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劍忽來,公子收佳徒;雙峰並立,稚兒上月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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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劍寒光漏斷時,千杯濁酒欲何之?人間若得歡情在,爭有清霜染鬢絲!——《人道卷》題記
陸家集,江南一個偏僻的小鎮。時值月,草長鶯飛,漫山紅遍。
鎮上唯一的一家私塾裏,傳出一陣陣雜亂的誦讀聲。沒一會兒,日漸正午,一個個稚兒抱著書本衝了出來,學堂裏僅剩兩個稚童。
“尚青哥哥,子曰不語怪力亂神,為何方才先生還稱讚那位假扮神明欺騙縣令的江湖術士?”說話的稚童紅唇皓齒,頭上盤著犄角,竟是個女娃兒。此女娃不是他人,正是這間私塾教書先生周正清的養女兒。
周正清是年前搬到陸家集的,為人溫爾雅。更由於腹有千鬥筆墨,教書育人,鎮上的人都喜歡稱他為周先生。還記得,周先生初來的時候,風塵仆仆,神色憔悴,顯得有些落魄。那時,他還帶著一男一女兩個娃娃。世人還以為是他的兒女,不想一個姓陳,一個姓尚。
女娃叫陳淑寧,男娃叫尚青。
尚青麵目清秀,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更透露出一種靈動的狡黠。他緩緩說道:“時值大旱,庫糧足而不賑災,忍見治下百姓饑苦,此一謂之仁虧;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為官不愛民,治下民不聊生,此二為之義虧;君子可欺以其方,難罔以非其道,那縣令竟相信世間有鬼神這等荒誕之事,可知其非君子也,此謂之德虧。此者足見此人奸鄙,那術士欺之於鬼神,令其放倉發糧,豈能不稱讚!”
陳淑寧聽了,雙目放光,笑道:“還是尚青哥哥聰慧。”
一旁稍顯木訥的稚童微微頷首,又搖了搖頭,說道:“此術士之行,非我儒生之法。我輩儒生,若逢此等之事,理應上書明諫。”此稚童姓黃,名一巍,是周先生最得意地一名學生。
尚青問道:“若縣令不依,何如?”
黃一巍雙目熠熠,振聲道:“死諫而已!”
尚青不語,依他想來,這縣令如此德行,如何能聽他人忠言?
原來,這節課上周先生講了一個故事。說前朝年間,西北大旱,陽朔縣縣令昏庸無為。糧倉儲糧十數萬石,竟不放倉救民。後逢一術士路過,仁心憐民,夜半扮作鬼神欺騙該縣令,促其放糧救災。周先生大讚此術士仁義,而陳淑寧則不明白,為何此人用子虛烏有的鬼神來騙縣令,竟然還能得到稱讚。
尚青則幫忙解釋,這縣令德行虧損,才會相信鬼神,活該上當受騙。那術士雖然行騙,但畢竟拯救了數萬百姓,以一人的德虧換來萬人生命,誰不敬佩?而黃一巍卻認為這術士雖然做的好,但作為一個讀書人,卻不能如此效法。唯一的辦法就是上書明諫,讓那縣令能知錯而改。
不遠處的一間雅室裏,一老一少,兩人相視而坐。
老的是周正清,雖然僅僅知天命之齡,但他的頭發已然花白,臉上更是久經風霜布滿了皺紋。在他對麵是一名青年,劍眉星目,頭發烏黑如墨。兩人正如朝陽黃昏,本該陌路殊途,此刻卻似許久未見的好友。
“匆匆十餘年,不想你還是風華正茂。衝之,我真有些後悔了。”周正清輕輕呡了一口茶,嘴上雖然說著後悔,神色依然自得。
這青年叫寧不歸,字衝之,別看他仿若青年,算算年紀,與周正清亦是同一輩的人。隻不過,當年周正清選擇了齊家治國,他則是修身養性。
“子靖兄不一樣如以前這般開朗。”寧不歸微微蹙眉,似乎有些心事,隻聽他繼續說道:“大道如青天,世上又有幾人能勘破?此來卻是有求於你。”寧不歸語氣雖淡,但落在周正清耳邊,卻心頭一熱,有多久沒聽到有人叫他子靖了。
不過,周正清又有些疑惑。當初他縱然處廟堂之高,但還是聽無數人提到過寧不歸的大名。劍仙寧不歸,大虞數一數二的劍客,天縱之姿,號稱本朝百年來最有希望踏破天關的人物。這般豪強,又有何事求救於現在的他呢?
