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三個夢(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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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冰錐穿過肩胛骨釘在牆壁上的女人低垂著頭, 她氣息極其微弱, 隻能通過偶爾的低哼抽搐才能證明她還活著。

    散亂的黑發遮著她大半臉頰,原本紅色的衣裙被不斷滲出的血侵染出了大片濕漉漉的暗紅,幽幽的燭光裏隱隱能見那片紅色之上閃爍著細碎的冷光, 仔細看,便會發現她全身都紮著密密麻麻的冰針。

    “沈檀, ”女人掙紮著抬起頭來, 露出一張慘白扭曲的麵容,目光裏滿是哀求,她顫抖著聲音努力說完了整句話,“殺、殺了我。”

    燭焰晃動中映亮沈檀的麵容, 昏黃的光落在他眼中, 陰沉晦澀的情緒汲著溫度翻騰了起來, 襯得他神情更加詭譎。

    他麵前還躺了個男人,那人被極寒的靈氣凍成一具冰雕,尖銳的冰淩貫穿他身體各處, 帶走了所有生命氣息, 顯然是早已經死透了。

    聽著她的話,沈檀若有似無地勾了勾唇, 淺淡的聲音裏透著陰鬱:“不是你想活下來的嗎,南枝。”

    刺骨的冰冷混著劇烈的疼痛在身體每個角落蔓延,疼得南枝連叫罵的氣力都沒有,此時此刻,她倒有些羨慕起已經死了的沉風來, 她張著嘴,好半天才發出聲音:“求你。”

    看著她痛苦慘厲的麵容,沈檀回想著的卻是她平日裏圍繞在今夕麵前撒嬌討好的樣子,以及,方才聽到的對話。

    ——我已經把消息傳回了門派。

    ——可,小師兄並不是他們要找的人啊。

    ——我的傻南枝,是不是不重要,重要的不是把人引來嗎?就算是假消息也有人會在意。那小子死了,你師父再出點什麽事,這一切才真正屬於我們。再說了,即便他不死,不也正方便我們下手嗎。

    ——師父發現怎麽辦?

    ——這藥是我問長老求來的,你趁你師父不注意

    沈檀垂了垂眼睛,神色徹底陰冷了下去,眼裏黑沉沉的沒有半點溫度,像是陰雲密布的夜空。

    他腳尖輕輕點了一下地麵,冰冷的氣息朝著南枝衝刷了過去。冰針齊齊往她身體裏又沒入了一段,發出沉悶細碎的聲響。

    為什麽要動她。

    我不敢靠近、舍不得占有的人,你怎麽敢打她的主意。

    死嗎?沒那麽容易的。

    沈檀麵無表情地折磨著南枝,火光在他眼眸裏雀躍地跳動著,聽著她爆發出的慘厲尖叫,他彎彎唇,上挑的弧度透出他此時的愉悅。

    別急,你會消失掉的。

    礙眼又醜陋的人。

    一直到沈檀失了興趣,懶得再看見她,才將密集的冰針化作一股股尖銳的靈氣直竄她的身體,徹底殺死了她。

    他神色漠然地轉身出門,寬大的黑色袖袍掃過一旁的燭燈,偏倒下來的燈暗紅色的火焰順著繡屏蔓延,細小的火苗不知受了什麽刺激,瞬間就熊熊燃燒起來,吞沒了屋內的一切。

    “檀檀。”

    他剛踏出門檻走了幾步,就見到了今夕。

    今夕剛從外麵回來,察覺的這邊的波動便趕了過來。她沒上前,遠遠的就已經感知到了屋內被火光吞沒的人已經沒有了任何生命征兆。

    她看著前方的場景,蹙了蹙眉頭。

    沈檀看清了她的表情,眸光微微動了動,垂下眼眸,語氣平靜的叫了一聲:“師父。”

    烈烈的火焰在他身後肆意地躍動著,撲在他身上便是濃濃的昏黃,也加深了他麵上的陰影、模糊了表情。

    他蜷了蜷手指,慢慢地抬起臉來看她,眼睛黑沉沉的,用孤注一擲的語氣坦白道:“是我殺的,師父您生氣嗎。”

    出乎他意料,今夕並有半點發怒的跡象,她揉著眉心歎了口氣:“檀檀,你知道了什麽?”

