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湖水沒過南枝的腳踝, 刺骨的冷意席卷了她全身。她身子還在不斷地往下沉, 不疾不徐的，連水花都沒驚起。

    南枝死死地盯著好整以暇站在岸邊的今朝，麵上驚懼交加, 還有著藏不住的怨毒。她餘光裏看見全無所覺的江行晏，忍不住連他也一起恨上。

    什麽天璣派的內門弟子, 連自己外甥女快要死了都不知道。

    這算什麽保護？

    怎麽會這樣, 我不想死，那個小鬼他憑什麽！該死的明明是他。

    內心翻湧咆哮的情緒卻沒能阻止她的下落，湖水漫過口鼻，匆匆地往身體裏灌, 南枝試圖屏住呼吸, 但卻無濟於事, 漸漸她開始呼吸不上來，臉憋得青紫，淚水和湖水混在一起, 狼狽又絕望。

    “很難受嗎。”

    今朝的聲音平靜淡漠, 傳遞到她混沌的腦子時很輕很縹緲，像是隔著厚重的雲層傳來的一般。

    南枝睜開眼朝著他在的方向看過去, 眼睛被水刺得生疼，隻有一團模糊不清的扭曲陰影。

    是。

    放過我。

    我什麽都沒來得及做，什麽都沒做。

    她想說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連方才支撐著她的恨意都被水稀釋，散做滿腔茫然頹敗。

    今朝懶得再看她, 他轉過頭，若有所思地盯著江行晏的背影。

    江行晏被他暗中影響著，沒想著要離開，隻覺得身後的兩小孩很安全，甚至連轉頭看一眼的想法都沒有，就戒備著那邊的魔修。

    “都很蠢。”今朝輕輕踢著腳邊的石塊，無聲地比著口型。

    被支開去買糖炒栗子的今夕在混亂的那一瞬間就要回的，但卻被神秘的靈魂力量阻止住了，不算很強，但有些難纏，她花了點時間才擺脫了那股力量的糾纏，沉著臉飛身趕回去。

    與此同時，撤回了力量的今朝揉了揉發疼的額角，露出柔和的笑容。

    他側眸，興致缺缺地看了一眼水麵上漾開的一圈圈漣漪，屈了屈手指，將湖心裏兩盞荷燈招了過來，收進儲物鐲裏，也順帶牽引著南枝。

    就在南枝以為自己將這麽死去的時候，她卻出了水麵，被拉到了靠岸的地方。

    劫後餘生的歡喜都還沒升起，她就聽見了自己的聲音——不知道是在叫“舅”還是在喊“救”，反正隻發出了一個簡單的音節，就沒了後續。

    伴著水花四濺的聲響，她再次被砸回湖中。

    江行晏聞聲轉過身來的時候，就看見南枝跌落到了水裏，不斷掙紮中還拉扯到了站在岸邊的今朝，大力將那小孩一起拉下了水。

    “南枝！”

    不過短短一會兒，他根本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看著水裏掙紮著的兩人，江行晏既驚訝又著急，他把佩劍收入劍鞘，欲下水救人。

    今夕比他要快。

    她冷著臉極速從江行晏身邊掠過，兩道白綾自袖中飛出，纏繞到湖中的兩個孩子身上，將他們卷了過來，南枝被白綾送到了江行晏懷裏，今朝被她穩穩地抱住。

    她剛想看看懷裏的孩子怎麽樣了，就有魔修興奮地朝他們撲了過來。

    今夕看都不看他們一眼，徑自看顧著今朝，隻見她腳下的湖水被席卷而起，一團團蘊含著萬鈞力量的水球呼嘯著極速掠了過去。

    火焰映亮的湖麵也照得她眉目灼灼，她淩空而立，衣袂飛揚，束發的發帶不知什麽時候落了，披散的長發順勢肆意舞動，張揚且出塵。

    在江行晏看來根本不可力敵的魔修們在她輕描淡寫的攻擊之下潰不成軍，原本囂張的氣焰被穿透心髒的湖水澆熄了，麵露恐懼的準備逃命。

    她將今朝橫放在自己屈曲的膝上，幫他排著嗆進去的水。索性，今朝才剛掉到水裏，就被她撈了起來，沒什麽大事。

    今夕這才鬆了口氣，她抱著小孩，抬眸看向那邊的魔修。

    她身上內斂的氣息開始外放，腳下的湖水被激得漣漪層層，攤開的手掌慢慢合攏，天地元氣帶著種奇妙的韻味在她掌下扭動著，不遠處的魔修像是被跟無形的線拉扯著無法逃離，待她手掌合攏的瞬間，所有被牽引著的魔修瞬間被碾成了齏粉，紛紛揚揚地撒落湖裏。

