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曲意逢迎,人人言別恨;趨炎附勢,字字道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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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在大雪紛飛,尚青終於過了一個溫馨的春節。

    春節過後第一日便是元旦,一些大戶人家,王公貴卿的家門前,來往馬車也絡繹不絕。當然,除了這些親自上門拜訪的,也有人未來投遞名刺的。不信你仔細瞧,就會發現有些朱紅大門旁已經掛上了一個大紅口袋,正是為接他人的名刺而用的門簿。

    尚青這些日子一直窩在家,不是與周先生聊聊天下下棋,就是一個人睡覺,在夢鑽研劍法。

    這日子就如同指縫間的流水,悄然而走,眨眼間就到了元宵節。

    神京的元宵節遠比太嶽山上寒冷,這日雖然沒有下雪,卻擾人般下起了細雨。冰涼透骨,讓人心情鬱鬱。

    不過,黃一巍卻精心打扮了一番,他要去赴皇太子的晚宴。這一次,他並不是一人獨往,因為他喚上了尚青。用他的話來說,尚青作為武林聖地真武教的高徒,豈能庸庸碌碌埋沒在這間小院子。

    而皇太子身邊從來不僅僅隻有人相伴,更有名滿江湖的俠客。趁此元宵佳節,皇太子邀請眾人遊灞水,共度一年一度的元宵詩會。

    灞水在神京東郊,尚青與黃一巍二人乘坐馬車一路東去。天雖然有些陰,下著細密的雨,但是街上行人還是有不少,兩旁店鋪都張燈結彩。

    馬車速度不快,大約行了個把時辰,才來到東郊。東郊向來繁華,堪與神京城相媲美。正逢佳節,路上燈火通明,某處有人搭起了戲台,撐起了大帳篷,台上戲子聲音嘹亮。台下看客有撐傘的,帶鬥笠的,男女老少,都一個個臉帶喜意。

    在戲台旁,是東郊夜市,裏麵有來自各地的商販。買賣同時,有人組織猜燈謎,舉龍燈,舞獅子,尚青與黃一巍來到灞水畔的時候,天已黃昏,也有不少遊客在河邊放飛燈。

    不遠處就是雄偉壯觀的灞橋,灞橋一側是乘船的渡口。

    此時,已經停留了不少舟舫,其有一艘畫船最為華美壯觀。這船包括底艙共有四層,長約九丈八尺,寬約兩丈有餘,高大如樓,底尖上闊,首尾高昂,兩側有護板,撐起的帆布隨風起舞。你站在岸邊都能看見船上有不少精壯漢子,身披鐵甲,持長刀,如雕塑般守護在一旁。

    這正是皇太子的承德號寶船。

    “黃公子來了?快快有請!”渡口一名身體微微發福的年男子見到黃一巍,連忙走上前來。

    在他身後,兩名護衛緊身相隨,一人撐傘,一人持刀,正是神京赫赫有名的小財神黃金貴。此人善於察言觀色,又放得下身段,所以每有宴席,皇太子都遣他來接人待客。

    他看了尚青一眼,說道:“這位公子眼生,不知是何方年輕才俊?”

    尚青還未答話,黃一巍說道:“真武教前任掌教真人的關門弟子,也是我當年同窗好友尚師道。”

    “原來是名門高徒,能來參加元宵詩會,殿下知道了肯定非常高興。”黃金貴笑道。

    黃一巍眼神微微閃動,心道這黃金貴可真是妙人兒,明明是想問殿下清不清楚,還偏偏這般捧一捧尚青。“殿下那我早就稟告了。”

    黃金貴點了點頭,突然說道:“李不為今晚可是鼓足了勁,想要出一出風頭。”

    黃一巍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不等他發問,黃金貴笑道:“不過,有黃公子珠玉在前,他怕是又要羞得沒皮沒臉了。”

    兩人又嘀咕了幾句,尚青聽不懂,也沒有發問。

    一直走入樓船,他的神色淡定從容。畢竟,江湖人從來都是匹夫一怒,血濺尺,管你王侯卿相。樓船,有女婢引路,上到頂層船艙。

    這裏已經改成了宴席場所,眾人席上端坐,身前放著一張長長的紅木桌。

    為首的那人正是皇太子姬世昌,他身材矮小,體格肥胖,五官都糾結在了一起,如此長相確實不像人君之相,怪不得當今聖上不喜。再看他今年實際年齡也才四十有六,但不知道是不是平時操勞憂思過度,頂上頭發稀疏,臉麵肌膚鬆弛,看起來格外蒼老。

    “子來了,來這邊坐。”姬世昌聲音溫和,這性子倒是平易近人。他又將目光放到了尚青身上,微笑道:“這位肯定是子說的真武教高徒尚少俠了,快快請坐。”

    他招呼著黃一巍到他近前坐下,尚青也沾了光,距離皇太子隻有十步之遙。看來,姬世昌對於黃一巍著實信任,不然也不可能讓尚青這位陌生人如此近前。

    尚青剛坐下,就察覺到一股隱隱嫉恨的目光。抬眼望去,那是一位年約而立的錦衣公子,身材挺拔,長相俊秀,看起來衣冠楚楚。不過,奇怪的是此人大冬天還隨身攜帶著一把折扇,也不知道是不是學古代謀士般,欲添分風流。

    尚青看了他一眼,便將目光落到他身旁那位年男子身上。

    這年男子身穿灰色長袍,滿頭青絲像他一般用木簪子束縛住,這是很傳統的修道之士的打扮。他垂眉低眼,似乎在場一切都與之無關。而在他身後站著一位和尚青差不多年紀的青年則不同,他雙目放光,看著在座眾人有喜悅又有一絲怯弱。他穿著的道袍左袖繡有天罡北鬥顆星星圖案,應該是樓觀道的弟子。

