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入天關知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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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森森白骨映寒霜,尺青萍萬丈光。縱使平生無量劫,諸天染血隻尋常。——《劍道卷》題記
天關,乃是大地之盡頭,天地分割之處。
自古以來,江湖上盛傳,唯有踏破天關方可長生。當年寧不歸如鯤鵬背負青天之誌,誓要掙脫一切束縛,毅然決然地一路向西北而去。此時此刻,尚青亦是這般心情。
這人世間對於他來說已經再也沒有可留戀之處,他平生最愧疚地莫過於那兩位女子,卻都緣他而去。先前若不是周先生一直健在,他早就踏上征途。修行到了他這般地步,與陸地真仙無異,自身可假天地元氣,縱使不食人間煙火,亦能存於世間。
隻是天地大限使然,終有壽終正寢之時。甚至欲要再進一步,亦是無有可能。所以欲要長生,乃至追尋大道必然要踏破天關。不然,百年之後,依然是青塚上一抔黃土。
尚青一路向西北而去,隻在神京稍作停留,與黃一巍告別。穿過茫茫草原,翻過無數雪山,走進了萬裏大戈壁。
黃沙滾滾,烈日高懸,炙熱的不似人間塵世。這等惡劣環境,縱然是各大門派領悟武道真意的偽先天,也無法抵禦。唯有步入真先天,可假天地元氣為己用,方能一路抵達天關。即使如此,以尚青之功力,一路疾行,也足足過了一個月才來到天關附近。
遠遠看去,巨大的裂縫上空黑風呼嘯,隱隱間陣陣雷鳴聲傳遞出去,隔好遠都清晰可聞。任何人見了這一幕怕是感歎造化的鬼斧神工,尚青站在天關邊沿,放眼極望,大裂縫之下深不見底,仿佛通往九幽之所。
他回頭淡淡望了一眼來時的道路,不悲不喜,一步踏出,步入天關之。
“呼呼——”
一陣黑風席卷,寒冷刺骨,縱然是他這等功力亦是隻覺骨子裏都凍成冰渣。耳畔又聽得一聲雷鳴,眼前驀然一片慘白。
而遙遠的大漠之上,無數人驚懼地看著西北盡頭,天際雷光閃爍,一道道貫徹天與地。這般景象除了十五年前偶然出現過一次,不想再一次發生。不明所以的人誤以為是天公震怒,都跪倒在地,誠惶誠恐地叩拜。而江湖一些前輩高人紛紛長歎,不想這世上還有人能踏上天關。
攬月劍派的現任掌教李夢柯聽聞這消息後,獨自一人站在後山禁地呆了一整天。她想到當年那個答應與她一起踏上天關的青年,此時他卻是先走一步,不知是否早已把她遺忘。還有東海珞珈山一家庵,一名女尼聽聞消息後,在青燈古佛下哭了一天一夜。
而尚青迷迷糊糊間看見一幅幅畫麵,那是一個嬰兒出生在膠州世家,尚青一眼就看出了那嬰兒正是自己。不料沒過半年,天台宗眾多高一舉殺來,他的父母在逃命途將他遺棄。這一段畫麵他還看見了一位熟人,那是與他家幾代交好的柳家逃走的一位小男孩,正是柳鳴生。逐漸,這畫麵如流水一般,他看到自己慢慢長大,直到他被大蒙法王重創。
他看到了鮑玉兒獨自尋找蓬萊仙島,看到了她一人在蟠桃樹下苦苦等待了八十載,紅顏亦成白發。不知不覺,一行清淚灑落。與此同時,仿佛滿身塵埃一掃,一道淡淡的身影從他身上跌落出去。他看見了那道身影的模樣,赫然是他剛出生的樣子。
尚青眼畫麵再次流轉,又一幕幕變成了他踏破天關,一道天雷落下,將他擊得粉身碎骨。看到此處,頓覺渾身一輕,一道淡淡的身影再次從他身上跌落出去,這道身影卻是他現在的模樣。
那兩道身影並無任何氣息,被黑風一卷,消散無蹤。
風還在吹,尚青眼畫麵再次一變,他看到了一座草廬,紮根天穹之上。那是一位青年,雙目黑白輪轉,仿佛陰陽太極一般。尚青認識他,正是先前畫麵幫助過鮑玉兒的那位神人,隻見他淡淡一笑,一點晶瑩閃爍。
下一刻,一道紫金符籙出現在尚青麵前。
這道符籙巴掌寬,六寸左右長短,隱隱蘊含著一絲絲道韻。唯一讓人心疼的是,在其間有一道裂痕。說來也怪,這道符籙迎風便漲,飛到尚青身邊時就已經變大了幾十倍,仿佛一麵旗子似得,飄飄蕩蕩,將尚青整個人裹在裏麵。
原本還恍恍惚惚,迷迷糊糊的尚青隻覺耳目清明,所有畫麵如泡沫般紛紛破滅,消失無蹤。
一道符籙,仿佛一方世界。
外麵與尚青想得不同的是,不僅不幽暗,還五彩繽紛。尚青如同福至心靈,瞬間明白這恐怕是一方世界的元氣海,各種元氣交織在一起,自然美麗紛呈。
不過,元氣海雖然美麗,但亦是異常危險。各種元氣都有著不同的特性,稍微有些摩擦,恐怕就會產生異變,導致爆裂爆炸。好在那一道符籙將尚青團團護住,不然恐怕已經是屍骨無存。
尚青膽戰心驚之餘也略微有些疑惑,雖然天關難度,但也不至於進入元氣海這種地方。以他此時的修為不會比古時之人差,按理說他們能踏破天關,他自然也有一些把握。可是如果是這等直接深入元氣海,縱然是真武教創始人張真人前來也是九死一生呀!