    早就感覺到了南枝和她道侶沉風的不對勁,似乎是對她有所圖謀,但她都沒來得及出手,就被沈檀給解決了。

    “他們該死。”沈檀眯了眯眼,氣息隱隱波動著,他目光從她身上錯開,不肯再說其他的。

    今夕往前幾步踏進了他立下的結界中,看著臉色陰沉的沈檀,有些無奈,“你沒錯,我為什麽要生氣。不過這種事讓我來,你急什麽啊。”

    脊背繃得筆直的沈檀悄然鬆了口氣,他眼睫顫了顫,抖動著淺淺的光影,他聲音冷靜淡漠,卻又透著點小心翼翼:“那您難過嗎。”

    熟悉他的今夕聽出了他話中的情緒,她仰麵看著麵上依舊滿是鬱晦的人,莫名覺得心裏有羽毛刮過,軟軟的,她沒忍住微微彎了彎唇。

    但轉瞬間又想起南枝,今夕便不自覺地鼓起臉頰。

    橙紅的光在她麵上塗抹著,讓她精致的小臉看起來溫馨又柔和,微鼓的臉頰看著軟軟的,有點想捏。

    沈檀垂在長袖裏的手指又蜷了蜷,最終還是沒敢伸出去。

    “我又不凶你,那麽嚴肅做什麽。”今夕本來想摸他頭,但身高不夠,隻能退一步拍了拍他肩膀。

    沈檀看著身邊淺笑著的今夕,小小的,嬌嬌軟軟的,抱上去似乎正好能嵌在他懷裏。他抿了抿唇,極力的壓抑下內心翻湧的衝動,慢聲道:“師父,您別難過。”

    “知道啦,有你就行了。”今夕眉眼彎彎的點點頭,斂下了眼中的苦惱,“好了,回去休息吧,其他的我來解決,聽話。”

    聽著“有你就行了”這樣的話,沈檀最終還是沒能忍住,彎他腰輕輕地抱住今夕,虛虛地環著她肩膀,像是抱著一個易碎易醒的夢境、一用力就會驚醒。

    今夕被他突如其來的親近嚇到了,她身子一僵,仰著頭呆愣愣的看著他:“檀檀?”

    這孩子從小就不太愛說話,更別說與人親密接觸,除了最開始讓她抱過,後麵都同她保持著距離。甫一被他抱住,今夕還真有些不習慣。

    抱到了。

    沒有掙脫。

    在我懷裏。

    沈檀眉眼間的沉鬱陡然間散了不少,神情甚至有些古怪的興奮愉悅。他聞得到她身上甜美的味道,感受得到她的心跳,心底最隱秘的欲念被引誘著鑽過壓製在上的沉重一點點滲透了出來,融進他的血熱裏,熱烈又躁動。

    不想鬆手。

    永遠這樣,多好。

    這個小心翼翼的擁抱所攜帶著的溫度,一點點填補著這些年橫亙在師徒之間的距離,原本關係看起來不鹹不淡的兩人逐漸開始親密起來。

    今夕抹除了山莊裏所有人關於南枝和沉風此時回來的記憶,將這夜的事情掩埋了下去,至於找不到殺子元凶暴跳如雷的天璣派長老,那就與她無關了,她就每天若無其事地陪著自己小徒弟修煉。