    周遭的吵鬧喧囂戛然而止，片刻的沉寂過後是更大的聲響——有感謝有哭泣也有驚歎。

    今夕看著水麵上浮著的細碎粉末，眨了眨眼，低聲感歎了一句：“我有這麽厲害的嗎，害怕。”

    沒了其餘人的打擾，她放心地去關心懷裏的小家夥。

    倒完水的小孩全身都濕透了，大概是嗆得不輕，一聲接一聲地咳嗽著。他頭發散亂，**地貼在泛白的臉頰上，覆滿寒氣的身子直打顫，看上去可憐兮兮的。

    “師、師”今朝嗓音軟軟的，還帶著哭腔，他軟趴趴地靠在今夕懷裏，邊哭邊說，半天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今夕替他蒸幹了身上的水汽，拍著他背，止不住的心疼：“檀檀乖，沒事了，沒事了。”她說著，撩開他臉上的發絲，又拿了丹藥喂到他嘴裏。

    今朝有了力氣，抬手環住她脖頸、埋頭在她頸間，眼淚終於憋不住了，盈出眼眶的淚水打濕了她肩部的布料。他低聲哭著，一遍遍的叫著“師父”，顫抖的聲音裏滿是不安和害怕。

    “沒事了，別害怕。”今夕柔聲哄著他，手掌輕撫著他頭發，“師父在呢。”

    “師父。”今朝緊緊地摟著她，抽著氣啞著嗓子說，“檀檀再也不任性了。”他把冰冰涼涼的小臉貼著她的臉頰，表情還是委委屈屈的，“再不離開師父了，我聽話。”

    今夕單手捧著他哭花了的小臉，低頭親了一口，“這次怪師父，師父沒保護好你。”

    今朝直起身來，紅著眼眶強忍著害怕，用手背抹掉還掛在眼睫上的淚珠，吸了吸鼻子：“不怪師父。”他攥著她頭發的手還在不停地顫抖，“檀檀會乖的。”

    憐惜地抱緊懷裏的小可憐，今夕揉著他發頂，踩著水麵走回了岸邊。

    不同於哭了好一會兒的今朝，倚躺在江行晏懷裏的南枝沒有任何反應。

    南枝呼吸已經平穩了下來，但狀態不對勁。

    她閉著眼安安靜靜地躺在地上，青白的臉色在漆黑長發的映襯下顯得更糟，江行晏焦灼地給她喂著丹藥，藥是吃下去了，人卻沒半點反應。

    今夕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皺起眉頭：“奇怪。”

    不是溺水導致的昏厥，她的靈魂被徹底凍住，處於崩壞破碎的邊緣，陷入了深度的昏迷，基本沒有醒來的可能。

    今夕還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詭異熟稔的靈魂力量，是剛才阻攔她的人？

    這樣活著是不是很好？沒有嫉妒、沒有癡心妄想，多輕鬆。

    今朝低垂著眼，抬手抹著臉上未幹的淚痕，掩住一臉詭譎的笑意。

    江行晏冷靜了下來，抬頭望向今朝，語氣盡量溫和：“方才是發生了什麽？”

    他話音剛落，才止住眼淚的今朝再次慘兮兮地哭了起來，他咬著手指，眼淚汪汪地看著湖水，又看看地上的南枝，麵上寫滿了驚慌。

    “我不知道。”他搖著頭，試圖憋住不哭，臉頰和鼻頭上薄薄的粉色更明顯了，“不知道。”

    今朝轉頭抱緊今夕，抖著聲音說，“湖裏有妖怪。”他手臂越來越用力，死緊緊地抱著今夕，“一直在拉她，我害怕，想找師父，不要下去，不要！”