“衝之,你有何事,且道來聽聽。”周正清說道。
寧不歸沉默了,他背負的長劍發出一陣輕鳴。
一瞬又好似良久,他才緩緩說道:“此去天關,不忍劍術失傳。”
此言一出,周正清明顯一怔。天關,據說是天之盡頭,如魚躍龍門,凡人如能踏破天關,即可成仙而去。當然,這也隻是流傳許久的古老神話,無論是前朝八百年,還是本朝百年來,都未曾有誰親眼見到何人踏破天關,白日飛升,有得也隻是零碎一些傳聞。
周正清想到這不由好好看了看這兒時的好友,自己治國平天下的抱負功敗垂成,而他當年想要踏入青冥之上的雄心卻仍然健在。
“我教下有二子,皆自幼聰慧,每遇事能舉一反,有過目不忘之能。”周正清還是開口了,在他的腦海尚青與黃一巍的身影變得清晰起來。說句心裏話,此二子他都喜歡,尚青靈敏,黃一巍忠厚,若能成材做官,兩兩攜,必然是國家之大幸!
“可否前去一觀?”寧不歸說道。
周正清大笑,道:“有何不可?”
此時,尚青,黃一巍正為那縣令之事爭辯。
“先生,你來了?”尚青眼明,先看見了周正清,連忙行禮道。
陳淑寧與尚青一般,雖然周正清實為養父,但他們依然稱之為先生,黃一巍更是如此。
這時,他們也發現了緊跟著周正清的寧不歸。
寧不歸一身青衣,烏發如墨,靜靜地站在那兒自有一種雲淡風輕的感覺。那背負的長劍,在尚青等人看來,更平添了一絲神秘色彩。
“這位是寧先生,他是來收徒的。”周正清對於尚青與黃一巍並沒有做任何隱瞞,就像對待成年人一般,直接了斷地說出了寧不歸的來意。
果然,除了陳淑寧有些迷惑,而尚青與黃一巍卻眼神一亮。隻聽尚青問道:“恕尚青無禮,敢問寧先生有何技藝可教我等?”
寧不歸淡淡道了一句:“唯善舞劍而已!”
尚青聽了,眉開眼笑,說道:“尚青願學。”
黃一巍卻是沒有說話,周正清問道:“一巍,你呢?”聽先生問話,黃一巍恭敬地回答道:“君子善假於物,多一門技藝傍身,亦可報效國家,一巍願學。”
寧不歸對周正清點了點頭,表示對尚青二人很滿意。
周正清苦笑一聲,道:“衝之,朋友歸朋友,但你也得給我留一個好弟子,我還指望他們誰幫我一展抱負。”
寧衝之雙眉一挑,說道:“你們各寫一個劍字來瞧瞧。”
尚青與黃一巍對視一眼,兩人擺好紙墨,各自揮筆寫了一個劍字。
周正清與寧不歸湊前一看,雙雙怡然一笑。
那尚青的劍字輕靈飄逸,轉角處圓潤,提鉤時卻鋒芒畢露;而黃一巍的劍字厚重方正,骨力挺勁,一筆一劃都堅實無比。寧不歸傳承的是道家劍術,自然是有靈性者可傳之。這般說來,也隻有尚青比較合適。再則,周正清又是尚青的養父,選擇尚青,更少了許多繁瑣,周正清可一言決斷。
“尚青,你可願拜我為師?”寧不歸說道。不待尚青回答,寧不歸又加了一句,說道:“你可想清楚,拜我為師,便要離開此地,隨我走遍天涯滄海。”
尚青原本還流露出喜意,但聽寧不歸這般說,便顯得有些遲疑,他看了看周正清,又看了看陳淑寧和黃一巍。
一會兒,他正要說不願意的時候,寧不歸突然輕歎一聲,道:“罷了,尚青,你且做我一年的捧劍童子,明年此時送你歸來,如何?”