    樓觀道,最為古老的道教門派之一,其曆史源遠流長,僅僅開創千年的真武教在它麵前如同稚子一般。不過,這一門派大多修身養性,在江湖上名聲不響,兼則真武教是一代神話般的張真人開創的門派,每一個時代都有先天高坐鎮,是以在江湖上被譽為武林聖地,而樓觀道在江湖上的地位則遠遠不如。

    所以這人看見尚青竟然被皇太子親自邀請坐下的時候,既羨慕又有些嫉妒。

    大概過了兩刻時辰,來的人也差不多。皇太子姬世昌便安排人上了酒席,各種山珍奇饈,美味佳肴都一一擺上眾人麵前的紅木桌上。

    “又到一年元宵,在這裏我敬大家一杯。”姬世昌說道。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連忙站起來。皇太子親自敬酒,這是何等的榮耀,當然也擔待不起。在座的大多數人都是沒有功名在身,為今年春闈而來的舉子。而其他人有姬世昌養在府的清客,還有尚青這般作為陪襯的江湖人。真正的官員反倒沒有一位,畢竟,姬世昌作為皇太子,一舉一動都惹人關注,實在不便籠絡官員,他上麵可是還有一位生性多疑的聖上,一直在位十八年。

    而招待一些人,舉辦一次詩會什麽的,就不必太過擔心。既可以宣揚一下名聲,又可以結交未來的權貴,姬世昌又何樂而不為。

    “謝殿下!”

    姬世昌長相雖然不堪,但為人和善可親,一點都沒有皇太子的架子。與眾人吃喝聊天,就像朋友一般,竟然還特意說到了幾年前的一段情緣。那也是發生在元宵節,他偶遇了一位佳人。隻是聚散匆匆,再也沒了消息。

    眾人聽到這裏能明顯感覺到姬世昌心隱隱的的惆悵,其那錦衣男子心卻是微微暗笑。他姓李名子山,字不為,從小才思過人,師承壇大家張別致,遊禪心宗所在的少室山時以“鍾磬遙連樹,星河半隔山”名動原。不想到了神京,才知道今年春闈還有一位鳳凰台黃子,比他名聲更廣。當朝身兼內閣輔相的大豪劉庭先生曾當眾稱讚,其鳳凰台詩春秋,其黃子人龍鳳。

    “古人言:離愁恰似春草,更行更遠還生。殿下身為皇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竟然還能為一位女子而生相思之情,我想那女子若能知曉,怕感動涕淚不已。”李子山緩緩說道,“今日詩會我本欲道一道這元宵佳節,此時見殿下這般深情流露,才覺最痛最愛莫過於相思,所以李某不才,願拋磚引玉,賦一首小詩以表情切。”

    姬世昌聽了,微微頷首,道:“不為有心了。”

    眾人見了,紛紛心領神會,原本早就準備好的元宵詩詞都棄置一旁。

    “幾載光陰去不知,又逢元宵賞燈時。誰聞越女輕聲唱,山有木兮木有枝。”

    李子山這首小詩一念叨出來,眾人初聽之下,隻覺平易樸實,不似什麽佳作,都心暗暗奇怪,暗道這李不為莫非真是拋磚引玉?不過,當他們看到姬世昌流露出來的笑意,又瞬間明白了。這幾句不正是皇太子殿下的寫照,無論是回憶當初的元宵節,還是後麵那句越女唱山歌,正是取自古老神話,越女愛上了天帝的皇子。

    於是,陸陸續續有人賦詩,竟然一個個都舍棄了原本為賦元宵佳節而準備的詩詞,統統都訴說別恨相思。

    其也有一兩句佳作,比如來自江南西道的陳浩那句:多情恰似江邊雨,一點一絲盡淚痕。與今日這外麵的細雨相符相稱,感人之至。

    “素聞子兄鳳凰台之名,不如也請子兄為殿下賦詩一首。”李子山看著一旁默不作聲的黃一巍,心暗道:“作一篇小詩還需思慮許久,你這鳳凰台之名怕是名不副實。”

    黃一巍聽了,淡淡一笑,道:“殿下,聽聞待會還有歌舞,子願填一首長短句,聊以助興。”

    姬世昌笑了笑,道:“那我可得好好聽聽,你且道來。”

    黃一巍透過船窗,望向不遠處的灞橋,吟誦道:“當日河西相遇,當年相約河東。而今兩岸已相通。斯人無處覓,煙雨幾時同。屈指幾年光景,仿如一縷輕風。春花秋月太匆匆。緣來還是淺,夢去即成空。”

    這首按臨江仙詞牌填的長短句一道出,眾人紛紛露出驚容。姬世昌開始聽到“斯人無處覓,煙雨有時同”神色緩緩傷感起來。是呀,佳人無蹤,可每年元宵似乎情景相同,他不禁有些癡了。但聽到黃一巍最後說“緣來還是淺,夢去即成空”時,他整個人又愣住了,這話就如黃鍾大鳴,讓他醍醐灌頂,瞬間明悟了。原本還有些傷感的神色也逐漸露出了笑容,道:“妙,妙,妙,春花秋月太匆匆,我作為皇太子確實不該為這等小事而憂心。”

    其他人也表示讚同,雖然早就聽聞黃子之才,卻不想果真是才思敏捷,人龍鳳。自己等人隻知附和,卻不曉勸諫。你看人家這話說的多漂亮,緣來了,還終究是太淺,夢去了,也即成了空,不必掛念,也隻有李不為一人眼神透露著一絲不甘。

    姬世昌卻是沒心思注意這些,吩咐一人將這首詞抄錄下來,拿到樓下供歌女試唱,待會剛好伴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