    他趴在她肩頭，藏在她身後的手指卷著她一縷頭發撥弄著，麵無表情的瞎說，語句斷續又零碎，根本不管旁邊的兩人從他的話裏能拚湊出什麽。

    “好了好了。”今夕安撫著他，“師父不是在了嗎，不怕了。”

    江行晏不再說什麽，他回憶著轉身時看到的畫麵，有根據小孩子的話，心下有了幾分猜測。他垂頭看著氣息微弱的外甥女，暗自歎了口氣。

    今夕哄了好一會兒才把小哭寶哄好，同抱著南枝、沉默著的江行晏一起回了山莊。

    一進山莊門，江行晏就向她告辭，帶著不省人事的南枝去了南管事那裏。

    她家小徒弟大概是哭得累了，這會兒安安靜靜地趴在她懷裏，他眼睫隨著眼皮扇動一顫一顫的，明明困很了，卻又舍不得閉上，硬生生撐著。

    “睡吧。”今夕戳了戳他臉頰，輕聲笑到。

    今朝仰頭看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仍是濕漉漉的，眼神溫軟又無害，配著微紅的眼眶，像是一隻軟萌可愛的小兔子。

    不愧是我徒弟！敲可愛！

    又乖又萌，心疼！

    今夕沒忍住屈起貼在他臉頰上的手指，輕輕地捏了下他臉。

    他懵懵懂懂地眨著眼睛，蹭頭在她手臂上蹭了蹭，奶聲奶氣地回：“不困。”

    剛說完，他眼皮就重重地闔上，還連帶著歪了歪頭。不過他還是沒睡，努力地掀開眼皮，嘟囔著：“不困，餓。”

    今夕這下想起來了，先前就是為了給這小饞貓買吃的才走開的。

    “睡覺不如吃東西，是不是？”她笑罵一聲，從儲物鐲裏取出尚還冒著熱氣的栗子，“喏，滿足你。”

    今夕抱著他回了房，把他圈在手臂內坐到自己腿上，給他剝著栗子，剝好了就直接投喂給他，看著他吃得開心的樣子，不自覺地跟著開心起來。

    他也沒閑著，伸出小短手從紙袋裏摸了一顆栗子，笨手笨腳地剝著。今夕給他剝好了四五顆，他才艱難地把手中這顆的皮剝幹淨。

    “師父。”今朝側仰著頭，拽著她寬大的袖擺。

    “恩？”

    今夕低下頭去，他舉著手把剝好的栗子送到她嘴邊，眨巴著眼睛說：“給您吃。”

    香甜的氣息縈繞在鼻間，勾起了她的食欲。她想了想，還是決定抵製yòu huò，做個一心一意投喂徒弟的好師父，堅決不能跟徒弟搶吃的，便笑吟吟地搖搖頭：“師父不吃。”

    今朝眼神一黯，略有些失落地垂下頭。

    徒弟這麽乖，我能怎麽辦？

    今夕拇指和中指一扣，彈了下他腦門，握著他手腕將他手上那顆栗子咬到了嘴裏：“師父不愛吃，就吃檀檀這顆。”

    稱心如意的小孩子又開心了，他戳著今夕微微鼓起的臉頰，笑得眉眼彎彎。

    明明是喜歡的，騙不到我哦。

    我想這麽做已經想了一輩子了。

    他不拆穿她，也不再折騰，乖巧地等著她給他剝栗子，一人剝一人吃，師徒倆各自享受著投喂和被投喂的樂趣。

    直到小孩抵不住困意睡過去。

    今夕剛剝好一顆，還沒遞過去，就見懷裏的人軟軟地倒靠在她身上，他手裏還抓著一顆栗子，但眼眸已經閉上了，長而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落了淡淡的扇影，包子臉泛著淺淺的粉色，看上去可愛得不得了。

    今夕揚唇笑著，把剝好的栗子送到自己嘴裏，輕手輕腳地抱起睡著了的今朝向床鋪走去。

    其實養個這樣的孩子挺好的。

    我的小可愛，晚安！

    作者有話要說：　　長大倒計時！

    這個世界大家都不喜歡嗎_(:3∠)_

    眼睜睜地看著評論越來越少，難過地瑟瑟發抖。

    冰天雪地跪求你們理理我呀！抱著我的小戲精今朝哭泣。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