    至於被沉風傳出去的消息,同樣沒什麽太大影響。畢竟前來刺探的人所得到的消息是她夢境裏就編織好的——莊裏的沈檀剛出生不久就生活在了這裏,並不是沈家的那位。

    盤算好了一切,隻等著沈檀成長起來再陪他去報仇,哪想到百密一疏,沈檀還是被天璣派的人趁著她不在的時候,強行抓走了。

    天璣派地牢。

    黑玄鐵鑄就的牢獄在稀薄的光線下泛著冷冰冰的光,潮濕的空氣裏有股難聞的酸腐味。

    元力被封鎖的沈檀盤膝坐在地麵上,披散下來的漆黑長發襯得他本就差的臉色顯得更蒼白,他閉著眼睛,絲毫不理會麵前的人在說什麽。

    “見過我兒沉風嗎。”

    六長老沉沙陰著臉盯著他,厚重的氣息朝他壓了過去。

    一個月都過去了,除了碎了的命牌,沉風竟什麽東西都沒給他留下,甚至死在了哪裏都他都不知道,沉沙急得差點走火入魔。

    雖然各處傳來的消息都提醒著他,雁鳴山莊的沈檀與此事無關,但暴躁之下的沉沙哪裏管的了這些,隻想著獨子死之前傳來的消息裏提到過他,那便不能放過。

    沈檀不答,仍由他施著壓,繃直的脊背都未曾彎過。

    “說話!”沉沙有些氣急敗壞。

    “六師伯!”江行晏匆匆趕來,攔住了欲繼續動刑的沉沙,“師伯您別急,我認識他,我來幫您問。”他說著,看了眼依舊沒有動靜的沈檀,低聲勸說著沉沙,倒還真把他先哄走了。

    “師兄,他便是沉風師弟說的那人?”沈蓉有些好奇又有點遲疑,“是沈檀嗎?”

    “師妹別添亂了,他不是你弟弟。”江行晏歎了口氣,溫聲說道,“師妹去看看六師伯吧,他平素最是寵你,讓他消消氣。”

    誰都沒發現,安靜坐在那裏的沈檀繃著唇角眼睫顫了顫,脩然捏緊了手指。

    “好吧。”沈蓉又看了眼沈檀陷在陰影裏的俊美麵容,鎖了鎖眉頭,不情不願的走了出去,“我幫師兄哄著師伯,師兄得答應我一件事哦。”

    “好。”江行晏無奈地笑笑,“去吧。”

    牢房重歸於寂。

    “沈檀?”江行晏叫了他一聲,“我是江行晏,你師父的朋友,十多年前我們在雁鳴山莊見過,你記得嗎?”

    沈檀沒給他半點反應,安靜沉默得宛如一尊石雕。

    江行晏語氣裏帶了些歉意:“六師伯隻是太過於想知道殺害沉風的凶手,恰巧沉風最後一條傳訊中提到了你,師伯有些失了理智,抱歉。”

    沈檀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無聲地嘲諷著,不置一詞。

    “你知道些什麽嗎?”

    江行晏自顧地問了半天,沒得到沈檀半句回答。他捏了捏眉心,“放心,我會說服師伯早些放了你。你——算了,再說吧。”

    說完,江行晏便在沈檀麵前放下一個裝著療傷丹藥的白瓷瓶,又小聲同看守他的人說了幾句話便轉身離開了。

    良久,沈檀才慢慢地睜開眼睛往地上看去,隻能看見一團模糊的灰白影子。他踢開腳邊的東西,顫著手轉著腕上的手環,眼中的嘲意更甚,他舒展開一條腿,隨意地靠在牆壁之上,殷紅的血液順著唇角滲了出來,一滴滴地浸濕身上破碎的黑袍。

    沉沙下手可不輕,趁著封鎖了沈檀的元力,簡單粗暴地毀了他靈根,他都已經疼痛到麻木了,視線早就模糊不清,甚至於先前他們在說的話,他都不太聽得見。

    還在撐著他的,是執念。

    師父。

    我能等到您嗎。

    沈檀扯著唇角嗤笑了一聲。

    有病。

    那麽多年,堅持不去靠近她、不想給她帶去麻煩。現在呢?卻是在等著她來見自己這個dà má煩。

    愚蠢又累贅。

    所以您會來嗎?

    作者有話要說:  收尾再次失敗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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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靜地滾去另開一章了。