尚青望了望周正清,周正清笑道:“如此也好,尚青,還不拜謝寧先生。”尚青聽了,連忙磕頭拜謝。
翌日,周正清擺完宴席,尚青念念不舍地跟著寧不歸遠去。
宣州,有一處名山,雄壯挺拔,風光奇絕。其名喚作日月山,何故?山有雙峰,雖相距百裏地,卻對恃而坐,一曰落日峰,一曰攬月峰。古人有雲:相看兩不厭,唯有日月山。
落日峰因大日神教為前朝餘孽,被本朝太祖一舉剿滅,百年來無人敢於此開宗立派。而攬月峰則不然,其攬月劍派傳承千年,門子弟不乏本朝王公貴族,越發欣欣向榮。當然,這也是因為攬月劍派劍術通神,其開派祖師攬月仙子據說是距今最後一位白日飛升,踏破天關之人。
這夜,鉛雲沉重,月淡星稀。攬月峰上除了呼嘯的寒風,便是各個堂口大殿的燈火。
一大一小兩道身影猶如鬼魅一般,在樹林穿梭,避過了無數道暗哨關卡與巡邏的攬月劍派弟子。這二人仿佛異常熟悉這裏一般,繞過演武堂,穿過祖師殿,一路直達後山禁地。
攬月峰的後山禁地舉世聞名,據說裏麵有一汪神潭,名曰撈月潭。撈月潭之水有一種莫名的靈性,可淬煉各種神兵利器。這等寶地,攬月劍派自然是重視無比,果不其然,這一大一小兩道身影雖然避過了無數探查,但一進入此禁地,馬上被人攔截了下來。
“何方高人,竟然夜闖我攬月劍派禁地?”說話的是一名年約四十多歲的美婦人,看起來柔不禁風。但能看守禁地的自然不會是無名小卒,此人名叫宋玉瑛,早成名於五十年前,江湖人稱“玉羅刹”,一攬月劍法已然通神。
那一大一小兩道身影雖然停下了腳步,但都沒有回答宋玉瑛的話。
宋玉瑛見此,柳眉微蹙。恰逢這時,一朵烏雲散開,點點月華灑下,落在那一大一小二人身上。宋玉瑛這才看得清清楚楚,頓時心大驚。原本還以為是兩位江湖好同來,不料是一名青年帶著一個八歲大的小孩。
她自問也能不聲不息地偷偷避過攬月劍派無數關卡暗哨,但若是帶上一個人,怕早就被發現,更別說絲毫不會武藝的小孩。
“寧不歸見過前輩,此來是想瞻仰一下當年攬月仙子風采!”
這一大一小正是寧不歸與尚青,寧不歸將尚青從陸家集帶出,便四海縱橫,一路挑戰各大劍道宗門。
寧不歸一開口,玉羅刹宋玉瑛臉色驀然變得蒼白。她怎麽也沒想到此人竟是近半年來攪動虞朝各大劍道宗門煙雲之人,當年人稱劍仙寧不歸,此刻又多了一個稱號,劍魔!為劍而癡魔!他的劍不為殺生,亦不為俠義,隻求一人成道,白日飛仙。
盡管如此,宋玉瑛雖知不是寧不歸的對,但敵意更甚。這半年來,成就的是寧不歸一人之名,而受損的是各大劍派的威風。
“寧公子說笑了,天下誰不知道我派祖師早已飛仙,如何能遂公子之願?”宋玉瑛長劍“錚”得一聲,露出半截寒光。“公子請回。”
雙方都是明白人,話無需多說,武林人,隻憑刀劍來交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