵八方朝他飛來的眼刀與各色眼神交織在一起,讓他如芒在背。

    沒想到,這些大臣們黨爭,竟然便宜了自己?

    不不,這哪裏是便宜!世宗口中說出的話,沒有一句是便宜的!

    他雙手微微顫抖,明白世宗的意思。

    他是對嚴世藩說,你爹身體不好積勞成疾,那就回家養著去,你也去伺候你爹。做了錯事卻不知道誠心悔過,紮你父子倆的老心髒,看你們想不想的明白。

    拿個破青詞來糊弄事兒,真當世宗是好糊弄的小綿羊?

    可他陶仲文一大把年紀,卻是個無幹之人。想到嚴嵩睚眥必報的性子,連夏言對他有天大恩情的人都遭到他屢屢構陷,何況自己這樣卑微之人呢?

    真是...他心想著,陛下到底更寵幸藍道行一些,這不就將自己推出來擋刀了麽?

    他顫顫巍巍的跪倒地上,俯首帶著哭腔,麵上像是感動,心裏卻流下千行罵娘的老淚,惶恐不安的拉長了音兒,回道:“謝陛下聖恩,臣,臣...”

    他如此小意奉承著,希望世宗能看在自己一把年紀陪伴在他身邊的份上,多多關照自己一些。

    看著往日精神矍鑠的老人感動成一灘軟泥,朱厚熜心裏也不是滋味兒,虛扶著他道:“陶尚書,起來。”

    陶仲文抹著淚,乖覺的退到了一旁,心中長歎一口氣。

    這時候,沒有人再去探尋嚴世藩的懊悔與低聲抽泣種種動作。

    夏言拱手道:“陛下,大同府總兵仇鸞以兵當虜,迫害百姓,其心不正!守城不嚴,致使數千百姓遭到北虜屠殺,損害高達三百餘萬兩白銀,兵者廢弛,其罪當誅!南...”

    他本想說南陽玉的事情,又想起了高怒的話,便是放棄了。

    接著道:“那嚴嵩身為仇鸞義父,文武勾結,是乃大明律十惡之三,謀判是謂謀背本國。大臣結黨,內外勾結,實乃奸黨罪,有都察院核查屬實,懇請陛下示下。”

    這接連的打擊,讓嚴世藩站不住腳了。

    他下意識的看向夏言,卻撞上沈良才與夏黨言官鄒正龍笑盈盈的神情,仿佛在說,震不震驚?驚不驚喜?

    沒想到吧?

    他們根本就放棄了在南陽玉之事上做文章,那件事,陛下心中早已有數,沒做深究是什麽心態他們不知道,但應和陛下的心意總是沒錯的。

    從另一方麵,從兵之一字上去扳倒仇鸞,從結黨營私四個字去令陛下設防,看看陛下對你家的寵幸,到底經得起多少根釘子!

    陛下生性多疑,就這樣一根根的釘子插進他心裏,就這樣徐徐圖之。一如當日沈康在六博棋前,微笑著問:“我們緩緩圖之如何?”

    若將所有的火力集中於一子之上,雖然最有可能取得棋盤中心的“魚”,但更有可能被敵方吃下先行之子。唯有六子共進退,才能保住所有的散子。

    這一次,沒有言官自命清流,以死跪諫,他們隻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以軟刀砍君手足罷了。

    嚴世藩背上一會兒冷一會兒熱,麵色白了又紅紅了又青,一邊顫抖著想要跪下去,一邊思考著如何求饒。

    方才一來一回的跑,頭上的香葉冠也不穩當,隨著他身子搖搖晃晃,香葉冠在眾目睽睽之下“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還沒等他蹲下身子去撿,鄒應龍“砰”的一聲跪了下去:“陛下!嚴世藩不敬聖賜之物,懇請陛下降罪!”

    朱厚熜想了想,往日嚴嵩來京複官,可是夏言一路扶持上來的,今日是怎麽了?

    轉而想想夏言那副牛脾氣,也就明白了。

    夏言當真是舉賢不避親的剛正之人,而親近之人犯了錯也不包庇,更加說明了這一點。又想著三百餘萬兩白銀,真是對仇鸞恨到了牙根癢癢。

    念及錦衣衛傳回來的消息,證明這一切屬實,陸炳大事上不含糊,倒也是好樣兒的。

    夏言看著身邊的官員們,不知何時,這些人已經跪了一地。清流,宦官,方士,奸黨。

    這些人,仿佛構成了巨大的漩渦,將所有的,作為讀書人的尊嚴與人性都吸入深淵。

    他雙膝顫了又顫,構陷,自己做的不也是很自然麽?他緩緩的,緩緩的跪了下去,在這一刻,終於他又拋棄了一些做人為官的底線。

    朱厚熜停頓了三息,笑著道:“仇鸞攀附新貴,又延誤戰機,待內閣票擬了奏章,讓司禮監批紅。”

    他又頓了頓,眯著眼,淡然的道:“棄市。”

    當他得知仇鸞參與私販南陽玉之時,便已經是個死人了,死人聽話尚可苟活,死人也敢給他增添煩惱,那就隻能讓他死透了。

    說是讓內閣決定,但下決定的還不是他自己?隻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

    朱厚熜將目光看向嚴世藩,剛要說話,嚴世藩連忙跪行了幾步道:“陛下,父,嚴尚書暈厥之前,讓臣轉告陛下,那鹽政的確是出了問題,懇請陛下徹查。”

    “隻有這些?”

    嚴世藩點著頭:“是,隻有這些。”

    朱厚熜歎了一聲氣,到底是護短不舍得嚴嵩,便道:“你父親親近外臣,還是武將,罰俸一年,不得再犯。”又指著他顫抖的手道:“將青詞留下,回家照顧你父親。”

    “是!謝陛下!”嚴世藩連連磕著頭,額頭紅了一大片,卻一點也不覺得疼。

    一見他這副可憐的模樣,朱厚熜又有些後悔方才一氣之下讓陶仲文任禮部尚書,這將嚴嵩放在哪裏呢?自古以來哪有兩個禮部尚書的朝代?

    轉而一想,又覺得嚴嵩可恨,便當作小懲大誡吧。

    聽嚴世藩說起鹽政,夏言敏感的政治觸覺靈動著,嚴嵩一個禮部尚書,陛下怎麽會讓他去查什麽鹽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