疑惑歸疑惑,尚青亦無他法,唯有平心靜氣。
他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穿過了五顏六色的元氣階層。入眼處,無數雷電成群落下,又交織在一起,形成一道道雷暴。
有得雷電化作一條怒龍,張牙舞爪,橫衝直撞;又有雷電仿佛一柄長劍,長劍橫空,一絲絲空間裂縫被斬開,又被湮滅一空。
“轟隆……”
一道道雷電落在尚青身上,整道符籙也開始顫抖起來,散發著蒙蒙紫金光芒。
可以想象,沒有人能在這般密集的雷電下生存。尚青若沒有那道符籙保護,也得化為灰燼。
雷電一道接著一道,一道比一道恐怖,但那道符籙確實不同凡響,尚青竟然沒有受到任何幹擾。雷光將他淹沒,按理說他縱然不被高溫電死,也得被那璀璨的光芒閃瞎了眼睛。但奇怪的是,他能清晰地看見每一道雷光,卻不受任何影響。
又是一段時間過去,尚青隻覺眼前一暗。當然,這是相對而言的,相比於璀璨的雷光世界,這方世界就有點陰暗了。
這方世界是無盡的火焰,一簇一簇,像雲朵一般。偶爾,火雲衝出一隻鳳凰般的神鳥,神鳥掠空,巨大的雙爪落下,赫然是抓住了一條長長的火蛇。
尚青一進入這方地界,就如同油鍋裏放入一滴水,頓時炸開了鍋。所有的火雲都沸騰了起來,熱熱鬧鬧,一擁而上,要將尚青包圍。
那道符籙也開始發威了,紫金光芒流轉,仿佛架起一道無形的橋梁,讓尚青橫跨整個虛空。
“唳——”
尚青突覺一道刺耳的聲音襲來,雙耳頓時失聰。
一隻沐浴在烈火的神鳥猛得撲了過來,雙翼橫空,漫天火雲都被剪散。它的嘯聲連紫金符籙都無法徹底隔絕,讓尚青受到一點震動。
在這緊要關頭,紫金符籙猛地大放光明。
神鳥嘶鳴,怎麽也無法靠近尚青。“哢”得一點輕微聲響,尚青身上那張符籙間的裂縫儼然加大了一絲。
不過,趁此時候,尚青也已經脫離了神鳥範圍,從這方世界來到了另一片地域。
這兒的天呈現一種青灰色,四處都散發著“嗚嗚”的聲音,如鬼哭神泣。風,無盡無盡的風,仿佛脫韁的野馬自由地奔騰。
一絲絲,一縷縷,一片片,一層層,風,在這方天地,無處不在。仿佛精靈,又仿佛主宰,肆意地放縱著優雅的身姿。
忽然,尚青感覺他後腦囟門吹入一陣風,這風從上而下,經過六腑,又抵達丹田,彌漫在九竅。頓時,他感覺渾身骨骼變得酥軟無力,血肉也有些酸癢。
首先,他的頭發開始一根根掉落,他的牙齒也開始鬆動,乃至眼睛變得渾濁,他的骨肉慢慢分離開來。
這一刻,尚青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
外麵,風繼續吹著,紫金符籙的光芒仿佛風殘燭,奄奄一息。那條本已經又得裂縫,也越來越深,越來越大。
“當年一氣化清,教化蒼生作聖明。無處無服無法道,無終無始亦無名。”
在尚青的意識要消散之時,他隱隱約約聽到一人在吟唱。聲音仿佛從遙遠的時代傳來,模模糊糊,寂寂寥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